滴水杀人的内力宗师,曾听闻我……匹马过燕山?
虽然明知……但是这他娘的也太令人热血沸腾了点。
被顾子安一剑斩断长辫,头发凌乱披散的燕奇人恨不得提酒淋头,立时跟雄踞一方的匪首决个生死。
二丫眨巴着眼睛,把目光从顾子安尸体上挪开,倒也并不显得惊慌失措。
她看着呼呼喘着粗气,颇有几分豪气干云意味的燕奇人,幼小的心灵中浮现出一抹渴望。
同样生而为人,为何她和爷爷便要受人欺压艰难求存?
何璐身为女子,也能提刀闯荡江湖,为何她便不可以?
左边衣袖空荡荡的独臂刀压根没注意一个小女孩的炽热目光,瞧着如同吃了春药的燕奇人,眉眼中隐含忧色。
她想不通江燃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燕奇人说得好听点是行走四方的侠客,难听一点不过是个居无定所的落魄户罢了,更是身无长物值得觊觎。
摩罗经的消息也是似真非真,更遑论江燃本就内力惊人,没必要去求传闻中能修出内力的武学。
故而江燃的目的很是令人费解。
若说他一人闯燕山,倒也不算太过夸张,毕竟是滴水杀人的内力宗师。
让燕奇人去,几乎等同于让其送死。
对方真想要谁性命,大抵也不过一滴水,一片叶,压根用不着绕这么大的圈子。
想不通江燃用意,何璐也没敢如此前一样直言不讳,只是忧心忡忡的来回打量着二人,试图推断出一些“真相。”
“我知你心有疑虑。”
江燃抬眼看向燕奇人,在其开口之前出言打断,“却也不必多问。”
“匹马过燕山,是我记忆之往事,你命定的未来。”
燕奇人听不出他言语中是否有波动,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到底没在刨根问底。
……
风吹落一片叶,在月色中微微荡漾,恰如水中一艘随波的船。
江燃负手而立,目光追寻着这一片叶的轨迹,待其落地后轻声问道。
“燕奇人,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武道吗?”
“请指教。”燕奇人目光肃然,内力宗师的教导,是任何武林中人都难以拒绝的事。
声音尚未飘散在风中,便看见江燃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杆枯枝。
旋即世间最奇绝的景色在燕奇人眼中呈现。
枯枝在夜色中幻作舞动的精灵,每一次跃动都让夜幕又亮了一分。
漫天的树叶飘散在月下,风中,燕奇人的记忆里。
这是他此生今世,见到的。
最绚烂的一剑。
把他的心与魂都斩开,斩成千段万段。
“一剑,芳华绽。”
江燃淡漠的声音随着松手落地的枯枝一同响起。
燕奇人只觉心神一瞬间从天际被拉了回来,转头去看,却已不见江燃的身影。
唯见碎叶如雪,已覆天地。
……
长河烟冷,无霜也寒。
江燃立于彻骨的河水中,河水已漫过膝盖来回冲刷,身形却纹丝未动。
水中荇草萋萋,他就顺手拔下一株。
从日中等到日落,身侧燕奇人已有些瑟瑟发抖之时,方才提起腿往岸边走。
“江先生?”燕奇人神情微怔,看着转身的单薄背影,低声唤了一句。
江燃未曾回应,径直上岸离去。
“二剑,水波平。”
平静如水的声音自远处遥遥传来,燕奇人这才后知后觉的低头一看。
河水再也不复先前的汹涌,仿佛被割裂成无数道风平浪静的涓涓细流。
……
“江先生。”
燕奇人躬身一礼,神情较三日前已有了极大地变化。
他一开始将江燃视为平辈,试图拉拢的高手,滴水杀人救他性命后便十分恭敬,此刻更是奉为前辈,执弟子礼。
若非江燃不愿,他甚至想称一声师父。
内力如果也分境界,那么江燃展露的两剑,怕是比起活出三甲子,横压武林一百年的摩罗剑袁问天也不遑多让。
绝非凡人之境。
江燃指着一旁石凳,漫不经心道:“坐。”
燕奇人压根没有客套,坐下后冲着屋内唤了一声:“何璐,烧点开水。”
二丫穿着身以大改小的青色马褂站在门槛内,看上去开朗不少,“燕大侠你别老使唤何姐姐了,烧水的事儿我来就行。”
等屋内不再传出说话声,江燃才神色莫名的问了一句,“今日,可信我此前所言否?”
燕奇人自是明白他所问之意,想起技近乎道的两剑,虽只记下皮毛,却也敢说与天下英雄平分秋色,顿时重重点头。
“江先生大恩在前,传剑在后,纵使燕山龙潭虎穴,我亦要闯上一闯。”
江燃微不可觉的摇了摇头,“非是龙潭虎穴,不过一窝鼠蚁。”
“燕奇人。”他站起身来,声音微沉几分。
“在!”被唤到名字的燕奇人条件反射般起身,声如洪钟一样应道。
“所谓武道,道在前,武在后。”
江燃与他四目相对,缓缓开口。
“刀与剑,拳与兵,皆为虚妄。”
“唯能直面本心,方可窥视道途。”
每说一句话,江燃的语速便快上一分,浑然不管对方有没有感悟。
直至最后一言落下,扬起右手,一指点中神色略显迷惘的燕奇人眉心。
“三剑,无障心。”
没有声音,没有分毫动静,江燃手指落在他额头,万物都如静止一般,可风未停。
浩瀚神魂施展不出任何力量,仅仅颤动那么一下,落在燕奇人心中,便是一股滔天骇浪。
他的心神一瞬间跃上天空,跃过云层,刺破天穹尚未能停止,直到最后眼中出现一抹蔚蓝,闪烁着绝美的光芒。
燕奇人原以为再熟悉不过这方天地,可现在分明生出无尽疑惑。
我之于天地,究竟如何?
不过沧海一粟,蜉蝣一生。
念及此处,心神便从不知何处的天穹坠落,坠进那一片蔚蓝中,冲破云层,再度归于尘土,坠入身中。
燕奇人恍恍惚惚回过神来,目无焦距的睁开双眼,片刻后才惊觉已是深夜。
他疯狂的转动着身躯,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直到终于定下心神,这才猛地冲向石桌旁那仿佛一直未曾移动过的身形,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到像三天三夜滴水未尽。
“江先生,那是什么?”
江燃起身掸掸衣袖,轻声开口,“开眼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