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松刚到衙门,听说水乔幽带着大家忙了一个通宵,正准备去她那看一看,还没出来,她就来了,他没喊人,再次自己动手给她倒了杯水。
水乔幽没忙着喝水,将手里的东西先递给了他。
袁松接过一看,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乔,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抬眼见到水乔幽眼下有点发黑,他体恤她道:“等这事办完了,你好好休息几日。”
水乔幽宠辱不惊,没有邀功,也没牢骚。
水乔幽带来的账册,记录的是客人投注以石帮和吹雪巷之事所设赌局的明细,上面记录的人除了米二外,还有不少米家旁支,另外三大门派中也都有人‘榜上有名’,个个都是押石帮赢,投注金额最少的都有五百两银子。
因封存及时,他们还找到了相应的存档收据。
水乔幽挑过来的那些口供,一部分是说了这个赌局出现之前,四大门派曾在一些场合表示过,不会偏帮任何一方,赌局出现后,米谦还曾告知过门下众人,不准任何人参与赌局。
他们正是相信风烟书院,才会投注,却不想是被他们和聚财阁联合给骗了。
袁松唤了人来,命他们根据名单通知到人,告知官府正在统计‘苦主’名单一事,让他们尽快来府衙登记被骗金额。
他又特意叮嘱了要去风烟书院的人,告知风烟书院,可以来接他们二公子了。
米家的管家昨日其实来过府衙,他没要求请见袁松,只是找人问了米二的情况,得知官府还在录口供,暂时还不能放人,也不让见家人,就拜托官差给米二送些衣服和吃食就走了,并没有为难官差。
袁松知道后,确定包袱和食盒里没有多余的物什,也给他们行了这个方便。
米谦不找他,他自然也不会去找米谦,没有派人去过风烟书院。
今日,米家得到官府通知,则就不能不来见袁松了。
事情还没处理完,水乔幽没有回去休息,直接在府衙后院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听到人说风烟书院的院长来了。
她重新回了袁松办公之处,米谦和米家大爷先她半盏茶进屋。
她进门之时,米谦正在因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子叹气,和袁松说自己昨日没来的原因。
他一直教导家中晚辈,可以没有宏图之志,但是绝不能德行有亏,他也以为这个孙子,他教养得很成功。昨日得知事情原委,他实在是没脸出门,也觉得应该让他好好长长教训,以后远离那些狐朋狗友。
水乔幽得到袁松默许进了门,安静地站在一旁。
米家父子注意到她,可看袁松没说什么,也就选择性地忽视她。
袁松家中有几个孩子,对米谦的心情表示能够理解。
孩子嘛,不管多大,都不让人省心。这个年纪,恰恰又最是容易受人影响。
米谦痛心疾首,与袁松倾诉,让袁松不用看他风烟书院的面子,若那小子真犯了错,该关他几日就关他几日,最好是还能多关他十日半个月的,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面对他的避重就轻,袁松也不点破,笑着安抚他,他们官府是讲律法的地方,将没罪的人关个十天半个月,他们可干不了这种事。
这孩子,昨日动手打了三人,好在三人都伤得不是特别严重。他们若是愿意,今日就可以保释回去了。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若是实在想让他长教训,再过个十日,他也能回去了。
听到袁松轻松说出十日,米谦搭在戒指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顿,一旁的米大爷神色明显僵硬了许多。
袁松像是没看见,接着往下说。
回去之后暂时先不要出临渊城,案子调查期间,还可能需要他配合官府取证。
至于他犯的错,还要看此案的调查结果,暂时也不能随意断定是小还是大。小错倒是无碍,若是大错,十日之后,他怕是也出不来了。
双方聊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正面提起做局圈钱一事。
这时,米大爷不得不开口问了,“大错?明府难不成真信了外面那些谣言?”
袁松还没出声,米谦斥责他,“不得无礼。”
袁松不在意,“无事。”
一直站在门边垂眼看地砖的水乔幽这时候抬起视线,走向前来,“我们明府自是不会相信谣言的,可是,风烟书院又如何证明它是谣言呢?”
米家父子闻声将目光转向她。
水乔幽泰然自若,在堂中站定,面向二人。
袁松给二人介绍,“这是府衙的水捕头,专门负责这次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做局圈钱一案。”
米家父子听到后半句,神色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米大爷本来想要呵斥水乔幽的话语停在了嘴边,反问水乔幽,“这难道不是你们官府该做的事,也好还我们风烟书院一个清白?”
不知何时换岗了的‘水捕头’没有纠结这些小事情,“你说得对,这的确是官府该做的事,我们也正在全力侦查。不过,据我们所查,米二公子在赌局开设后,多次前往聚财阁,并于石帮赔率升高时,先后两次押注石帮,前后一共押注了六千两银子。前晚,他前往聚财阁,也是准备再加注。除他之外,米家一共还有八人也在聚财阁押注了石帮,每人押注均不少于五百两银子,共计五千两。”
水乔幽说着,将聚财阁所记记录展示给了米家父子看。
“这份是米二公子的口供,他自己对押注一事,也未否认。”
米谦慢慢看着,面上从容。
米大爷瞥过之后,不甚在意地驳斥,“既然是赌局,自然会有人赌这个,有人赌那个。小孩子交了些狐朋狗友,在外面不学好学会了赌钱,他认为石帮会赢,就押注了石帮,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又能说明什么?”
水乔幽又抽出几分口供,“前晚,聚财阁内,有几位客人,正好看见了米二公子和聚财阁的管事在一起饮茶,还听到米二公子亲口对周边人说,风烟书院是不可能让吹雪巷赢的。”
米大爷没有去看口供,“一派胡言。若是风烟书院真的和聚财阁一起做局,内定石帮胜出,那聚财阁怎么会允许他和米家的人还去押注石帮?水捕头难道不知道,押注石帮的赔率如今已是一赔七了,聚财阁明知石帮会赢,还让人押注,他们就不怕赔不起?”
水乔幽还没说话,米大爷的话又来了。
“水捕头是不是还想说,这可能就是风烟书院和聚财阁做的一个障眼法,好让大家相信我们不是一伙的。可若是如此,那我们为何不直接将这事摆放到大众眼前,让大家知晓,岂不是才更有用处。”
水乔幽耐心听完,神色不动,赞同了他的说法,“确实如此。”
米大爷冷笑。
水乔幽看着他的冷笑,语调不急不缓,顺着他的话提出一问,“那聚财阁为何会允许米二公子下注?”
这次她的话语,比米大爷快了些。
她自问自答:“其实,聚财阁并不知道此事,内定一事,只是风烟书院一方所为?米二公子带着米家众人,甚至还有其他他相识之人,利用这个赌局和知道的消息,去骗聚财阁的钱。他押六千两银子,而不是六万两,六十万两,一是他没有,聚财阁不一定借,二是他也担心押注太多,被你们知道,更会被聚财阁看出异常。实际上,聚财阁也是受骗一方。”
米大爷冷笑定在脸上,“……你。”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语,“或者,米二公子知道风烟书院不会放任吹雪巷做大,石帮和吹雪巷之争,石帮必赢,他就隐瞒你们这些长辈,私下和聚财阁做了这个局圈钱。再如现在众人控诉的一样,聚财阁为了讨好风烟书院,就去讨好米二公子,特意让他在赔率高时押注了石帮。”
水乔幽拿出米二那两张下注的票据,看着它们道:“六千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不管是一赔五,一赔六,还是一赔七,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那么大的聚财阁,就算这次没有圈钱,也还是拿得出来的。米家顺带的那五千两,比起以后能让风烟书院一直做他们的后盾,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米大爷想要反驳,可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他居然也觉得有道理了。
“当然,若风烟书院真如米大爷刚才所说是无辜的,那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
米大爷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急着反驳她了。
水乔幽反替他找到了一个洗脱风烟书院嫌疑的说法,“有人做局诬陷聚财阁与风烟书院,又或者有人联手聚财阁做局诬陷风烟书院,一举两得。”
“既知如此,你们还不去查?”
“你不必激动,不管哪一种可能,我们都是要去查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人为何要诬陷风烟书院?还有,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米二公子及米家众人在聚财阁下了重注是事实,就算他没说那些话,他既然重注押注石帮,那就证明他肯定石帮最后一定会赢。假如他这肯定不是通过风烟书院得来的,又是从何处而来?”
水乔幽没有忘记米大爷最开始的反驳,“你也不要再说,他是随便押的。你说随便,只能证明你不了解赌徒。有经验的赌徒,他会信那是神明的旨意,也不会说随便选一个。”
米大爷的确不知道赌徒下注时的想法,被她说得又是一噎。
水乔幽目光回到手里的东西上,从里面挑了些纸笺出来。
“既然,风烟书院认为现在外面传的那些都是谣言,那么还有一件事,需要风烟书院做个回答。”
“……何事?”
“不知风烟书院和石帮是何关系?”
米大爷立时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敏感,“我们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有的也不过是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哦。”水乔幽目光落在自己挑出来的纸笺上,“那为何石帮会在三生畔和聚财阁给米二公子结账?”
米大爷当做不知此事,“结账?”
“这两年,石帮在三生畔和聚财阁一共给米二公子付了五千两银子。米二公子以及米二公子的那些亲朋好友在三生畔花的银子,一直都是记在石帮账上,现今依旧如此。聚财阁那边,虽然石帮只给米二公子结了三次账,可之后聚财阁能让米二公子一直记账,也是看在石帮帮主的面子上。这次聚财阁赊账让米二公子在他们那里下注六千两银子,亦是如此。”
听到记账,米谦和米大爷这次是真不知了。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米大爷出声,“记账?什么记账?”
水乔幽扫了他们父子一眼,“你难道还不知道此事?”
她将刚挑出来的一小沓纸笺放在了米谦旁边的小几上,“这些都是米二公子在聚财阁借钱的凭证,每一张上面都有米二公子的签字盖章,是我们前晚从聚财阁里搜查出来的。”
米谦没有动手,米大爷先拿起一张看了看,看到上面的确是自己儿子的笔迹以及他的私印,他又拿起了几张,看完之后,他的脸色不自觉变了。
他全部看完后,拿了两张递给米谦。
水乔幽瞧着他们父子俩的举动,给他们慢慢说道:“这些借款加起来,一共是八千六百两,不算多。只不过……”
米家父子听到她报的数目,情绪还是稳定的,可她话语慢悠悠一转,给了两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约而同将目光都抬高转向了她。
水乔幽迎上米谦的目光,将话续上,“想必米院长有听说过,赌场借钱,是不会白借的。昨晚,我已问过聚财阁的掌柜,米二公子借的这些银子,到昨日为止,加上利钱,已经超过六万两。”
米大爷瞪大了眼睛,“六万两!”
“就这个数目,聚财阁那位掌柜说,还是看在石帮的面子给了米二公子不少惠利。”
米大爷对惠利二字产生不理解了。
水乔幽补充了两句,“也不包括米二公子这次借的六千两。而米二公子押注的这六千两,就算聚财阁愿意给他兑付,实际上也是抵不了他欠聚财阁的那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