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没再推辞,就着他的手把那一小块红枣糕放进嘴里。
她也很久很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比之前在皇宫里吃的甜味要淡一些,没那么齁嗓子。
“好吃吗?”
“好吃的,剩下的都给小王爷。”
“不,你一半,我一半。”
姜卿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和楚厌一起坐在主厅里吃着那小小的几块红枣糕。
最后两人都倒了一杯水灌入口中。
“你是不是快及笄了?”
姜卿愣了愣,“对的,小王爷。”
楚厌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那杯清水,还没说话脸就透出微红。
“等你....及笄,你可以不用叫我小王爷。”
“不叫你小王爷?那叫你什么?”
姜卿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凑过去想看楚厌的眼,却被他躲开。
“.....可以叫我阿厌。”
姜卿的笑容僵在嘴边一瞬间,又调整过来,语气天真:“那佳茗现在就想这么叫小王爷不可以吗?”
“于礼...于礼不合。”
楚厌心底泛起几分懊恼,为什么今天说话如此结巴。
“怎么会,如今我和——和阿厌相依为命,叫一叫阿厌都不行吗?”
楚厌终于敢抬头看姜卿随着年岁渐长那双桃花眼越来越漂亮。
“可以,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只是若是你及笄了,就可以嫁给我,那时候你这样叫我,是不一样的。
“阿厌。”
“嗯。”
正当姜卿笑得肚子疼时,小七的声音响在脑海:
【卿卿,楚厌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事件节点要来了,天道这个时候会很注意他,我想我们差不多时候离开这里,等离开皇城范围就可以去下一个世界了。】
姜卿看着楚厌,借口拎了茶壶去重新打清水来离开了主厅。
“什么时候走?”
【暂时没算出来!不过也就这段时间了。】
水从井里打上来,又被灌进小小的茶壶里。
这两年来姜卿很久没叹气了,如今却是止不住地叹息。
回到院子里,楚厌已经从后院离开了,她独自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楚厌踩着晚霞回来时,就看到姜卿呆呆坐在那里发愣,走近时姜卿仰起头去看他,眼睛弯成月牙形状。
她并不漂亮,但在楚厌心里她一直很美。
“小王爷。”
“嗯。”
“今天,管事的把我叫去,说我家里人来信,按照习俗,让我及笄要赶回村里。”
“过段时日我得离开。”
楚厌指腹莫名泛起痒意,让他忍不住在衣料上摩挲。
“去哪儿?”
“回村。”
院子里忽然寂静下来,姜卿又笑了笑,“怎么了小王爷,是担心我回了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皇城吗?”
下意识说完这句话,姜卿愣在原地。
刚刚脱口而出的字句和她几年前对着已经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楚厌所说的那句话重叠回响在她耳边。
“你放我出宫,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皇城。”
她的笑僵在嘴角几乎维持不住。
楚厌因为偏头躲避她直视的眼神没能发觉,只是心底升腾起一种直觉,一种不应该放她离开的直觉。
但那一抹直觉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
就算人家对自己再好,也不能过分依赖,她也会有自己要做的事。
“没有,你多久会回来?”
楚厌变声期低哑的声音让姜卿瞬间清醒。
“我....还不知道。”
那一刹那楚厌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坐到姜卿身旁,才敢看她。
“你是不是忘记拿晚膳了?”
姜卿噌的一下站起来,“对对对,都怪我,我现在就去拿。”
下一秒,姜卿脚底抹油般离开了偏院。
楚厌就这么定睛看着她离开时翻飞的裙边,扬起少年意气的笑。
自从知道自己快要离开后姜卿每日都心神不宁的,她有些担心她走后楚厌的状态。
楚厌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就时不时打量她,也不敢问。
有些东西问出口,就会让人失望。
人还是活得没那么明白的好。
随着姜灵帝愈发昏庸的治国,很多百姓每天都丧气得紧。
一些重要的节日活动就被大家办得隆重,这至少能让他们面对生活时多点希望。
姜卿其实也不算欺骗楚厌,她确实要及笄,但是并没有家里人来接她回家去。
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及笄,在楚府也是无人在意。
但她只能用这个理由离开才能让楚厌不生疑,翌日姜卿又去找到了管事,把这两年没用上的日假给一次性补齐了。
楚维峰为了彰显自己与姜灵帝不同的气度,在楚府里就施行各种利于下人的条例,比如给丫鬟小厮们放生辰假,过年若是有家人还可以回家三日。
姜卿没用过,拿到了六日的假,当管事的听闻她是楚厌院子里的丫鬟,又大手一挥给她延长到了十天。
她拿到出入条后回到院子里,又开始整理接下来几日出城后要用上的行囊。
这几日来楚厌都早早就从后院溜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姜卿也知道这个兴许和他所谓的事件节点有关,不曾深想。
如今她已经明白当初楚厌为什么那日听到她叫他‘阿厌’会情绪激动到狠狠掐住她的脖颈,问她是谁了。
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他唯一信任的人抛弃了他。
姜卿心中涌上一股烦躁,但她又抓不住那个情绪。
她不明白天道为何给楚厌安排一个这样的人生,虽然这样凄苦的身世里也有她的原因。
又是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楚厌踏过门槛低沉的声音传来:“要离开几日?”
姜卿不答,他就凑到她身边。
“...十日。”
“佳茗,我会等你的。”
等姜卿及笄后回来,他一定会把她留在身边,哪里都不让她去。
姜卿回以浅浅一笑。
又过了两日,小七声音闷闷传来:【卿卿,我们可以出城了。】
“要离开了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小七想了一会儿,又回忆起这几日来姜卿的状态,最后干巴巴地回:【还不是那个,那个天道!让我们如此狼狈......】
“是因为我违反了世界规则,别担心,下个世界我一定不用灵力。”
姜卿选在正午离开的,她本想避开楚厌,但自从楚厌知道管事批假后就没再出去过,像是等着送她。
她打算走路出城,门房小厮帮她开了偏门的口,让她离开,看到楚厌时大喇喇地作揖,看起来并不把他当成主子。
“我走了,阿厌。”
姜卿小声地凑到楚厌面前说话,她一个丫鬟叫小王爷的名讳,被外人听了去那是大逆不道的。
“我等你。”
这几日里楚厌强行压下内心深处的不安,他不顾身后的门房小厮,像两年前姜卿在树下接住他时那样,伸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丫鬟的衣料有些粗糙,微微刺得人手心泛起痒意。
姜卿转身时他都不愿意松手,是以姜卿又被那股力道拽着转回身。
“小王爷莫要被其他人瞧见了。”
“没人会在意我的,佳茗,他们都当我是没人要的脏东西。”
一条被遗弃的野狗。
姜卿想伸手捂住他乱说话的嘴,但胳膊抬起到一半终是落了下来。
她不能。
至少作为丫鬟佳茗,在楚府外,她不能。
“真的走了。”
她再次转身,楚厌抓着她袖袍的手缓缓地松开。
很多年以后,楚厌再回忆起这一天,太阳热辣地洒在姜卿那截细白的后脖颈上,身上背着后面几日需要的行囊,有一阵短促的风从她那里迎面吹过,拂起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又飘到楚厌面前。
她没有再回头。
——
刚到城外的驿站休息了一番,小七就马上说可以离开,姜卿点点头,一阵淡淡的光晕亮起,她回到虚空之境沉睡。
在姜卿离开后的十五天后,楚厌在那个深夜对着自己房间里用刀尖刻下的倒数日。
两道刻痕交叉一共为一天,二十道刀痕,之后的五天被他狠狠扎了五个洞。
他确实是一条没人要的野狗,他想。
佳茗不会再回来了。
昨日他因为姜卿久久未归在夫子府外得罪了吏部尚书的嫡庶子周立,被人拽着身体打了一顿。
他想起曾经,那天晚上他冷冷地关上门不想让姜卿看到他身上的狼狈。
再也不会有人敲响他的房门要看他的伤,为他擦药。
隔壁姜卿之前住过的房间又来了一个新的丫鬟,连出来见楚厌的欲望都没有,整日待在房间里,盘算着怎么从这个破落的偏院里出去。
楚厌靠在门板上睡了一夜,半夜就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的。
翌日周立声势浩荡地闯入楚府,又命人与楚维峰等人周旋,随后独自来到偏院去找楚厌算账。
原先被姜卿料理的院子半个月都没人动过,杂草又冒出头来,里面空无一人。
他先是踹开了丫鬟住的屋子,里面没人,随后风风火火地踹开楚厌那扇门。
楚厌就倚着门,一开始周立没踹开,他又使了些劲头门才开。
楚厌病恹恹的倒在地上。
周立噙着痞笑,“老子昨个儿没能打死你,今天被我抓着机会了,敢挑衅我?今天我让你知道我周立的厉害!”
下一秒他握紧拳头狠狠砸向楚厌,拳拳到肉,楚厌本就虚弱的身体顿时咳出血来。
但是疼痛让他清醒过来,因为发热眩晕的脑袋传来嗡鸣,令他眼眶通红。
脚下蓄力猛然往在他身上的周立一踢,使得周立吃痛后退。
他刚一爬起身又被周立扑翻在地。
“吏部尚书的嫡庶子还真是嚣张。”
说话的瞬间他双腿一紧箍住周立,一阵翻身而起,死死地把周立压在地上。
“咳...”楚厌又有些恍惚,他虚虚地咳嗽声让整张脸都变得脆弱易折,把周立看愣了。
楚厌年纪虽小,但五官和脸已经能见到长大后的绝色,一夜的发热令他整个人都透着憔悴的美感。
周立今年十五,身边也已经养过通房丫鬟,自然知道云雨之事那般风味。
看到楚厌的样子他居然觉得楚厌美得像个女子。
楚厌注意到周立的眼神变化,脸色变得越来越差,阴沉得活像是厉鬼。
他用力掐住周立的脖子,“少用你那恶心的眼神看我!”
周立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楚厌的脸激得浑身都是力气,被掐脖子的瞬间那手掌就拽住楚厌的手腕,用力一拧,生生让他左手脱臼。
楚厌痛意顿生,咬着牙没叫出声来,却被周立抓住机会再次把他拉起来推向墙边困在角落。
“呵....老子还没尝过龙阳之好,倒是拿你开开荤。”
周立摁住他的肩膀,低下头去闻楚厌的脖子,楚厌被恶心得全身都颤栗,爆了声粗口,想用膝盖去顶周立,却因为发热浑身疲软被他死死禁锢住。
楚厌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混沌的脑子响起无数个声音。
兴许是周立刚刚把楚厌的左手折断,根本没固定他的双手。
楚厌右手腕一翻,袖中削尖的树枝赫然紧握在手中。
周立浑然不觉地想要扒开楚厌的衣襟,下一秒就听到楚厌冷得像冰的声音响起:“去死吧。”
树枝狠狠扎进周立的脖子,血液顿时喷射而出,溅在楚厌的脸上,眼睛上,他眨了眨眼,面前变得血红朦胧。
周立的身体重重压在他身上。
楚厌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耳边又回荡着姜卿曾经对他说的那些。
“爬到那个位置上,哪怕你满手血腥,也会被原谅。”
右手用力握住左手手腕一卡,骨骼复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
他把身上的周立推到一边,踉跄着走出去。
野狗,要爬到高位,成为无人可欺的,人上人。
“长宁公主——”
有人的声音从院外响起。
楚厌一步一步走到院中,长宁公主幼小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满身血色的楚厌伫立在原地和她对视,惊叫声响彻偏院四周。
*
明业十一年,姜灵帝在位。
吏部尚书之子周立患龙阳之好,意欲强迫楚王庶子楚厌行不轨之事,被当场格杀。
因登於入时,被主人格杀勿论。
楚厌未被追责,楚维峰却因此在朝堂之上被吏部尚书屡次刁难,回府后对其日夜折磨。
少年郎,欲踏龙庭掌乾坤,仇报烽火镇君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