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历十三年，冬。
    沈棠口吐鲜血，跪倒在窗幔之外。
    里面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夫君~姐姐还在外面看着呢，这样不好吧？”女子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婉转低吟。
    “怕什么，沈家被判通敌，明日就要满门抄斩，她还当自己是曾经风光的沈家嫡女不成。”
    “若是她乖乖听话，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还可以留一条性命给她。若不然，乱葬岗中也不差多一具尸体。”
    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漠然。
    连绵的情话，在室内回荡。
    沈棠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眼中一片冷然。
    这两人，就是她费尽心力扶持多年的夫君，和她关心爱护的庶妹。
    若不是为了沈家满门，她绝不会忍受屈辱，留在这里。
    等到夜幕四起，两人终于起身。
    看到沈棠还跪在那里，沈妤薇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丰盈的身子故意贴近景裕。
    娇滴滴地撒娇道：“夫君，姐姐跪了这么久，你不会心疼了吧。”
    “说什么傻话。”景裕宠溺的揽过她的腰身，冷漠道：“她寡然无趣，哪有你体贴温顺。”
    “这么多年，若不是为了沈家的权势，我真是看她一眼都想吐。”
    沈妤薇心中自得，看向沈棠眸光挑衅。
    沈棠却顾不得这些。
    她扬起头，一向倔强的神情带了几分哀婉。
    “侯爷，父亲忠心耿耿，绝不可能通敌叛国。”
    “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父亲尽心扶持的份上，帮父亲求情。”
    说完这话，沈棠挺直的背脊弯曲，深深作揖。
    如今沈家满门，五十三口，明日就要问斩。
    曾经交好的人家，畏她如虎。
    而景裕是扶持三皇子上位的头号功臣，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若他愿意相助，沈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难得看到沈棠软下性子，景裕眼中闪过一抹幽色。
    还不等他说话，沈妤薇侧过身子，挡住两人的视线。
    她轻拢着垂下的薄纱外衫，略带嘲讽地说道：“姐姐还不明白么？”
    “爹太顽固不化，是新皇容不下他。”
    不然父亲战功赫赫，有谁会轻易检举他。
    沈棠浑身一震。
    “不可能，二妹妹如今是中宫皇后，一荣俱荣……”
    怎么会自毁前程。
    话未说完，沈妤薇就笑了起来。
    “二姐姐？沈家的通敌的证据，就是二姐姐放进去的。”
    “什么一荣俱荣，父亲只当你是亲女儿，何曾正眼看过我们。”
    “不然你以为我们愿意做弑父杀亲的事么？都是你们逼的！”
    沈棠被她的话冲击得有一瞬间眩晕。
    这件事连沈妤薇都知道，景裕不可能不清楚。
    但是从始至终，景裕从未提及。
    这中间，景裕到底插手多少，她不敢深想。
    沈棠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景裕，就算你不看在我们多年夫妻情分上，也该顾忌宁儿，他如今已经知事。”
    “若是知道亲生父亲，害了母亲一家，以后该如何自处？”
    “宁儿？”沈妤薇突然嗤笑一声，“他的将来，就不需要你一个养母惦念了。”
    “我这个亲生母亲，自然会用心教养他。”
    “景宁是你的孩子？”沈棠大惊。
    当时他们新婚，景裕嫌弃她在诗会上落水，被外男接触，还伤了身子，迟迟不肯圆房。
    成婚三载时，收养景宁。
    那时景宁四岁，生辰是在八月……
    沈棠一怔，岂不是说，她的好妹妹沈妤薇，在她定亲时，就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夫君景裕与庶妹早就暗中有了苟且？
    她勃然大怒，袖口中的匕首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出。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数月未见的世子景宁走了进来。
    沈棠动作微动，收起了匕首。
    大人之间的恩怨，与孩童无关。
    只是，景宁一开口，沈棠就僵在原地。
    “爹，娘。”
    景宁越过沈棠，在景裕和沈妤薇身前躬身行礼。
    他乖巧的抬头，孺慕的看着二人，声音都有些哽咽，“爹，娘，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三人亲昵地抱在一起。
    沈棠感觉如坠冰窟，“宁儿，你早就知道了？”
    景宁躲开沈棠的目光，低垂着眼，“知道又如何，血浓于水，你以为照顾我几年，我就要感激你不成？”
    沈棠彻底失望。再也不想看这个养子一眼。
    她脸色冷凝，认真的抬起头。
    “沈妤薇，你算计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侯府夫人的位置吗？我可以让给你。”
    “但沈家毕竟是你的娘家，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顾了么？”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沈妤薇痛处，她陡然拔高音量：“我用不着你让！”
    “若你不是沈家嫡女，夫君怎么会娶你？”
    “倘若父亲活着，我永远都没有机会替代你。”
    如此，还不如死了吧。
    这样，自己和娘亲的秘密，也就不会被发现了。
    清楚看到沈妤薇眼中的阴狠，沈棠心里一沉。
    没用了，沈妤薇已经没救了。
    而景裕，更不用说。
    她绝望地阖了阖眼，撑着地，站起身。
    决然的转身，“既然你们不管，我就亲自去敲登闻鼓。”
    “问问新皇，他如此对待功臣，可能让天下人信服。”
    说罢，沈棠一脚踹开房门，眸中凛然杀意。
    景裕瞬间一惊，“快！拦住她！”
    不能让她给景府招灾。
    可沈棠身上真气四溢，刀锋滑过，景裕根本阻拦不住。
    眼瞅着，沈棠就要踏出院门。
    却突然手臂一软，浑身失力，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沈妤薇之前下的慢性毒药，到底是发挥作用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下一刻，沈棠后心一凉，一阵剧痛传来。
    “唔……”
    玄铁匕首，从后向前，贯穿了她的心脏。
    景裕满手鲜血，眸子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沈棠……我不能让你毁了景府。”
    你若是像妤薇一样乖巧该有多好……
    景裕狠下心扭过头。
    沈棠拄着剑站在那里，努力直起脊背。
    眼中带着嗜血的杀意，扫过众人。
    景裕，沈妤薇，沈清禾……
    这些害了沈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砰……”
    沈棠到底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呼吸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