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布置临时阵法,忌讳拖沓,更忌讳急躁。
太慢,会延误战机;太快,容易不堪一击。
只有在最合适的时机、足以决胜的时机,才能称得上精妙。
考虑到战争物质的匮乏和战场人力的紧缺,尤其要避讳大面积的铺设。
所以,最优解便是依托山川地势的风水,将阵法简化成数个充作阵眼的节点和支起整个框架的核心。
而参与过许多宗门的阵法设计或例行维护的无量,同时也是一位风水大师,自然而然地胜任了主持阵法的总监位置。
只要把最基础的框架拉起来,除此之外的构造都可以在阵法开始运转起来之后再进行完善、添加和迭代。
这样一来,最后方的基地就算初步建立了。
昨晚和无量交流过后,洛云图就在周边地区做了一些提前布置,到现在几个节点都已经架起,阵法已经完成了七分之四了。
“你那边还要多久?”洛云图发来通讯询问。
“再给我三个小时。”
洛云图没说话,似乎对这个进度不太满意。
无量刚想回怼两句,海量的灵力就从天而降。
洛云图再次询问:“现在?”
“两个半小时。”
“太慢了。”
无量啧了一声,补充了一句:“——以内。”
洛云图不再关注这边,将意识分散开来,宛如计算机的庞大算力同时处理着数不胜数的并列事务。
战圈之内,六栋塔楼分布四角,中心两座插满祭旗高坛互补,后勤组的人开始从四周向两座祭坛聚拢。
阿莱雅蹲下身敲了敲石质的祭坛,似乎在好奇这些材料都是从哪来的,但四下看了看,好像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正忙着的无量低头看了一眼阿莱雅,忍住了分心将这个神秘少女轰走的冲动。
好在她并没有驻足多久,很快就起身离开,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这些人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熙熙攘攘来,匆匆忙忙过。
她只是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习惯,对行色匆匆的路人毫不关心。
孤岛、高山、浮萍、自闭……
她就像已经死去的人,不曾被谁记住。
·
“咕噜、咕噜、咕噜……”
“啊~”
浮生灌完一整瓶矿泉水,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汗,就像一个刚结束晨跑的运动少女。
原先为了提防有参赛者搞集体投毒的盘外招,大部分参赛者在来龙门前就自备了十几天份的生活用品。
现在看来,反而歪打正着。至少短时间内无须担忧百来号人的饮食问题。
即使阴差阳错有人没有携带足够的食物,其他人也会阔绰地出手借点,毕竟同样也存在着往空间道具里塞了一仓库求生道具的极限生存爱好者。
“浮生,休息的怎么样了。”洛云图的消息发来。
“随时可以出发。”浮生规规矩矩的回复。
“目标我帮你在地图上标记出来了,请在十五分钟内赶过去填补空缺。”
浮生立即打开了地图,确认了方向的同时也发现了其他事情。
前方的战力少了很多,应该说是局势缓和了么,感觉好多人都在调动中。
浮生刚想问问洛云图,才想起来洛云图现在正在指挥作战中,冒昧打扰似乎不太好。
士兵还是做好士兵的工作……不,万一真的有大问题呢,还是及时上报好。
嗯,换个问法就行了。
“那个,洛云图,我发现防线稀疏了很多。”
“嗯、是的。
第一波攻势差不多算顶了下来。
骸兽久攻不下就开始逐渐绕后,预计不久第二波进攻就会从其它的方向偷袭而来。
于是我就将部分人调去提前防守了。”
哦,原来如此,第二波进攻。
还以为解决了这批骸兽就结束了,没想到还有第二波。
看来休息真的是必要的,如果战斗还要一直持续下去,那不眠不休几天之后恐怕就有六七成的人无法战斗了。
“以及,你其实不用太顾忌我这边的工作。”洛云图的话打断了浮生的思绪。
“诶?”浮生不明白洛云图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
洛云图补充道:“还有锤头抓挠、苦思冥想什么什么的纠结也没那必要。”
听到这,浮生不禁四下张望,试图找出摄像头或者洛云图的踪迹。
但最终无告而终。
“别找了,我当然能看到你的一举一动,不然我又要怎么精确地指挥作战,并且在我和你闲聊时,我还同时处理着其余三十人的任务交接。所以啊,多说几句也不会对我产生丝毫妨碍。”
万人量级的思维同时运转,初步适应过后洛云图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头疼和不适,反而还有些无聊。
数量……有些太多余了,接下来尝试着收束一部分吧,留下一两个思维干瞪着眼就行了。
这众人集结的第一战,是参赛者和参赛者之间的磨合,而洛云图,也是参赛者的其中之一。
并且他很好的胜任了自己的工作和能力的使用。
“哦。”浮生没由来地失望了一阵。
洛云图的信号扰动了一秒,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浮生敏锐地察觉了这片刻的异常,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敌人看见了这滴水不漏的布置,猜到了有我的指挥,采取了斩首行动。”
“没问题吗?”浮生对骸兽的行动有些意外,这颠覆了她对骸兽的刻板印象。
——愚昧、狂暴。
而洛云图就好像早就知道骸兽中存在着具有智慧的个体,或者从一开始就假设了会出现跟同等智慧的敌人博弈的情况。
换作是浮生,绝对不如洛云图。
“预料之中,已经解决了。”洛云图平淡地回答,至少对于洛云图的战力浮生还是有明确的认知的。
那可是能用作“洛云图≈归无心≈秦无衣”的官方认证的战力单位啊。
浮生只能等于0.07个洛云图呢!
安心之后,浮生整理好东西就重新回到战斗中。
·
“这就是迎接着我的战场吗,呵,无论如何逃避,你终究是来了。
那就来试试吧,要知道,你们所面对的,是战无不胜的救世主!
赌上我炎牙永恒不熄之火的名号,我将征服这片大地。”
炎牙脚踩着高崖,身后有浪潮翻涌,威风凛凛,当然……只在他的想象中。
“是是是,能麻烦你先从石头上下来吗,”连路知手捧着一个笔记本写写画画,“所以,你完全没有在探查敌情是吗?”
“呃……我啥也没看到,这是事实啊。”
连路知将笔记本盖在了自己的脸上,短暂的无语后就平复好了心情。
炎牙从巨石上一跃而下,揣起老气横秋的论调,“连少校,战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要为了一点小事而自乱阵脚。”
“少校?”
“对,我现在任命你为少校,感恩戴德吧,哈哈哈!”
明明我才是队长吧,为什么要我听你的指挥。
虽然心里怨声载道,但明面上连路知没表露出丝毫不满,只是自顾自地向洛云图汇报。
很快敌人的动向就发到了他们的手环上。
连路知指了指远方,毫无感情地捧读:“如此虾兵蟹将、土鸡瓦狗,在将军面前都不过一合之将,这正是建功立业的天赐良机啊。”
炎牙仰头、叉腰、大笑,兴冲冲地向骸兽奔去,看起来连路知的话非常受用。
连路知摇了摇头,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下。
“炎牙,男,17岁。
性格天真、心思单纯,有严重的中二病(一种热衷幻想的心理疾病,通常在公共场合显得格外尴尬)
相处技巧:顺着对方的思维走,但注意不要被对方传染,记住,你只是在哄小孩。”
一跃飞进骸兽群中的炎牙,一只手快速勾勒出“火”字,另一只手勾勒“风”字。
两掌一拍,放声大喊出羞耻的技能名:“滔天·火龙卷!”
狂暴的旋风卷起火焰,被炎牙所操纵,在骸兽群中横冲直撞。
骸兽们宛如在火海中哀鸣,短短片刻就清空了一片。
而炎牙则不亦乐乎,“哦哦哦哦!燃起来了——我、即、烈、焰!!”
“将军大人威武,将军大人所向无敌,杀的所有骸兽抱头鼠窜。”连路知毫无感情地大喊。
炎牙在天上大杀特杀,连路知只是默默地书写着笔记,偶尔随手清理掉那些从灰烬中爬起的漏网之鱼,尽量和玩疯的炎牙保持一定距离。
连路知的笔记上,一行行记录行云流水地书写而出。
“暂定代号:pr9-104。
能力:通过书写特定的「文字」勾动力量。
不同文字之间的组合或有奇效,但需要依靠一定的「媒介」才能施展。
例如,‘火’字通过给铁针附加「燃烧」的特性增加洞穿性;
再如,‘风’字对空气附加「流动」的特性后,‘火’字再给风附加「燃烧」,就可以创造出威力可观的‘火龙卷’。
文字生效后,使用者可以对「媒介」进行控制完成操纵。
能力上限待定,局限性已有猜测:
例如,无法书写涉及高位者的文字(这是理所当然的);
难以书写冗长的语句(会因为相互作用力太强导致在书写完成前解体);
指定性太强的文字的效果会表现出大幅度衰减(可能受到现实物质存在本身的干涉,类比例1)
评级:安全(有待进一步确认)”
连路知合上笔记,清理完骸兽的炎牙被风托着降落,然后迅速兴奋地爬起,“下一波怪在哪!”
“amp;amp;amp;amp;amp;amp;;amp;*$?#@$5#%”炎牙还说了什么,大概是“慷慨激昂”的战后感言之类,但连路知不动声色地戴上了耳塞。
敷衍地应承几句后,连路知推了推眼镜,打开手环。
“东北边,有骸兽偷袭阵法节点。”
“胆小鼠辈竟敢趁大人你不在偷袭我军,是时候让这些宵小见识见识火神的愤怒了。”即使戴上耳塞,也丝毫不影响连路知对上炎牙的脑回路。
炎牙义愤填膺地握了握拳,拉着连路知一路狂奔。
·
山丘上,阿莱雅又拿出一枚枚零件,独自拼装起来。
不知多久,她突然抬起头来,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然后默不作声的离开,匆忙到甚至忘记回收零件。
远处,刚解决了一批骸兽的浮生,拖着沉重的脚步经过。
“好累。”浮生重重地往地上一躺,一步也不想动了。
“浮生。”就像每一份工作都有一个万恶的甲方,洛云图在浮生躺下不一会就发来消息问候。
“我就躺一会。”浮生翻了个身,关掉手环,远远扔开。
……
…………
……
………………
不知道究竟趴了多久,浮生猛然睁开眼,“不对劲!”
浮生突然想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洛云图已经有整整半天没露过面了。
既然敌人那么聪明,那么有没有可能洛云图已经被对方解决了,换了个卧底过来,想要从内部瓦解我们。
虽然一直有收到洛云图的消息,但实际来说谁都没有再看见洛云图的真身,所以这种猜想是无从证伪的、可能成立的。
抽调人手就是为了放开防线,让骸兽长驱直入,等大阵完成直接反向操纵把我们都困住。
里应外合、反将一军、瓮中捉鳖……一个个词语从浮生的脑子里冒出。
不行不行,越想越恐怖了。
浮生猛地坐起,“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一定是睡迷糊了,还是先把手环找回来吧。”
浮生边揉着眼睛,边向一旁摸索,爬向记忆中扔手环的位置。
但浮生摸了半天,却一直摸空,才抬起头来看一眼。
一只狼兽叼着她的手环,可劲地咀嚼,表情还一阵嫌弃这味道的奇怪。
狼兽瞥过头,和浮生四目相对。
撒腿就跑!
“哎?别跑!”
手环还没有被它咬坏,浮生还有抢救的机会,拔腿追杀。
一番追逐下,浮生终于扑上抱住了狼兽。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狼兽抽搐了一下,一个破烂的残渣被它吐了出来。
浮生跪在地上,好像心也一块碎了,抬头有看见狼兽无所叼谓地在一旁看戏,好像不是它搞得破坏似的。
这天杀的骸兽,浮生心中怒骂一句,掏出苍白与赤火,火力轰炸。
狼兽被轰的连哭带嚎地奔跑。
“站住!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住手。”一声稚嫩的女声响起,一个小女孩拦住了浮生。
浮生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看向那个女孩
女孩看上去十一二岁,可能更小。
红色的长发半边扎着麻花辫垂在身后,其中还藏着一簇挑白,另外半边头发自然放下,那半边刘海影影翳翳遮住了右眼。
身上穿的是皮毛大袄,有些黝黑的皮肤应该是晒多了太阳,衬托着整个人的气息都像蒙着一层深沉的黄土。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浮生看见她的时候就首先这么想到,那浮生一定是开会走神的那个了。
傩佑,黄泉族的举荐选手。
但她甚至不是黄泉族的人——看肤色就能知道——她只是西北不知哪个旮沓里冒出的散修,属于那些大型势力为了推脱而派来敷衍忘仙的人之一。
傩佑挡在浮生和狼兽之间,气愤地说着:“你在对泽做什么?”
浮生愣住了,刚才自己有些气血上头,下意识把出现在龙门的动物都当成了骸兽。
那狼兽一脸委屈地躲到傩佑身后,低鸣着蹭了蹭小主人。
浮生下意识地想要道歉,“抱歉,我不知道它……”
“不准道歉!”傩佑突然皱眉,大喊着打断浮生。
浮生挠了挠后脑,手足无措。
傩佑恶狠狠地盯着浮生,不像是在开玩笑。
浮生略作思索,指着狼兽道出事实:“它偷了我东西。”
“什么东西?”
浮生拎出被咬的七零八碎的手环,上面还沾着一些粘稠的口水。
傩佑一掌拍在泽的鼻头上,这嗷呜一声甩了甩头,委屈巴交的看着傩佑。
“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我们不需要别人来同情。”傩佑认真地看着泽,没有丝毫的因它可怜的神情动摇。
泽低着头呜咽,走向浮生,举步维艰。
走到浮生面前,坐下,好像在等候发落。
浮生搂住泽的脖子,使劲揉了揉,“呼、呼……泽真是知错能改的好孩子,我不怪你了。”
泽好似感动地看着起身的浮生,吐了吐舌头,兴奋地扑了上去。
“等等,别舔、别舔啊!”浮生奋劲挡着兴冲冲的泽,但最后还是败给了动物的活力,被口水打湿了半张脸。
傩佑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
“哦,既然大姐现在没法直接收到指令了,那就先跟着我吧,也能帮我看着点泽不要乱跑。”
浮生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泽的眼神还保有一些畏惧,无奈盛情难却。
泽的耳朵动了动,突然对着一个方向龇牙低吼。
浮生喃喃自语:“敌人?”
傩佑半步拦在一人一狼之前,拔出了身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黑刀,蓄势待发。
沙丘蠕动,一只只巨大的骸兽拔地而起,它们长得像长虫一样,头顶是钻头样的犄角。
“地行仙……”傩佑看清它们的模样后呢喃。
而浮生在直视它们的一瞬间,世界之泪的平衡就出现了一丝裂隙,一阵头晕目眩的极度不适撞进她的心灵。
令人胆寒的不仅仅是蠕虫本身庞大的荒芜反应,还有藏身在其身体内的,数以万计的骸兽。
十七只蠕虫,二十多万的骸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防线内部。
在战力拉扯和本阵突袭后,这次是腹部奇袭么?
傩佑哧出一丝冷气,二话不说舞刀上前,泽辗转在她身侧,冲到她身前跃起。
傩佑单脚踩住跃起的泽后背,二段连跳,踏上蠕虫。
傩佑吃力地转动着沉重的长刀,那与身高不相称的长度,加上不知几何的重量,使它难以被顺畅驱使,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反而会阻碍使用者的行动。
但看不出傩佑有类似的顾虑,铁刀如同她身体的延伸,划过大圆小圆的重叠轨迹,将铁刀高举到身后双手紧握,身形却如张弓射箭般,冲出的同时劈砍。
那刀很钝,凹凸不平的黑色宛如锈迹,又或者包裹着煤渣。
与其说她是在挥砍,不如说是拿了根造型奇特的铁棒下砸,但却出人意料地有效,似乎它的能力不需要锋利。
挥舞铁刀并没有让傩佑停下奔跑,扭转过刀锋,她就顺着巨大蠕虫的身躯向上爬升,撕扯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豁开外表坚韧的皮肤,粘连的肉层并没多深,内部就露出了半透明的管道虬结,为体内容纳骸兽提供了充足的空间。
浮生很快恢复过来,她冷静地分析着形势。
巨大蠕虫钻出后并没有迅速地展开进攻,甚至只是停在原地,不再前进,这才让傩佑抓住了机会。
浮生发现,它们的尾部长着宛如植物的组织,在地上扎根,致使它们无法移动。
突然,蠕虫们相继倒下,并非是傩佑的功绩,她还在剖解着第一只蠕虫,与它体内的骸兽展开了战斗。
那些倒下的蠕虫身体开始迅速萎缩,像是植物失去养分后的枯萎。
在这过程中,藏在它们体内的骸兽欢呼着撕开它们的血肉、钻出蠕虫的身体,将它们的尸体弃之不顾。
浮生想要阻拦,奈何骸兽潮对于浮生二人根本置之不理,向着西南径直冲锋。
“那个方向……是阵眼!”浮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意图,焦急地冲向黑潮的前端。
但一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拦不住这疯狂的行军,浮生刚靠近黑潮就陷入了苦战。
一道身影从倒下的蠕虫中跃出,傩佑从天而落,龇牙咧嘴的泽紧随其后。
傩佑一甩刀,横砍荡开追杀的骸兽,后走三步来到浮生旁边。
泽绕到身后,用身体抵住了因挥刀而重心不稳的傩佑。
“那个洛云图让我告诉你,骸兽被虚假的阵法节点干扰,短时间造成不了什么破坏让我们不用担心,能用得上的人已经在向这边调动了,会有人来支援我们,我们只需要对付这边的三只蠕虫,其他方向不需要管。”
“我明白了。”感受到体内涌出的灵力,浮生立刻展开双翼,骸兽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窝蜂扑向浮生将她拦下。
泽将浮生救下,傩佑一刀断后。
钢铁双翼再次重构,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探出。
“闪开!”
泽叼住傩佑的衣领向后一扯,灵力构造出的弹药飞驰而过,狂轰乱炸。
黑潮瞬间清出一片空地。
枪管收起,浮生一个火焰喷射抓住傩佑带着泽向前扔去。
不能被拖在这,必须到最前端才能挡下骸兽。
骸兽显然不会轻易让浮生破坏它们的行动,一排堆着一排,垒起浪潮般的高墙将两人淹没。
在越来越多的围攻中,两人连喘息都感到困难。
昏暗中,一束光照了进来。
一束剑光。
一个清秀的少年杀穿骸兽,一路冲到了两人身前。
三尺长剑七尺身,举步自若入无人。
过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
“抱歉,久等了。”
剑亿修振去剑上的血肉,有污浊的液体溅到脸上。
浮生和傩佑总算松了一口气。
有了剑亿修这个强力的剑修支援,三人的压力顿时一轻,但他们的目的可不只是保命,还要将这数以万计的骸兽截停。
傩佑翻身骑到泽的后背,“送我到前面去!”
剑亿修头也不回地冲出,用行动做出答复,“跟紧我。”
剑之所指、锋无所阻。
直到三人闯出重围,浮生的双翼立刻最大功率推进,将三人带到整片黑潮的前方,争取到了片刻的喘息。
直到站在这潮水般的骸兽前,才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这是无法凭靠少数人抵挡的浪潮。
浮生和半道加入的剑亿修都看向了傩佑,期望她真得有办法拦下这些骸兽,有什么手段也只能现在施展了。
剑修和御灵境小白都没有大规模杀伤型能力。
在浮生心有余悸的表情中,傩佑摸出来一块柳木面具,往脸上一叩,宛如神灵化身。
于是,她开始了她的,
——舞蹈。
在遥远的、原始的祭祀中,舞蹈是祈神仪式必不可缺的部分,人们认为有节奏的音乐和合拍的肢体动作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或能勾通自然,或能取悦神灵。
傩佑一只手握持着木质小锤敲鼓,双脚交替地踩着步伐。
在古老而又沧桑的祝唱中,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傩。”
鬼神也。
“驱病袚害,佑除瘟邪。”
其称为「逐疫」。
念词戛然而止,面具下传来低吼般的龇牙声,但傩舞没有停,鼓声还在继续。
浮生的视线焦急地在傩佑和骸兽间徘徊,直到敌人近在咫尺。
傩佑一记重踏,双脚落地,仿佛所有听闻的生灵都被震慑,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扬起了浮沙,一点一粒弥漫人们的视线。
然后是大风,从缓到急,宛若天倾——
万丈沙暴平地起!
扬沙遮蔽了视线,浮生强行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手臂挡在脸前,勉强看清了那遮天盖地的沙幕。
在持续了片刻的失衡后,浮生很快恢复过来,没有被沙暴波及卷飞。
回过神来傩佑已然冲出,死黑的长刀依旧在握,每一次挥刀都会有一大片骸兽像麦秸般倒下。
在漫天的沙幕中,连傩佑都身形都被隐蔽,分不清那到底是人还是什么,宛如鬼神亲征。
那无比恐怖的沙暴,也只是因为祂的出现而掀起的先兆。
不一会,被沙暴遮掩了片刻的油绘天空又显露了出来,而上万只骸兽已经被悉数斩杀。
摘下面具的傩佑回来,短短数息就迫使她必须大口喘气来恢复体力,泽靠近舔了舔她的手掌,背着她去后方休息了。
……
袭击持续了一段时间,除去用以掩人耳目的假节点被破坏外,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
因为梅洛卡的及时调回,骸兽在攻击到核心之前就被解决。
随后,骸兽集结战力发起了第三轮进攻,声势不亚于之前所有进攻的总和。
无量主持布置的大阵落下,力挽狂澜地挡下了骸兽,当然,参赛者只觉得这逼又开始装了,也见怪不怪起来。
人们还来得及聚在一起吃顿午饭,下午的大多数时间就都用是在建造防御工事和巡视阵法边缘上。
除了清理一下间歇性骚扰的骸兽,参赛者就全都投到了累人累心的基建工程中,一直忙碌到了夜晚。
油绘的太阳落下。
枯坐了一天的洛云图松了口气,抖了抖坐麻了的大腿,幻海王冠散去时隐隐有些头晕目眩的膨胀感,和空虚感。
“这边的工作也不是表面上那么轻松啊,”松了松骨头,洛云图朝门外走去,“出去走走吧。”
推开门,三五成群的人们纷纷望来。
“哦!出来了。”
洛云图平和地点了点头,朝人群中走去。
点点火星烧得木柴啪啪作响,夜色中的篝火在大地上熠熠生辉。
洛云图寻了一处空阔的外围,背靠山岩坐下,阿莱雅面无表情地递来一碗热粥。
叽叽喳喳的炎牙扑上洛云图的后背,亲昵地诉说着一整天的乐趣,被洛云图嫌弃没边界感,用手肘往后推了推把他赶走,无量在对面幸灾乐祸地大笑。
归无心坐到昏昏欲睡的浮生旁边,晃了晃手中的温酒,浮生点了点头,拉开拉环灌了一口醒神。
王凉兴高采烈地拿着绿皮啤酒,领着坎伊和柯尔上来打招呼。
秦无衣坐在山岩上头,被几个年轻的女生围坐,听他弹着吉他唱情歌。
南阳远远看了一眼,就被酸到收回视线,关键是身为帅哥的秦无衣这招对那些女孩莫名有用。
南阳又和张北城折腾了一阵后也消停了。
傩佑调侃着剑亿修的不喑世事,要是扔草原里恐怕都活不到成年,但得知剑亿修上个月才年满17后就连忙道歉。
即使没有必要,人们在一切的余暇后依旧会习惯于聚到一处啊,一起把酒畅谈,围着篝火嬉闹。
……
·
后半夜。
洛云图提出守夜,夜晚重新回归了寂静。
在阵法落下之后,除了后勤组的那些人要轮休维持阵法运行外,其实守夜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但抛开安全不谈,洛云图还有更重要的目的——整理今天的收获以及思考接下来的策略。
今天的战斗,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成功的。
他们逐渐在这蛮荒之地稳住脚跟了,洛云图也充分博得了所有人的信任,选手间也变得更加融洽。
接下来这几天只要将防线完善,就可以开始着手对龙门深处进行探索。
其他人可以忽视,但洛云图必须保持清醒,他们不是来建邦立国的,而是为了离开这鬼地方努力。
他们,终究只是这个遗迹的过客。
稍早一会,无量找到洛云图反映了情况。
“材料不足?”洛云图有些意外地反问。
“对,基建就是个无底洞,仅凭那么点素材肯定是填不了空缺的,所有的工程都不得不拖延下来,按照现在的情况,你给的目标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搞不定的了。”
“那去掉一部分?”
“一样,”无量摇摇头,“问题的根源不在这,生产资料和生产力差的太多,不解决材料的问题别想让他们开工。”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从哪搞一批现代化的建筑材料来。
“具体需要哪些材料?”
“钢材、木料、混泥土,这些都还是基础,更高级的材料恐怕你也捉襟见肘。”
“唉,”洛云图心烦意乱地抓挠着头发,“这些东西龙门的地下挖的到了吗?”
无量思索了一会如何开口,“我带你见个人吧。”
说完,无量叫来了一个绿发的女生,洛云图记得她,一个擅长木系道法的天刑境修行者,这也是资料里唯一的亮点。
她和无量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给洛云图展示了情况。
她拿出一粒种子,用道法催化它生长。
这种人为控制的极速生长十分畸形,因为是汲取灵力的生长。
除了最为重要的、能够被充分利用的部分其他器官约等于无,劈掉一些细枝末节就可以拉去工厂加工使用。
但这株植物在地上生长了才一会,一种不可控的污染侵蚀而来,黑紫的斑块蔓延上了植物的表面。
无量解释道:“荒芜会污染它周遭的所有生命,这也包括植物在内,甚至没有意识的植物更容易受到侵蚀。”
女生暗自离开了,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活。
洛云图盯着那株被腐殖的植物看了一会,猜测到,“龙门的地下也是这样?因为长年累月的侵蚀荒芜早已根深蒂固。”
“比那更糟,荒芜之中的所有土地都被固化成了统一的「大地」概念,对它动土就代表着对抗这片区域的所有土地,无异于蜉蝣撼树。
浅层挖挖皮还好,但像挖矿,算了吧。
之前的巨大蠕虫因为本身的特殊性才能在土里穿行,但那并不是倚靠‘挖掘’。
如果你能找几个涉及「大地」的神通者或者活捉几只蠕虫的话还可以尝试一下。”
很遗憾,洛云图的未来身不涉及「大地」的权柄,也找不到其他神通者。
以整个元初都不超过十几的神通者数量,前一个选项可以基本排除了。
至于蠕虫,从目前的信息来看,那更像是一次性的战争工具,可用性不大,但如果可能洛云图会尽量尝试活捉,以解燃眉之急。
无量指了指那株植物,“像这样的素材,经过一些极复杂的加工剥离还能利用一些,但以我们的技术,呵,能薅半斤是半斤吧,你别抱太大期望。”
洛云图紧锁着眉头,苦思冥想。
他倒是可以通过幻海王冠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灵力,幻海王冠的本质是幻术的质变,不过是通过「欺骗」世界来换取灵力而已,想要多少给多少。
但现在的问题反而是这些灵力难以变现么?
左思右想,洛云图都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毕竟这并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难道创业未半就要在这里中道崩殂了吗?
“你有什么想法?”洛云图看向了无量。
无量一声长叹,“就我俩这半斤八两的水平,你都觉得难办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巧妇难为无米炊。”
“——不过,我倒是能给你一个建议,”无量唉声叹气了一会,表情逐渐认真起来,“你可以去问专业人士。”
·
从回忆中抽回,洛云图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
在这临时搭建的指挥室内,深色的布置营造的倒是有模有样,甚至还有完整的两张椅子。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梅洛卡毫不意外地反问,“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洛云图的眼睛眯下来了一点,眼中精光一轮,露出极为狡黠的笑容。
每每到这种时候才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家伙不愧是涂山出身啊,扮起狐狸来一点不带差的。
“哎呀,瞧您说的,咱俩谁和谁啊,我这不也是为了你着想嘛。”
坐在扶椅上的梅洛卡将腿一架,眉毛高高抬起,“哟!怎么?我不答应你还能绑了我不成。”
洛云图不动声色地把怀里的麻绳塞了回去,“老妹你听我讲哦,人活着最大的目的是什么?”
“拯救世界?”梅洛卡有些好笑地回答,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错啦!是搞事!”洛云图怒拍大腿一吆喝。
“哈?”梅洛卡的声音高到能掀翻屋顶。
洛云图只是有条不紊地解释:“你瞧瞧,这是哪?
荒芜啊!
天高皇帝远,忘仙都管不着。
这里要空间有空间,要素材有素材,绝顶绝的就是给学者搞事天造地设的实验场啊!
那些平日不好搞的、见不得人的研究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开搞,再也不用担心被忘仙抓着而藏藏掖掖。”
洛云图越说越快,滔滔不绝。
到了荒芜,青天它就有了,离了忘仙,好日子它就来了!学者翻身做主人咧!!
梅洛卡啊梅洛卡,你敢说自己背地里没搞一些禁忌的研究?只不过碍于忘仙的严查紧堵,一直不敢摆在明面上搞吧。
而这种处处受限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还在等什么,心痛不如心动、心动不如行动,赶紧来做点龌龊的小交易吧。
……
洛云图搭着梅洛卡的肩膀,对着她疯狂眨眼。
换以往梅洛卡现在肯定把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踹下去了,但现在……似乎、好像、也许……这家伙说的有点道理啊。
只能说洛云图完全拿捏住了真理神途的这些人的性子。
搞事吗,越大越好,哪里有搞事不带学者一起的道理。
洛云图拍拍她的肩膀,“怎样?要不要一起干他娘的一票。”
梅洛卡显露出了纠结,视线从洛云图的脸上下移。
不,不能中了这家伙的圈套了,真是差一点就被他绕进去了。
梅洛卡正了正颜色,准备讨价还价,“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非要找你合作的理由吧,我完全可以跑出去单干。”
“我可以举报啊。”洛云图坐回原地,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我可以灭口啊。”梅洛卡露出恐怖的微笑,说着如出一辙的话。
洛云图挑了挑眉,看得出来这女人是真干的出这种事来。
学者嘛,都是一群不管不顾的疯子。
可即使如此,洛云图也保持着处事不惊的微笑,甚至,打了个响指。
我懂,得加钱是吧。
“你想要什么?”
梅洛卡好像认真考虑了一会,自觉好笑地开口:“你要是把这帮人的指挥权都交给我,那也不是不能帮帮你。”
说实话你一定盯着我屁股底下的这个位置老久了吧。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梅洛卡似乎已经可以想象洛云图吃瘪的表情,于是笑的很是得意。
但出乎意料的,洛云图只是很平淡地回了一句:“好啊。”
平淡到好像设计好了,早就预料到梅洛卡会如此要求一般。
甚至于,从怀中掏出一个草编的荆棘冠冕,带在梅洛卡头上,说:“恭喜你,我们的王!”
梅洛卡突然感觉事情哪里不太多,又惊讶于这样奇怪的发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洛卡不断回顾这次谈话的详细,思考着洛云图的意图,以及:“我是不是被套路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可梅洛卡却总感觉洛云图这家伙什么也没失去。
“怎么了,这可是你凭实力拿到的身份,难道现在不开心吗?要笑啊,梅洛卡。”
洛云图阴阳怪气地奉承,“或者你还嫌不够,但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实在不行……出卖肉体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我看你就是馋我身子。”梅洛卡打断洛云图,姑且接受了这个结果。
就当被画了个大饼吧。
回过神来,梅洛卡已经猜透了洛云图的盘算。
他吃定自己要夺他的指挥权,并且他不在乎。
因为只是指挥权而已,发发命令、坐镇后方,累人又累心。
有人要替自己承包这份辛劳的工作,为什么要拦着呢,对承包,多么富含政治虚伪的名词。
反正,信任已经形成了,难道梅洛卡当了指挥他们就不信洛云图了吗。不,洛云图依旧可以一句话成为众人拥戴的那个。
空头许诺、空头支票、架空司令。
属实是,恶劣至极的计谋。
更可恶的是,自己竟然还脑子一热钻了进去。
梅洛卡厌恶地看了眼身旁洛云图那奸计得逞的笑容。
撇了撇嘴。
“洛云图,能耐了啊你,竟然诓我来了。”
“谬赞,形势所迫。”
“呵,可是,你知道后果吗?”
梅洛卡被洛云图坑了,但……那又怎样。
是戏就陪他演,是假的那把它变成真的不就行了!
嘭!
几十个全副武装的魁梧大汉破门而入,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向洛云图,让他丝毫不能动弹。
于此同时,数以万计的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将分散在各地的参赛者全部围住、控制,用极具威慑力的枪炮。
“喂、喂,听得见吗?”
所有人都被这喧闹的动静惊醒,每个人都手环同时弹出窗口,天空中也漂浮着一个个全息屏幕,将临时指挥室内的场景展现给所有参赛者。
梅洛卡在画面中央,身后是被同样武装到牙齿的特种兵挟持的洛云图。
“所有人都看向我,那我就开始说了,”
梅洛卡用着慵懒的声线地开口。
“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我只重复三遍。”
梅洛卡的视线突然抬起,凌厉的目光直视着画面外的所有人,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宣告:
“——这是政变!”
抱歉我不喜欢别人来施舍,我只乐意自己来拿。
即使是洛云图也不禁张大了口。
这架势、这武器、这迅速挟持所有参赛者的行动力,这妥妥的蓄谋已久啊。
“谁反对?谁认同?”梅洛卡发出了戏谑的提问。
有人想要出声,回应他们的是漆黑的枪管。
“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欢笑声中,梅洛卡“名正言顺”地坐上指挥官的位置。
屏幕一关,梅洛卡坏笑着看向洛云图。
都是几百年的老狐狸了,搁着和谁玩聊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