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点了点头,问道,
“不委屈吧?要是实在委屈,蔡刺史还是把我绑起来,抢些粮草,大家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委屈,下官能攀上王家的高枝,那都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就好,那我就等蔡刺史的好消息了,半个月后,可就开拔去彭城,把之前丢的面子里子都捡回来。”
“是、是,下官明白,王公子就瞧好吧,要是连周扶、周默、徐龛这样的狗东西都对付不了,那下官也就白活了。”
蔡豹领了一些军粮,去附近招募流民,王羲之则一个人在高邮湖畔看着大鹅发呆,他总觉得这种长脖子东西和他有着天然的亲近。
湖面的晚风吹了又吹,湖里的月亮来了又走,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蔡豹也兴冲冲的赶到湖边给王羲之报告。
“王公子,不负所托,下官新编了8000勇士入营。”
“哦?这么短时间就凑出这么多的人来,不会是去那些土匪窝里直接拉出来的土匪吧?”
“公子慧眼,这也是世道所迫,他们不去抢别人的,就会被别人抢。”
“那你和他们怎么说的,他们能放弃那些山寨,跑来跟着你?”
“下官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明之以义,告诉他们在收复国土的民族大义面前,应该放弃个人恩怨……”
“说实话。”
“下官和他们讲,这次是合法抢劫,能抢多少,就看他们本事了,抢得越多,功劳越大,谁抢的多,下官就推荐他们当县令太守。”
“嗯,这还差不多。你觉得周扶、周默、徐龛,先打谁比较好哪?”
“啊?真的要打啊?下官还以为只是吓唬吓唬他们,逼他们交出之前劫掠的过路军粮。”
“讲道理如果能讲通,那自然是最好,毕竟这支军队算是私募而来的,真要是陷入苦战,后续的粮草也没有什么着落。”
“这样的话,下官建议先打彭城,一来是因为彭城离得近一些,不管是去太山还是沛国都要途径彭城,二来这彭城在手,这一路之后的补给路线就是通畅的。”
“嗯,咱们的想法一样,我已经写信给彭城太守周默,让他做好迎接的准备。”
“啊?这样一来,周默不就知道我们要去了,他不就提前有了防备?”
“你看,这做事情急不得,我从建康出来,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了。他们仨肯定早就派人四处打听消息了。你觉得你在这里练了半个月的兵,能够瞒住谁?”
“公子说得在理,只是这样直接告诉对方底牌,是不是有些太狂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要让他们仨有这种感觉。只有这样,他们仨才会齐聚彭城,方便我们一举拿下,省得还要分出心思来去对付他们。”
“毕竟石虎在廪丘击溃刘演之后,狂飙突进,眼看就要攻陷梁国,一旦梁国落到石虎手中,那么司州的李矩郭默这些还在对抗胡奴的将军,就彻底被围困住了。现在我们拖不起了,哪怕是要冒一些险,也要争取快一点。”
蔡豹点了点头,说道,
“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准备开拔的事情。”
“你等一下,这次我先单车去会晤一下周默,看看他的心思,能不开打,最好还是不打。”
“公子,这……这不合适吧?要去也是下官去,于公于私,下官去都更合适,无论是监察各地太守,还是在人情上,下官都熟络一些。”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要是你去能解决的了,只怕早就去了,还会带人在路上劫道?”
“让公子看笑话了,以前总是觉得祖刺史做事太鲁莽,把江南的大族都得罪了,这自己当了家才知道,命和面子,只能要一个。”
“蔡刺史也不用贬低自己,上次运送军粮,蔡刺史都那么困难了,还能守住底线,没有纵兵抢粮,已经比好多太守强很多了。”
“哎,只怪下官无能,牧守一方,不能为朝廷分忧,反倒是要公子来解难。”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王羲之把剩余的军粮和将印也留给蔡豹,自己赶了一辆牛车,从高邮出发,直奔彭城而去。
一路之上,王羲之数着星星、看着月亮,也躲着太阳走阴凉路,兜兜转转的行了小半个月,终于是看到了彭城的城墙。
看到城墙的同时,王羲之也看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情,还没等他把牛车停住,他的四周就被涌上来的兵丁围住。
然后三辆马车就堵到了他的牛鼻子前面,马车里随后也跳下来三名官员。
官员各自通报姓名,正是王羲之要找的徐龛、周扶和周默。
王羲之隔着帘子看着三个人,传言说他们三人不和,看来也只是传言。
“三位太守,学生奉王命途径贵地,不必行此大礼,一来是不合规矩,二来学生也受不起。”
周扶和徐龛相互看了看,然后用手指捅了捅身前半步的周默。
周默会意上前,亲自去撩起车帘,命人搬来下马凳,陪着笑脸在一旁说道,
“这可不是下官不懂规矩,实在是公子声名远播,大家都是自发的慕名而来,想看一看这江南第一才子的容貌。还望公子勿怪。”
“哦?怎么,你们也要和江州的人一样,看杀卫玠?把我活活看死在城外?”
“不敢,下官等人久不闻圣谕,得闻晋王中兴改元,本想着前去朝贺,可又怕江南的吴人对咱们有什么偏见,到时候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那岂不是便宜了虎视眈眈的胡奴?”
“三位太守,赤胆忠心,保境安民,世所共知,谁敢挑你们的毛病,王家首先就不答应,这太守你们就安安稳稳的当,谁要是不服气,就派他去触触石虎的霉头。”
“咱们就等公子这句话哪,这些天咱们三人诚惶诚恐,就怕这做少了,被御史说是懒政,做多了,又被说暴政。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哦?这么说,你和后面两位都商量好了?想必之前给郗鉴的军粮,也是你们三位商量好了才劫走的吧?”
“误会啊,公子,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这都是那些该死的吴人编出来陷害我等的谎言,公子可千万不能听信。”
“你就打算把我劫在城外,听你诉苦?”
周默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说道,
“你看下官这个急性子,也是被人冤枉怕了,快快快,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公子换车进城?”
一行人众星捧月一般进了城,又进了府邸,酒宴已经摆好,三个太守分列两侧,把尊位留给王羲之。
“公子请上座。”
“这不太合适吧?”
“合适,合适,公子就当这是一次清谈,自然是才高者在首席。”
“那我就不推辞了。大家也入座,有什么委屈慢慢说。我也是不大信那些话的,这才不走涡水,绕道走了徐州来看一看。”
“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亲至,下官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这番道理。”
周默一个眼色,左右抬着一箱箱银两放在王羲之身侧,王羲之搭眼一瞧,有一些正是上次要调给郗鉴的粮饷。
“哎,周默太守,这就见外了,我这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办哪,你这银两就堆在面前了?”
周默忙说,
“还请公子给证明,这些都是上次途径此地的粮饷,下官等人可是分文未动。”
“哦?你且说说,这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这事情是这么回事,自从刘演刺史在廪丘战死之后,石虎就不断派兵去各地袭扰劝降,使得大河以南、大江以北,人心浮动,匪患四起。这些公子应该是听说过吧?”
“嗯,有一些耳闻,可这些和郗鉴的粮饷有什么关系?”
“哎,这事也怪下官三位有些小气了,平日里只想着多练些兵,好去防备石虎的侵扰,就没想着搞点钱出来,去孝敬建康城的头头脑脑。”
“你这是说我受了郗鉴的贿赂?”
“公子误会了,下官说得是那些吴人,他们本来就瞧不起徐州这些人,把咱们当要饭的乞儿。这粮饷自然是一文都没有。”
“朝廷接到了郗鉴的求援信,他的军粮被石虎的劫掠一空。并不是有人针对你们三位。”
“公子,这就是下官要说的,下官知道公子从来公道,自然没有厚此薄彼的心思,但是那些吴人是真的睚眦必报,还不是因为之前祖逖抢过几次南塘,他们就把账算在我们头上,像这样的求援信,下官几人都发出去几百封了,可却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一句回复。”
“果真如此?”
周默一挥手,一个装满了衣物的箱子被抬了过来,周默指着那些衣物说道,
“公子请看,这些衣物都是去送信人的遗物,他们的信被人抢走,尸体也被抛入江中,这还是被浪冲上江滩上的几个。”
“哦?知道是什么人动得手嘛?”
“知道,但下官不敢说。也怕说了以后,公子不信。”
“哦?你且说来听听。”
“表面上,是东海王,他收了一些吴人的好处,替吴人报南塘之仇,封锁我们的消息,让我等自生自灭。”
“那实际上哪?”
“实际上,下官不敢妄加猜测。还请公子明查。”
王羲之皱了皱眉,他出高邮的时候,就想到这事情很麻烦,牵扯的人少不了。
但没想到牵扯的人居然这么深,周默敢说东海王,却不敢妄加猜测的人,整个江南还能有谁?
这话是实话,还是试探,抑或是挑拨离间?
一时之间,王羲之也分辨不出周默等人的心思,只能先岔开话题,问道,
“然后,你们就劫走了郗鉴的粮饷,让他们钻进邹山去扒树皮吃?”
周默摆了摆手,解释道,
“这些都是污蔑,下官三人带领各自郡兵扫荡土匪山贼,哪里有工夫去劫掠郗鉴的军粮?”
“那,这些粮饷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这都是那些吴人的圈套,他们雇佣了这里的山贼土匪,命令他们去劫了郗鉴的车队,然后堂而皇之的带着这些粮饷来攻打彭城。”
“哦?还有这种事?我看这些军饷和军粮,可是远远不够,太守怎么说自己分文未动?”
“公子,这才是他们最狠的地方,大部分的军粮军饷,都被他们雇佣的山贼劫走,只是带着这么一点,出现在彭城之外。也只有这么一点,被下官截获。”
“你是说,你一共就见到这么多?”
“公子请想,下官要是都劫了去,那些吴人还有什么赚头,那些山贼又怎么肯白白送上这些银两?”
“嗯,你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我之前问了车骑将军和蔡刺史,他们俩可不是这么说的。”
“哎,公子,这是自然,这事情他们只需要一个负责的人,并不需要一个真相,自然是把责任都推给我们,然后派一支军队来把我们三人干掉,不就没有他们的责任了?”
“你们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我也无从分辨真假。这样吧,你们敢不敢和蔡豹、郗鉴去对质?”
“蔡豹?他也敢来彭城?看我不撕了他。”
周默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就跳了起来,周扶、徐龛赶紧就他按住。
“怎么?你们之前还有什么故事嘛?”
徐龛接过话来说道,
“公子勿怪,周默实在是上了个大当。那蔡豹本来就是祖逖的司马,我们三郡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周默就请蔡豹去建康城活动关系的时候,代为转达我们的情况。”
“这不是挺好嘛?怎么蔡刺史说你们三人公然反叛,还袭击了他的刺史府,导致他不得不漂在高邮湖上。”
“哎,周默觉得蔡豹是个君子,他之前还反对大家去南塘抢钱,就把大家的家底都拿出来,交给蔡豹。”
“可谁承想,咱们的事情,他是一嘴没提,反倒是拿着咱们的钱,把徐州刺史这个官给买下来了。还把抢劫郗鉴的罪名按在咱们头上,集结兵马来打咱们,咱们没办法,只能奋起反抗,这才把他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