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我的父亲,这点啊,最像我。”
爽朗的声音落下后,周抚一行人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悦哥,接到了荀姑娘的信后,我们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就找到了文子(王棱的字)叔父,帮着两位王爷把家都搬过来了。”
王羲之从后面站出来,已经褪去了几分青涩,加了一些刚毅。
“你小子,又欠拾掇了。”
周访拍打着几个月没见的周抚,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3000人能不能解了宛城的围,也不知道这次儿子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哎!父亲,现在儿可是有功之人,逸少,快给大家讲讲我的风采。”
“风采,我让你风采。”周访拧起周抚的耳朵,就拉回船舱去教育。
“文子叔父,一向可好?”王悦向王棱施了一礼。
“挺好、挺好,我盯了那俩宅子好久了,一直没机会下手。这下子,江州的军费就不愁了。要不,我也给你留一份土特产?”
王棱搭眼看了一下王悦的大船,看到来来回回的箱子搬来搬去,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叔父怎么看?”
“今天的发型有点次。配不上你的盛世美颜。”
“再次,也没有你的人品次,以抢人财物为乐。”
“这不是你的意思嘛?”
“哎,别来沾边啊,我的原话是照看一下。谁让你照看进自己的口袋里了。”
“还是别查了。我在弋阳查了大半年了,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还惹了一身骚。”
“那是你本来就骚,现在就需要你的骚走位了。去吧,把海昏拿回来。”
“我?手下就500来人,去把海昏夺回来?”
“谁不知道,叔父帐下各个都是万人敌,500人,相当于百万大军,收复一个区区海昏,还是手到擒来?”
“说吧,你又有什么歪心思了。”
“王如,不是在你手里嘛,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趁着没人知道这件事情,还不发挥一下他的余热?”
“你给我个准信,要我撑多长时间?”
“三个月,只需要区区三个月。对于叔父简直是易如反掌。”
“不可能,最多10天,多一天,我现在就回琅琊老家守祖坟去。”
“可以。”
“你本来就打算是10天?”
“不是,我想着有个5天,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叔父真的这么猛。”
“刀哪?谁有刀。”
“这儿,”荀灌从身后递了把刀进来,把局面给彻底尬住了。
“好刀啊,这位想必就是荀家那位巾帼奇蕾吧?一人一杆枪,杀穿重围,千里求援,就算太史子义复生,也不过如此了吧。哎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好在王棱也是老演员了,很快就顺利的缓解了尴尬,把话头引到了荀灌身上。
“哦?叔父,你听说过荀姑娘?”
“当然了,一路上,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那就太好了,接下来 我就把荀姑娘派给你调遣了。是先锋开路,还是后卫断桥,全看叔父的了。”
“是吗?这下我可是更有信心了,要是能再给我分点湘州土特产,那就更好了。”
“哎,文子 ,你怎么还当土匪当习惯了?开始惦记上我的东西了?”
把儿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大伤的周访,这才又返回来。
“怎么就是你的了?”
“我先来的。而且你看看,他们现在都穿着谁的衣服。”
周访向外一指,甲板上来回运输土特产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和周访帐下士兵同样的衣物。
“士达,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动手是真快啊。”
“那是,听到你这个老流氓来了,再不下手,裤衩子都捞不到一个。你刚才没劝大公子?”
“劝了,可我看着没什么用。”
“查一查也好,不然这些年江南尽是讲什么权宜、人情了,刑法早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喂,二位要是讲悄悄话,能不能不在我耳朵旁边?”王悦不悦的分别瞪了两人一眼。
“文子,你有话要说吗?”
“没有啊?士达,我看那边的鱼不错,刚才还蹦上来一个。”
“是吗?那肯定是冲上来,给你吐口水。”
“悦哥,他俩好像真的去钓鱼了。”
“逸少,你看哪?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要再查了。”王悦看向王羲之。
“不只是他们,荀崧大人,从宛城带来的口信,也是一样的意思,说后果可能无法想象,而且最终可能还是谁的罪都治不了。”
“哦?他们都知道,但好像都在害怕,他们在怕什么?”
“自然是害怕一旦事情查下去,江南就有了法,他们就不能再无法无天的胡作非为了。”
“外祖,您也到了。”王羲之给卫展行礼,将身前的位置,给对方留出来。
“大将军派你来的?”
“是。”
“他也劝我,不要查了?”
“没有,恰恰相反,他很支持你查下去。”
“那,您的意见哪?”
“与国来说,查下去,能查出不少奸恶,但……”
“与我而言,危险重重?”
“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建康那次刺杀案吧?戴若思把它破了。”
“破了?我还以为戴渊会一直拖下去哪。最后抓到了什么人?”
“说是刘聪派人前来刺杀,还说和那边靳准连上了关系。”
“好家伙,刘聪倒是真看得起我。这么大老远的,隔着兖州、徐州,也要把我给杀了?”
“嗐,我也知道这事情荒唐。这就不叫个事情嘛,你知道戴渊怎么破的案?他找到天师道的做了个法事。”
“这脉掐得可够准的啊,知道大家都信这个,也不好反驳。”
“这么下去可不行哪,这事涉及到两个王子,都可以这么糊弄,可见,平素里,他们枉法到了什么地步。”
“您的意思是?”
“查,一查到底,就算最后可能是没有什么结果,但在这个过程,可就培养了一批懂法、知法、执法的人才。”
“这样,等江南彻底稳定了,去严刑峻法,也就有了可用之人。”
“您是第一个看出我心思的人。这件事情,就由您来掌舵,您不会推辞吧?”
“我既然把话都说出来,也不能遇到困难就让吧。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查?”
“会稽如何?”
“为什么是会稽?不是丹扬。”
“丹扬的水太深,别再给我淹死了。”
船继续往前开,过了柴桑后,船队分开,只剩下王悦、卫展、周缙、虞氏在继续东下,周访、王棱这些人,自柴桑进了湓口,去见驻扎在那里的王敦。
“大公子,有个叫沈充求见。”
“沈充?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周缙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这沈充,又是什么人?”
“阿悦,你在豫章见过的,站在处仲身后那个穿着锦衣的人。和周缙一样,也是江南有名的豪族。”卫展介绍道。
“那他来干什么?我们这意思还不明确嘛?不停船,不就是最明确的态度嘛?我不干预他指挥,他也别来干预我查案。”
“你要是有疑问,为什么不索性见一见哪?”
“行,把他喊上来吧。”
不多时,沈充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怎么,你也是给我送土特产来了?”
“我来给大公子提供线索来了。”
“哦?你倒是鼻子灵得很。”
“就是不知道,大公子敢不敢去办。”
“你这是对我用激将法?”
“不敢,沈某听说终于有人要治一治这些蛀虫,也是打心眼里既佩服又开心。”
“哦?你提供的线索里,有没有关于你自己的?你可别和我说这事情,和你们沈家没有关系。”
“哪能?大公子明察秋毫,沈某岂敢造次。这中间要是没有沈家的事情,沈某又哪来的线索哪?”
“这么说,你要来自首了?”
“自首谈不上,沈家虽说是参与了,但其实是个受害者,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男男女女,是从别的地方劫掠来的。”
“哦?坐下来细说。”王悦不禁产生了些许好奇,他好奇的想要听一听,这人的脸皮最厚能有多厚。
“谢大公子赏识,不知道大公子有没有听说过——沈郎钱?”
“倒是略有耳闻,怎么?这沈郎钱,和你有关系?”
“不错,这沈郎,正是区区沈某,沈某看到这市面上,有用晋五铢的,吴大钱的,甚至还有扯下一块布匹来当钱,甚是混乱。”
“这么说,沈参军,倒是个为民谋利的侠士?”
“那倒也谈不上,一介商人罢了,沈某把参差不齐的钱都收拢回来,重新范铸,得到榆钱大小的五铢,这样既轻便,我又能大赚一笔。”
“沈参军,这是来找靠山来了。这才带了这么多的土特产来?难道大将军的靠山,还不够稳吗?”
“我想和大公子谋个差事,自然不能空着手来。”
“哦?江州的一应事务,都系于大将军一人,他就是给你点个临川太守的缺,都不困难吧?”
“大公子说得是,大将军也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沈某没有那种大志向,就想当个能挣钱的官。”
“你想谋个什么差事?”
“宣城太守。”
“胃口倒还不小,你可知道宣城太守陶猷,是谁的人?”
“希望大公子看在钱的面子上,让沈某当这个官。”
“好处哪?我扒掉一个自己用出来的功臣,给你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
“以后西线的征伐,不管是江州、湘州,还是荆州、广州,哪怕是将来要入蜀,钱粮不用建康出一个铜板,全包在沈某的身上。”
“你要用宣城的铜,来铸你这沈郎钱?”
“正是,现在下官要铸钱,还得从乡里市坊去回收旧钱,不但慢,而且数量太少,质量还良莠不齐,铸造起来非常的麻烦。还不如……”
“还不如,把宣城的铜矿开采权给了你,你直接拿着铜来铸钱,这样两相便利。”
“是,下官就是这个想法。”
“这是将来的事情了,你先说一说,你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嘛,属下要铸钱,就需要人手和工匠,一时之间哪,属下又找不到那么多的帮手,属下就起了歪心思。”
“我还没有官职,你自称属下不合适。”
“是、以后一定注意,属下就想着,既然这渡江的流民这么多,保不齐就有人找不到活干,就能来帮我收钱铸钱。”
“然后,你就扮成山匪,抢劫了一批流民的财物,把他们绑到你的庄园,强迫他们给你铸钱?”
“哎?我怎么没想到,这才是没本万利的好买卖。大公子怎么这么有生活。”
“咳咳,说你的事情。”
王悦被说中的心事,急忙打断对方,可不能让他再猜了,关键是猜得太准了。
“属下就是一个商人,那种伤人的事情,自然是没有那个胆量的,属下就想着看看能在哪里买一些,主公是知道的,江南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们,多多少少都瞒报了一些佃客食客。”
“你哪?你瞒报了多少?”
“家里买卖多,属下瞒报了三十户。但铸钱这个事情,只要一开,就得有百十户,家里实在是没人,就想着多找些朋友凑一凑。”
“怎么?莫非是那些朋友不肯凑给你,你恼羞成怒带着部曲去抢了他们私藏的佃客?”
“主公,您这个办法啊?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啊,对啊,既然是私藏的,为什么要买哪?直接抢多好。咱这边缺冶铜铸币的匠人,又不缺士卒。”
“咳咳,说你自己的事情,不要联系到我。”
“是、是。恰恰相反,您猜怎么着,我才去找了第一家,就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家里的买卖都关了,收拾铺盖卷,跑到大将军帐下当一个参军,准备混吃等死了。”
“哦?你发现了什么事情?”
“说出来都吓人,我伸出一根手指,对方居然沉思了片刻后说,一万户需要一点时间。这天大的秘密生生砸我脑袋上,我哪里还敢在老家吴兴待啊?自然是拔腿就跑,寻求大将军庇护。”
“这人是谁?”
“徐馥。”
“是他?”
“是,他以为我去大将军那里,把他私藏万户人口的事情捅了出去,自知必死,这才狗急跳墙的造了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