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觉得义兴郡最近不正常,那个时常闹事的乌程公,居然安静的想个乖宝宝,看着是在家中谋划什么大事。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多在建康逗留了,犬子又世子殿下的照看,自然也不用我费心。”
孔侃真是个直爽之人,说清了事情,没有丝毫纠缠,去领了那些力士就返回了义兴郡,刚走进府中,下人就来报,说是周家的周懋前来拜访。
“哎呀,周大公子,这是哪阵香风,把您吹进我这小庙。”
“太守大人,不要折煞学生,周家子弟多有不肖,全来赖太守大人庇护,今天特意登门来道谢。”
“哦?说起来本官还得谢谢你哪,那些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要不是周大公子,及时相告犬子的下落,我怕是还要把这义兴郡再翻一遍。”
“太守大人护佑周家,这是学生应该做的,恰巧舍弟和王家公子是赌桌上的朋友,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一点风声。”
“哦?如此说来,周四公子也是世子殿下的亲信喽?”
“亲信谈不上,蒙世子殿下抬举,忝为世子文学,给世子殿下添添墨,铺铺纸而已。”
“哎呀,这么说的话,大家更是一家人了,以后孔某在这义兴郡还要周大公子多多关照,万一哪里有个风吹草动,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
“那是自然,大家都是世子殿下的臣子,自然心往一处使。”
“那要是有些人不是哪?”
“那毕竟是笔写不出两个周来,学生身为周家长房长孙,自有劝导之责。”
“那要是劝了也不听哪?”
“那学生只好大义灭亲了。”
“好,有大公子这句话,我的心中就有底了,实不相瞒,这次王公子还给我带了些力士回来,以防不测,周大公子这边需不需要做些防备,毕竟有些无君无父的人,红了眼是六亲不认的。”
“多谢太守的美意,那学生就不客气了。”
“哎,都是为世子殿下办差,不要那么拘谨,我虽然年长你一些,但自来仰慕你家先祖,想和你结为异姓兄弟,不知道周大公子可否赏脸。”
“哎呀,世叔,先父活着的时候,就将世叔引为未曾蒙面的知己,侄子怎么敢造次?世叔如若不弃,侄子愿拜世叔为义父。”
“好孩子,快起来,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很多事情也就不瞒着你了,世子殿下传下旨来,让大家动起来,争取明年过个踏实年。”
“一切全凭义父差遣。”
“好好,周家能有你这样深明大义的子嗣,何愁宗门不盛。”
义父义子二人又寒暄了一些细节,确保到时候万无一失,不会出现那种孔太守被摘了脑袋的悲剧。
周懋再次回到家中时,却发现堂弟周勰正坐在他的屋里等着他。
“吆,阿勰,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啊?不会是想趁我不在,占你嫂子的便宜吧?”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我现在父仇未报,哪有这种歪心思。我来就是想让大哥给个准话,你还是不是周家的子嗣,周家的仇还要不要报?”
“怎么?眼睛瞪着像铜铃似的,要把我开除宗谱嘛?有什么事情慢慢的说,大哥还能害你不成?”
“好,大哥我来问你,那孔太守处处刁难于我,你为何还拜他为义父,还说什么要大义灭亲,你是要灭哪一门子的亲?”
“阿勰,你跟踪你自己的大哥,你信他们不信我,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哥,并不是兄弟不信你,只是你做得事情,太让兄弟们失望了。”
“兄弟,还们?还有谁,不妨一起进来,别躲在门口偷听。”
“大哥,不只是勰哥不服你,我对你也有怨气。”周札的小儿子周续推门进来,站到了周懋面前。
“有什么怨气可以说嘛,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派人跟踪哪?这是我们周家的家风吗?”
“大哥,我们都知道了,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你们知道什么了?”
“阿缙已经是世子文学了,你们四兄弟是不是忘了什么,怎么能投到世子门下,正是这些伧狗害死了二伯。”
“好,我来问你。特意分了个义兴郡出来,是为了褒奖周家,还是防备?”
“那当然是防备了,把咱们从三吴中分出来,还专门派了个太守来监察。这摆明就是不信任咱们。”
“那既然如此,我去服个软,迷惑一下对方,让咱们有时间来筹备大事,有什么不妥?”
“你没有想大义灭亲啊?那你在太守府胸膛都快拍碎了。”
“废话,看看你们俩做得那些事情,就差贴一张纸条拍脑门上,写上——我要造反了。会叫的狗,咬不到人的。”
“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是和我们玩套路哪?毕竟你甚至在孔侃那里要了几十个力士。”
“你们俩哪天要去送死,可别带上我啊?我不去要人,难道让孔太守安插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去听你们两个人的墙根吗?”
“这么说,我们是误会大哥了?还请大哥看在小弟报仇心切上,原谅小弟。”
“我能怎么办哪?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就怕你们俩受了别人的挑唆,跳进别人的圈套,到时候反倒成了别人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那大哥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三叔不是还在嘛?你们怎么不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嗐,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那个人啊,半天也没个准话。我和他讲报仇,他就说要等待时机。”
“那也要再问,而且要问个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问过叔父的。”
“可我父亲说,这事情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不然到时候连个兜底都都没有,就没人往出捞我们了。”
“这样,你们俩拿个锣,到乌程的大街上去,敲锣打鼓的走一圈,看看能拉到几个认识你们的人。”
“大哥,你这是何意?”
“你们俩有名望吗?有人脉吗?”
“没有啊,可咱们周家……”
“要是到时候,人家不和你讲咱们周家哪?”
“不会吧?他可是亲三叔。”
“你问问阿续,那是他亲爹,问问他,他有没有把握?”
周续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勰哥,大哥说得对,以我对我爹的了解,到时候要是兜不住了,他能不第一个冲过来,把咱俩掐死,就已经不错了。想让他舍身保咱们,想都不要想。”
“看,知道我为啥这么着急从建康回来了吧?难道就是为了认孔侃当二爸爸吗?你们啊,还是经历的太少,不知道这人心的险恶,不知道富贵面前无亲朋。”
“大哥,那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我们现在想撤下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这样,不要慌。阿勰,你不是还在守孝期间嘛,就干脆借着这个由头,从今天起闭门谢客。你就待在乌程公府里,任谁来,都不让他们进。”
“那我哪,大哥?我该怎么办?”
“你呀,你这么办。把各个衙门安排在周家的密谍暗探都找出来,给他们拢到一起,要是官府缉拿反贼,就给他们交出去,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这样行吗?”
“这要是还不行的话,我把阿筵也喊回来,他毕竟是黄门侍郎,多少有点面子。”
“对,幸好大哥回来,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你们前面捅得篓子太大了,又没和我讲,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万一哪里出来纰漏,兄弟们不要怨我就行。”
“大哥哪里的话,要不是大哥回来,我们俩还一门心思的走到黑哪。”
周懋把两个兄弟稳住之后,就给建康的周筵写信,告诉了他义兴郡的情况,同时也写了自己的担忧——周勰周续并不完全信任他,并没有说出还有什么同伙。
周筵再接到信时,已经是几天之后,这年也是越来越近了,乌衣巷的大人小孩也开始热闹起来。
周筵穿过人群,进了王家,见到了王悦和司马绍。
“世子殿下,周懋刚刚传回信来,套出了造反的时机,就是王籍之大婚的当天。”
“哦?他们为何要选这一天,问出还有什么同伙了吗?”
“还没有,他们并没有那么相信周懋。”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能够得到这么准确的时间,我们也就好提前准备了。你三叔那里,你去过了吗?”
“来之前,臣去探了周札的口风。还和往常一样,不支持也不反对。”
“那你哪?”
“臣自然是跟着殿下。”
“那就好,长豫,去让籍之兄,周伯仁他们家早做防范,可不能因为这些事,误了他们的喜事。”
“是。”王悦离开,去找王羲之,吩咐了他应该如何说,就给他叫了一辆马车,送到周顗的府上。
王羲之下了马车,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看着两侧高大的卫士,不敢迈步进去。
幸好玉人一般的面孔,早就传遍的建康,又加上兄弟俩有六七分相似,能在门上引来送往的又都是有眼力见的活泛人。
“小公子里面请,周狗儿为您带路。”
说着话,就把王羲之扛在肩上,进了周府,“小公子,大公子在后院,和三位老爷,太夫人商议婚事,小公子的叔父也在,都是自家人,小公子不必慌张。”
周狗儿一边安慰着有些社恐的王羲之,一边高声往里面通报。
“哈哈,我那个不出门的丫头小子也来凑热闹了,难得啊。”能这么说话的,只有王籍之兄弟的叔父王彬。
本来这事该王廙张罗,可之前来了消息,说杜弢那边已经把新派去的胡毋辅之父子给斩了。
不但他们父子遇难,就连长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鉴、邵陵太守郑融也都成了刀下亡魂。
湘州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幸好王应、王允之在这之前就到了南平郡,得到了应詹的保护。
前线紧急,王敦只好急招王廙从建康返回豫章,那王籍之的事情,就只好由王彬来办了。
“来,羲之,见过李太夫人。”
“李奶奶好。”
“好,好孩子,快坐吧。”
“都是长辈,没有小子入座的道理,小子就是来传话的,长豫兄讲了,说有人想借着兄长和周家姐姐的婚事作乱,请大家早做准备。”
“哦?长豫真是这么说的?”王籍之把弟弟拉在面前。
“嗯,长豫兄就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字都没敢说错。”
“这就奇了,我不过就是个陪世子读书的文学官,也没结什么仇家。”
“八成又是我这个大哥喝酒得罪了人吧?”周嵩斜了一眼周顗,毕竟这前前后后的得罪完人,赔礼道歉的都是他。
周顗放下酒杯,一脸委屈的说,“就是怕给他们添麻烦,我这都半年没有出府饮过酒了。怎么还是怨到了我,母亲在这里,可得给我评评理。”
周家兄弟的母亲,李络秀摆了摆手,示意已经准备掐一架的兄弟两人安静,转头问向王羲之。
“羲之,府上可是去了什么人?”
“黄门侍郎周筵。”
“那就对了,这件事情不是冲着你们来的,反倒是冲着世子殿下来的。羲之,奶奶还得麻烦你一趟,回去告诉世子殿下,那天婚宴,他就不必到场了。”
“母亲,这是何意?世子殿下能够到场,这是多大的面子,人家派人示险,咱们不但没表示,还不让人家来参加婚礼,这有点不合礼吧?”
“坐下,阿嵩,你要改一改这个直脾气,尤其这官越当越大,更要小心谨慎。你们想哪,要对付我们,又何必等到大婚那一天哪?”
“母亲的意思是,有人想借这个婚事,刺杀世子,制造混乱?”
“恐怕就是这样的,无论是籍之,还是你们兄弟三人,都还不是什么要紧的官,就算要报复,也轮不到你们。”
“李奶奶,我倒是觉得世子殿下一定会去。”
“哦?却是为什么?”
“这棋局本来就是他摆下的,如果他不以身入局,那么前面的铺垫就都白费了,他不是一个害怕危险,就不敢入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