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卓照例被绑缚到了周馥面前,郭逸时刻拎着捆缚的绳索,时不时还紧一紧,就怕甘卓挣脱了,伤到了周馥。
“郭将军真乃壮士,琅琊王同室操戈,不遵王命,反与国贼司马越,共挟皇室。将军秉忠义之心,行快意之事。与天下正道之士,戮力报国,不甚快哉。”周馥首先就给郭逸来了一段彩虹屁。
“平东将军,末将没什么学识,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你说得是啥,咱也没听懂。咱就关心你说的那些金银财宝、香车美人在哪里?”郭逸一挽袖子,又推搡了一把甘卓,“老实点,现在你是阶上囚,我是座下客。”
粗鲁,真是粗鲁。
活活一个老兵。
周馥心中不免有些厌弃,但脸上还是满面春风,给郭逸挨个介绍着一起来庆功聚义的各位名士将官。
“这位范阳祖约祖士言。”
“听说过,他兄弟就是和鸡一起跳舞那个祖逖嘛,据说当年王平北看你穷,还送给你两个奴婢?怎么样?好看不好看。”郭逸越是表现得放肆,周馥就越放心。
用一句话得罪一个人,郭逸表现得再好不过了。
“这位华谭华令思,这可是江南第一名士,当年武帝爷数次垂青问策,九州秀才无人能出其右。江南士人能够入朝为官,全都要感谢令思兄的一番对策。”
周馥抢先完整的介绍了华谭,免得这个莽夫又把闻鸡起舞说成是和鸡跳舞。
但是莽夫的莽,是拦不住的。特别是刻意装出来的莽。
“啊,知道。不就是那个被刘陶关到寿阳狱的那个倔老头吗?平陈敏之乱的时候,几次搅乱顾荣的大计,江南第一腐儒的那个嘛。”郭逸那是一点没客气,专往人痛处上扎,还一扎一个准。
可不是嘛,就因为得罪了顾荣,华谭在扬州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位,安丰太守孙惠孙德施。”周馥没有过多的介绍,就等着莽夫再去得罪一个。
莽夫突然转变了风格,对着孙惠就拜了几下,“咱郭逸虽然粗鲁,但对于孙太守这种保境安民、造福百姓的好官,向来是佩服的不得了的。咱要是读点书,也要当孙太守这样的官。”
“将军高义,孙惠也十分佩服,请。”孙惠说了一个请字,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周馥愣了一下,倒是也没有非常在意。
众人入宴,一喝就喝到了后半夜。
宴席散去,郭逸刚躺到榻上,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士言兄,快,进来坐。”郭逸看到来人是祖约后 赶紧往屋里让。
“不必,郭将军,我这人心直口快,说完就走。”祖约拒绝了对方同榻对饮的请求,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平北将军当年的恩情,不只是两个奴婢,还有供养我们全家的救命之恩,此等大恩不报,枉为人子。然周馥对我推心置腹,引为智囊,我若反戈一击,则枉为人臣。为今之计,我只好遁入江湖,做一个逍遥的闲散棋士。”
“没听懂,士言兄能说的简单一点吗?我的莽是装的,盲是真的。”
“我会离开,但不会帮助你们攻取周馥。”
祖约说完就走,也没有回周馥的地盘,直接从水路辗转到了建邺,真就成了王导府上一名围棋师傅。
“这人真怪,也不等我说一说他的好处。季思兄,这几天委屈你了,来张嘴,喝一点酒吧。”郭逸看向绑在柱子上的甘卓,心有不忍的给对方来了点小酒。
“他这样的人啊,财色不足以动其心,他只是来给自己一个交代。接下来的这位才要好好应对。”
正谈着话,孙惠就从外面进来。
“恭喜郭将军,就任淮南太守,以后你我相邻守望,共为朝廷效力。”孙惠进来就先一段吹捧。
“这是孙太守的真心话?孙太守也觉得迁都势在必行吗?还是说被形势所迫,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决定?”郭逸避开自己不擅长的官场套路,单刀直入。
“这个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敢逆天者是英雄。怎么,郭太守不请我喝一杯,共叙一番?”孙惠就像江边的泥鳅一样,唰得就滑了过去。
“华轶不会来了,左将军王敦亲自到了江州,许他都督江州、湘州;陶侃和他亲家要去攻打江夏的石勒;东海王已经从许昌南下。孙太守是时候做出选择了。”郭逸再次没有理会对方的套路,直接亮了底牌。
“选择?什么选择?不都是为朝廷牧民,为皇上分忧吗?我在安丰太守的位置上,就做安丰太守的事情,除此之外,不越雷池半步。”孙惠依然是不接招。
“那如果德施兄,要是在镇东将军这个位置上呢?”
“琅琊王这么大方?肯将自己的镇东将军让予我?”
“自然,琅琊王爱士爱才,天下共知。如今司州战乱,王室恐怕迟早要受辱,与其跟着王室一起堕入深渊,不如跟着琅琊王经略江南。”
“不瞒将军,惠早有此意,我看那周馥也是曹操一般的权奸小人,只恨力弱,如今有了将军给指的明路。自然是要为国效力的。只是……”
“放心,卿忧君知,扫平周馥之后,大军会进驻安丰郡,不会给石勒、王如这些贼子寇掠的机会。”
“如此,惠请为马前卒。惠已经让周馥的爱将谢摛写就一篇檄文。将军给掌掌眼。”孙惠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檄文,上面把周馥数落了一个完完整整。
“我这也不认得几个字。既然是太守信任的,那自然是好的。”
这天的夜特别的长,喊杀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在放火,到处都在杀人。
琅琊王这边的军士憋了一路的窝囊要发泄出来,安丰太守那边要表忠心,自然也不会手软。
天明之后,才发现周馥带着一些心腹逃出了包围。
甘卓也从绑缚之中,回到了中军。
“甘将军,清点完毕了,这汝南军政官员活得死的都在这里了,和周馥逃走的,就只有那个倔老头华谭。”郭逸清点完战果之后,进来汇报。
“这就是华令思啊,人人都向顾荣靠拢,求个一官半职,他偏偏要指摘顾荣的首鼠两端;现在人人都恨不得离周馥远远的,求一条活路,他偏偏要搬到周馥身边。”
甘卓感慨道。
“当年若没有令思兄,我怕已经是刀下鬼了。传我的将令,追击搜寻的人,要首先保障华令思的安全,找到他的下落立刻来告我。”
寿春城外的官道上,周馥看着身边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不由得伤感,那些天天和他山盟海誓的忠臣们,一个个都拿起了捅向自己的刀枪,反倒是他没怎么重用的华谭一直跟随。
“停,不走了。令思兄,你们把我绑了去,大家还能有一条活路。”
“祖宣兄,这是哪里的话,当然汉高祖数败于项王,哪次不是重振旗鼓?祖宣兄,只管到新蔡去,新蔡王确和东海王不是一路人。令思领着人,打着你的旗号,还能为你拖一些时间。”
“令思兄,我平日里对你一般,你竟然以性命相报?这叫我如何是好。”
“祖宣兄,当初若没有你,我就冤死在寿阳狱中。”
“我常说,令思兄是像当年臧洪一样的可交之人,今天果然应验。”
周馥又感慨了一番后,骑上一匹快马从淮南往新蔡奔去,只是没有料到,新蔡王司马确,畏惧东海王,直接就砍了周馥。
甘卓的手下追到周馥留下的旗帜时,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你们知道华令思何在吗?我是扬威将军甘卓的手下,我们将军请他老人家到府一叙。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不知道,但这些财物是他遗留的。”华谭指着那一车丝绢说道。
手下押着那一车财物返回大营,给甘卓大致的描述了一下那个老头的样貌。
甘卓一拍大腿,“快追,那就是华令思。”
再追之时,华谭已经登船顺流而下,后来辗转也去了建邺。
甘卓这一路取得的全胜,陶侃也第一次发挥出了他名将的天赋,集合了周访、山简、王澄三股力量,再加上他自己在夏口的守军。
一鼓作气就把不可一世、千里奔袭的石勒从江夏赶走,这一仗败后,石勒正式开启了他杀王爷打工匠的狂飙人生。
永嘉五年,二月,石勒从江夏败退到了汝南,汝南王司马祜掂量了一番自己的实力,弃国而逃,也跑到了建邺。
石勒气不顺,搂草打兔子,没抓到汝南王这个郡王级别的大佬,顺手把新蔡王司马确这个县王级别的中佬给刀掉了。
石勒在南顿斩了司马确,好多晋廷在汝南避祸的官员都投效了石勒,这也让石勒的兵力再次壮大。
本想再次南下,去找回江夏战败的场子,但探报得知,琅琊王的大军已经进驻了安丰郡,修筑了工事,于是就北折而上,避开东海王亲征讨伐他的主力大军,袭击了东海王的大本营许昌,顺手还把刚刚上任的新一届平东将军王康给刀掉了。
就在石勒正在犹豫,是西进洛川和刘曜、王弥汇合,还是北归襄国,圈踢一番幽州的王浚,或者南下襄城,揍一顿挡住他退路的王如。
一个惊天的消息传到了许昌城,八王之乱的最终赢家,永嘉之乱的始作俑者,东海王司马越,在项城走完了他的一生。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江州,华轶也才刚刚收到陶侃战胜石勒、周馥被甘卓用计打败的消息。
华轶再一次召见了阮裕。
“阮主簿,你听说了吗?士衡在江夏大败石勒,石勒已经北遁。”华轶开门见山,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
“是吗?最近在帮着李府办理李矩的丧事。对于朝廷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哦,那你知道淮南的事情吗?”
“没有听说什么,如今左将军被闲置,天天都在教王羲之和李充马术箭术,我这个旧时的主簿自然也就拾起圣贤书,教一教两位公子经典要义。”阮裕就是不接招,一副我和王敦都是闲人,毫不关心的态势。
“哦?我听说,阮主簿当年有一辆车,非常好看,只要是有人来借,没有不借给的。当地都传为美名了,这次我怎么看到阮主簿是骑马而来。”
“大人真是爱重下官,这点小事,大人都打听的一清二楚。那辆车后来被我烧掉了。”
“这又是为何?”
“有个不爱言辞的隐士,母丧要用车,几次走到我府门前,几次又退了回去。我那时候正在随郭逸将军讨伐钱璯,回来之后才知道此事。这种扶危济困的事情,因为我不在家里,家里的人就不去做了,那我就是有再好的车,又有什么意义哪?我就把它给烧了。”
“好一个阮裕焚车,这才是真名士的作风。只是可惜了,王导这个庸才,居然摊了孙惠这么一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周馥居然被他们赶跑了。这样左将军恐怕就更加回不去了,不如就留在江州,现在的豫章太守周广,庸碌之人,全靠着和前任刺史卫展的关系,才忝居此位。我意左将军先屈尊出任豫章太守,待平定湘州乱事,湘州刺史非左将军莫属。”
华轶此时还在幻想着他左手陶侃,右手王敦,西进取湘州、荆州,东进取扬州、徐州,俨然把自己看成了当年的孙权孙大帝。
“左将军已经心灰意冷,余生只想醉心田园,辅导二位公子。只怕是难受大人之请。”
“那阮主簿哪?”
“臣既然跟从了左将军,自然要随着左将军走,还望大人海涵。”
华轶又略带惋惜的和阮裕聊了几句,才放阮裕回去。
“主公,臣今天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豫章太守周广,可以作为内应。”阮裕一回到府上,就和王敦说了今天华轶召见的事情。
“嗯,你休息一会,去把羲之和李充的功课看了。他们俩都野了好多天了,这样可不行,到时候卫夫人该骂我不会管教了。”
“主公,我在和你说江州内应的事情。甘卓将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周访将军也和陶侃陶臻都处好关系了,起码他俩会选择中立,现在又有周广、卫展做内应,主公还在等什么?”
“不急。时机还没有到,你这些都是小意思,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东海王司马越,在项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