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倚啸上东门,观声有奇志
作者:山重疑路   新语新编最新章节     
    王澄一直是比较在意自己的名声的,毕竟名士嘛,首先不是看实力,而是看名气。
    他这次之所以从一个错误到另一个错误,把荆州的局面快要玩崩溃了,实在是因为迫在眉睫。
    那只来自羯族的野狼石勒,出成皋关,走襄城,破宛城,陷襄阳,已经一路横推,短短的数月,把战火从大河之北,延伸到了大江之岸。
    无奈之下,王澄只好使出苦肉计,把数万的流人逼反,再由自己的旧部杜弢把他们召集在长沙,这样就可以填补湘州那边的兵力空虚,只是这个事情没办法明说,也只能将这一世恶名留于书帛,见于后世了。
    让王澄比较欣慰的是自己的好兄弟阿黑,那可是个明白人。直接就和琅琊王司马睿说,这是现在唯一的权宜之计,不管杜弢以后会不会尾大不掉,现在有这么一股力量在长沙,石勒就不敢渡江寇掠湘州。
    王敦不但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建议江州刺史华轶派陶侃守武昌,冯逸守彭泽;劝襄阳一线的山简保留实力,退到夏口;自己率甘卓、郭逸、周访进屯寻阳。
    再加上王澄布置郭舒加固了江陵防线,这样就成功的对石勒这股从成皋一路打下来的疲兵挡在了柴桑到江陵一线的江北地区。
    几个月来一路狂飙突进,凿穿了整个豫州、大半个荆州,少半个江州,推进到了弋阳郡的蕲春城,然后停了下来。
    石勒能够这么猛,还能如此所向披靡,离不开他的右长史张宾张孟孙,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常以留侯张良自比,只是惋惜自己没有遇到高祖刘邦那样的雄主。
    “孟孙,还记得几年前吗?孤那时候不过是汲桑手下一小将,那时候你就一眼看出,唯有孤是成就大业的人。”石勒望着面前的大江,回望一路而来的历程,问向了身边一直陪他走到现在的智囊张宾。
    “主公,那时候臣拿着一把剑站在营门口,本想效仿孟尝君之门客冯谖弹剑而歌的,没想到被主公一个背摔砸断了几根骨头,生生躺了几个月。”
    “孤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到现在奏报都是你写了念给我听,哪里听说什么孟尝君和冯谖,更别提什么弹剑而歌的典故了。孤只当是有人来挑衅,顺手就打翻,没想到出手重了,孤实在是过意不去,常去探望,没想到这一来二去,倒是发现了孟孙居然是留侯那样的大才。”
    石勒回想着两人初次见面的趣事,一个白面书生,要和他这个知名狠人比划比划,石勒上去就开了大招,没想到一下摔出个谋主来。
    这自从有了张宾,他们这伙被乞活军欺辱的乞活都不成的奴隶军,才算是有了奔头。
    挑拨刘琨和王浚,让他们自相争斗,顾不着冀州;
    名义上投靠了刘渊,把朝廷的火力都集中到对方身上;
    联合王弥,让自己在刘渊的势力里有了一个支撑;
    就连这次从洛川地区千里突进到了弋阳的蕲春城,也是张宾的主意,起因当然还是王如突然在襄城宣布效忠刘渊。
    这让石勒有理由南下,在繁昌击败了晋朝的襄城太守,到襄城与王如合兵一处,利用了王如和坐镇宛城的流人首领侯脱的矛盾,仅仅十二天就破了宛城,然后在那里又有更多无处可去的流人投靠了过来。
    那时候石勒就打算回师洛川,可被张宾阻止,张宾当时劝说他,襄阳有军师,是征南将军山简所在。
    石勒这人虽然不识字,但优点就是听劝,特别是张宾的话。
    果然,到了襄阳又是大捷,连破了江西垒堡二三十座,占据了襄阳,打开了征南将军的武库,这些可是彻底的脱贫致富了。
    以前为什么老是被兵力不如自己的王浚打败,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些人本就是一群奴隶,别说铠甲了,兵说不定都是来得路上折了一根树枝。
    可如今,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装备有装备,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之前那个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向南挺进的张宾却说要回到那个睡觉都睡不安稳的襄国去?
    石勒不理解,非常不理解,他第一次怀疑张宾的脑子,
    “孟孙,当初可是你让我下宛城破襄阳的,马踏荆州,挥鞭扬州,毕其功于一役。现在怎么都打到大江边上了,孟孙的进取之心,反倒没有了?”
    “形势变了,臣没有想到荆州扬州还有能人,居然还能想出以流寇御敌这种饮鸩止渴的办法。”
    “额~孟孙,孤有必要提醒你,孤一个字都不认识。饮鸩止渴是个什么意思?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是引用典故,那些典故,你知道它,孤可不知道。”石勒好奇的问道。
    “就是渴了喝毒酒。王澄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本来湘州是最薄弱的地方,刺史荀眺,既没有什么人望,又没有什么韬略,我军急进长沙,即可略取湘州,然后可以西攻荆州,东取江州。”
    “现在也一样啊?咱们现在东出蕲春城,把江州刺史的陶侃打回了武昌城,然后再继续向东,略取淮南、下邳,这样淮泗一带就全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了。”
    “时机不对了,扬州刺史王敦可不是吃素的,他直接兵出寻阳,抢点极准,不但堵住了我军东进的路,还逼着华轶不得不派兵北上防御,而且一旦我军西撤,他还可以挥师寿春,把淮南郡也抢回去,这真是一箭三雕。”
    “嗯,这个王敦是个能人,孤听刘聪王弥说起过好多次,数次打不下洛阳城,就是这家伙当时在洛阳。只是这南阳、襄阳刚刚打下来,现在全都放弃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自古成大业者,必固其根基,秦一统天下,依仗的是七代贤君经略关中,高祖之汉中,魏武之兖州。主公自襄国起兵,冀州才是主公争天下的根本。想当年魏武帝也曾一旦得荆州,但终因赤壁一把火,才成了三国。如今主公身边的将士不习水战,若贸然再战,恐不妥。”张宾也看向这茫茫江水,不由得想起了百年前魏武帝的那场赤壁之战,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孟孙,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冀州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北有王浚,西有刘琨,南有司马越和苟曦,便是那咱们名义上的主子刘聪,也时时存了吞下咱们的心思。”
    石勒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粗鲁,虽然不认识一个字,但心中的韬略却不在少数,他这一番分析听得张宾也连连点头。
    看到自己的智囊表现出了赞许和鼓励的眼神,石勒这个平日里不喜说话的羯族野狼一吐心中的抱负。
    “反倒是这江淮之间,远离中原战场,也没有遭受过战乱,自魏武以来此地更是屯田不断,各地的流人都不断的涌向这里,现在咱们坐拥襄城、南阳、襄阳、武昌、弋阳这五个大郡,不比四面作战的冀州要好的多吗?”
    “主公,现在我军已经是强弩之末,额~就是弩箭已经快停下来了。而晋廷的兵马,合四州之力,以逸待劳。况且那个王如,也是个见利忘义的家伙。襄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王敦派堂弟王棱进了襄城。”
    “这个王如,宛城就数他抢得最多,真是一只喂不熟的野狼,孤还是不甘心,江南孤不去了,但淮南,孤势在必得。”
    张宾又劝了几句,都被石勒顶了回去,这次石勒异常的坚决,大概也是壶关那一次,王旷带领淮南兵的勇猛形象,让他记忆深刻,他决定再会一会淮南兵。
    此时被提拔为左将军的王敦,正在寻阳都督各军。
    “处仲兄,我军到了寻阳,快半个月了,既不西进蕲春战石勒,又不北上寿春打周馥,就在这里干耗粮草,建邺王爷那边可是快撑不住了,催促我们立刻出兵的命令已经下了十三份了。”扬烈将军周访推着一个小车进来,上面全是琅琊王催促用兵的命令。
    “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把这些都摆好,一份也不许丢了。士达,我听说你和镇守武昌的陶士衡是姻亲关系?有没有可能,把他拉过来,一起受王爷节制?”王敦的目光已经放在下一场对华轶的战争上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拉上周访,也一定要屯兵寻阳。
    一是寻阳这地方确实好,南下威胁江州,西进就是蕲春,北上还能打寿春的周馥,还有就是陶侃陶士衡本身就是寻阳人,王敦想利用这一点来离间华轶和他最重要的爪牙陶侃。
    “是,处仲兄了解的没错,士衡兄胸有大志,肯定是不甘心只做个镇守武昌的小将的。处仲兄莫非想对江州用兵?现在羯贼石勒已经到了蕲春城,已经饮马大江了,难道还要窝里斗吗?末将请为前锋,西进蕲春城赶走羯奴石勒。”
    周访要西进,一是怕王敦打江州,袭武昌,二是怕王敦打寿春,他虽然也姓周,但和周馥没什么实在关系,只不过华谭老先生还是寿春。
    “士达,不要急嘛。仗有时候不打比打的效果还要好。不打,敌人就摸不清我们的实力,就不敢轻举妄动。我派王棱去了襄城,给羯奴来个釜底抽薪,断其归途。羯奴迟早是要撤走的。”
    “处仲兄,我还不明白,你在等什么?为国除贼,怠慢不得。”
    “士达不要着急嘛,我来给你算一笔账,石勒本身率了三万到蕲春,留下两万在襄阳,如果我们现在进兵,石勒必定会抽调襄阳的二万人来支援,一旦战事陷入焦灼,襄城的王如就又会倒向石勒,他那里还有四五万人哪,再加上咱们背后的周馥,那么咱们还有活着的可能吗?”王敦简单的摆出了周围的局势。
    “那还有季伦和平子?”
    “平子要去防备益州的李雄,还要压制荆州豪强暴乱,又要助军湘州,就算有心助我,兵力也不会超过一万。季伦刚刚受挫,志在收复襄阳,襄阳一旦空虚,他第一个选择就是从夏口返回襄阳。而且他和华轶关系不错,应该也会带走不少陶侃的兵,那样陶侃即便和你是儿女亲家,也只能隔江守望,爱莫能助了。”
    “那左将军说该怎么办?”
    “等,比耐心,我们等得起,但他石勒可等不起,那刘聪就真的信任他?”
    “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快了,寿春那边只要有了结果,石勒也就快撤军了。”
    “寿春那边?会有什么事情?”
    “我在洛阳的时候,就见过周馥,他到处鼓吹他的迁都计划。这点东海王是不会忍他的。而淮南太守裴硕又正好是东海王的亲信。”
    事情如王敦预料的一般,淮南太守裴硕接到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密信——除掉周馥。
    裴硕准备了很久,但周馥早在王旷还是淮南太守的时候已经准备了,战斗毫无波澜可说,就是一个拳击冠军暴打新进学徒。
    周馥的快速胜出,让许昌的司马越火冒三丈,打出了下江南歼灭石勒的旗帜,却直扑向了寿春。
    “这就是我说的时机到了。”王敦收到了司马睿转过来的檄文,那是司马越借司马炽之口,给周馥安排的种种罪名。
    “那么现在我军可以西进蕲春了吧?”周访的甲胄都穿戴好了。
    “还有好消息,季伦和平子一举收复了襄阳和宛城,王如在王棱的劝说下封住了石勒北归的退路。”甘卓也是穿戴整齐的前来请令。
    “不急,前线送回来的消息,石勒已经卷兵器粮草,西渡沔水,寇掠江夏了。你们难道忘了,当年魏武在这里遭遇过大疫?他的士兵和当年魏武的一模一样。这个时节也一模一样。所以,你们为什么那么着急哪?”
    “左将军,既然敌人已经染了大疫,何不乘势追击?”将军郭逸也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武昌属江州,华刺史防我们,胜于石勒。已经来信,请我去江州一叙。”
    “你答应了?”
    “当然了,我们是老朋友了,周访将军留守寻阳,甘卓、郭逸二位将军北上寿春,奉王命讨周馥。哦,记住啊,华令思老先生一定不能有闪失。”
    “这个你放心,当年我被通缉,还是华老先生收留的我。”甘卓把胸脯一拍,和郭逸北上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