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分了襄城公主的嫁妆,留襄城公主在琅琊,请世子司马绍回归建邺时一同过江。
处理好这些事情,王敦和王旷、祖逖共乘一辆马车,不带一名随从的单车入洛阳。
时间就像那远去的车轮,转眼就到了永嘉二年的三月,王羲之时常坐在门口等待着父亲从洛阳归来,倒是和他一般年龄的王允之常来与他玩耍,也就没有那么闷了。
这天,王羲之还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双手托腮的望向洛阳的方向。
“羲之,你怎么还在这里,王爷从建邺过来了。都到齐了,就等你了。快。”王允之又拉起王羲之跑到了琅琊王府。
王府门前的小厮自然识得常来的这几位王家小公子,不敢怠慢的提醒两位小公子注意脚下,别摔了。
“啊?不是说要等过了三月三上巳节,让江南的那些乡下人见识见识皇家气度吗?”王羲之还迷迷糊糊的问道。
“这都三月十几了,你真是把日子过傻了,就那么天天呆在门口。要不是有我,大家还以为世弘叔父家门口长了个石头呐。”王允之和王羲之素来交好,说话也没什么忌讳,自然是什么玩笑都开得起。
“那,我也是望父石。允之,我听说并州的刘渊很难打,还有什么刘聪、王弥,都不是好人,有些担心父亲,会不会被派去和刘渊打哪?”王羲之小嘴一撇。
“放心吧,世弘叔父,只是去述职,实在是淮南王祥在洛阳城居住,到时候世弘叔父把淮南国的事情说予淮南王,自然也就回来了,而且朝中有那么多大将,还轮不到世弘叔父一介书生去冲锋陷阵。”王允之宽慰道。
“哦,谢谢你啊,我总是怕父亲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嗐,客气什么。我这些年闯得祸,哪次不是你讲的情?”
琅琊王府内,琅琊王司马睿已经落座,其他人按照大小各分在两旁。
王羲之刚刚进门就看到了熟人,自己的书法教习卫夫人,对着卫夫人的方向行了弟子礼后,找到王悦坐到了一起。
司马睿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死了娘,倒像是自己老婆又生了娃,嘴角压制不住的笑意,差点就乐出声了。
还得是司马绍在旁边提醒,“父王,今天是祖母下葬的日子。”
“哦,为父是不是有些失仪?”司马睿也觉察到在座的宾客脸色不大对,原来是自己的喜悦没有办法压制。
“是。按照礼制,此时父王应该大哭,哭到扶而后起,毕竟我朝以孝治天下。”司马绍在身旁小声的提醒道。
“可,为父实在哭不出来啊?你祖母享尽荣华,年逾古稀,没病没灾,看了一场伶人戏后,大笑不已,离开人世,她老人家没受一点委屈,为父实在是找不到哭的理由。”司马睿这些心里话,只能和儿子司马绍悄悄的说。
司马绍一想,也是啊。自己也是祖母带大的,年前渡江前还陪祖母看戏来着,她老人家就是不愿意搬到江南才留下来的。
“父王,你想想建邺的难处,父王七月渡江,江南士人一个都没有来接驾,那个场景多么凄凉。是不是有点想哭了?”司马绍尽量往悲伤之上引导司马睿。
“绍儿,你说到这里,为父就更想笑了,为父当初决定等到上巳节,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怎么?上巳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之前纪瞻、薛兼就有归附之意,只是碍于顾陆朱张四大家没有动静,只能暗中帮助我们,在上巳节这天,为父带着王府上下,也一起去和江南士人修禊事,与他们流觞曲水,把酒言欢,一展心中所愿,他们也知道了为父不是来抢他们的地盘的。纷纷愿意来王府效力。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好事?你说为父怎么哭得出来。”
“连那顾荣也答应到王府做官了?”
“不只是他,还有贺循,周玘,甚至是陆晔陆玩都出来做官了,江南局势一片大好。你祖母又安详而去,你让父亲怎么哭得出来。”
“这个周玘,孩儿知道,是周处的儿子,之前两定江南,前不久平陈敏叛乱,他就出了大力气,是难得的文武全才,连他都归附了,怪不得父王如此的开怀。”司马绍说道,“孩儿之前和他的子侄也打过一些交道,都是豪爽洒脱之士,恭喜父王得一良才。但不知道这个贺循是哪家的人士?”
“哦,对了,说到贺循,还有件事情,你要注意了。”
“父王请示下。”
“谈不上示下,就是一个忌讳,在上巳节那一天,好多江南名士在一起,就谈到了当年东吴的一些旧事,说起了被孙皓拿烧过的锯子截断头颅的贺劭,原来竟然是贺循的父亲,为父不知道这个事情,还当面问了他,他和贺劭是什么关系,他当时就痛哭流涕的说——臣父遭遇无道,创巨痛深,无以仰答明诏为父虽是无心,却累得贺循伤心不已,羞愧的三日未敢出门。”
“孩儿记下了。实在不行,孩儿这里备了辣物,父王用一下顶一顶吧?”司马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催泪的小玩意。
从日升到日落,冗长的礼节终于是完了。
众人皆散去。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司马睿、司马修袆和司马绍。
司马修袆率先开口,“当年父皇大封诸王,以期司马家兄弟能够拱卫京城,内足以挫权臣,外足以御胡羌,可谁能想到父皇龙驭宾天,这才不过短短十几年,司马家的兄弟就相互残杀,凋零到如今的模样。”
“嘘,公主切莫说此话,此间也不是清净地。现在武帝陛下不在了,公主可是更要当心了。”司马睿紧张的看看左右,确定连小厮都没有一个的时候才放下心来。
“王兄,你紧张什么?怎么难道许他东海王做,就不许我襄城公主说一说吗?”司马修袆说着说着,语气就哀伤了起来,“当年父皇生二十五的皇子,现如今,只剩下了一两个。每每想起这些,怎能不让人痛心。”
“公主殿下,小王哪,实在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王爷。根本谁也招惹不起,不怕公主殿下笑话,今年王府上都没钱做新衣服了。”
“这有何难。处仲那天只是分了一小部分,大部分我都让人抬到王兄的大船上了,我朝中兴的希望,就在王兄身上了。”
“公主殿下可不敢这么说,臣不过是旁支小王,岂敢窥探神器?”
“王兄,你又何必如此呐?过江南,聚名士,你这难道不是要成就大业之举?”
“公主殿下,切莫如此说,武帝子孙尚在,臣万死不敢有僭越之想。”
“也是,也怪为难王兄的,怕是在琅琊,隔三差五的就会受到这样那样的试探吧?王兄要过江,只怕要避开这些没完没了的试探也是一方面吧?”
“没有,绝无此事。臣在东海王治下,为国效力尽忠。”
“莫非王兄以为我也是东海王越派来再次试探你的?”
“公主殿下说得哪里话?东海王殿下对臣信任有佳,委臣重任,命臣渡江为安东将军。”
“哎,怎么都成这样了哪?当年父皇在的时候,不都是一家人吗?”
司马修袆叹息了一声后也离开王府。
此时,看着母亲夏侯光姬的灵柩已然入葬,司马修袆也悄然离去,只剩下自己和儿子司马绍,司马睿回想司马修袆的一番话,想到曾经在洛阳见过的武帝爷,和一众兄弟叔父,这才觉得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原来这么多年,已经有这么多人离去了?何况丧母之事,谁又能真的不悲痛呢?不过是他身上担了太多,不敢放下架子而已。
“从此,再无人,似母这般爱儿。”司马睿与世子司马绍两个人陪了夏侯光姬最后一程。
“绍儿,你还记得一句谶言吗?铜马入海建邺期。为父就是因为这其中的建邺二字,才要弃了琅琊,南渡建邺的。只是到了建邺却备受冷落,就把这个谶言忘掉了,于今日方知此谶言中的铜马是何意。”
“请父王示下。”
“这只有你我父子,不必在意那么多规矩。”
“父王常教育孩儿,君子慎独,越是在人家看不到的地方,越是要恪守自己。”
“倒是不负我望。这马,自然就是咱们司马家,这铜,却是你祖母的小名铜环。是你祖母将她的福运转到了为父身上,令为父得到了江南士人的支持,她才仙逝的。这也是她老人家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司马睿想到此处,正是种种伤心俱在心头,左右无他人,他王爷的架子也不用再端着,这才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就伤了元气,在床榻之上病卧了月余,直到四月才好转,准备再次南渡回建邺。
这天,琅琊王府的事情都办完了,司马睿的身体也恢复过来,一切准备就绪,该上船的人都上了船,包括只分到一个金马桶的王含。
王允之却还在船上来回奔跑着,咣当一下,迎面把抱着金马桶闷闷不乐的王含给撞翻了。
王含本来就气不顺,大胆王敦,竟然把他该继承的财富都分给了那些外支亲戚,怎么的?以后养老送终不得全靠我这两个儿子吗?
正在抱着金马桶生气的王含,把王允之撞了个满怀。
起身来看到王允之那个倒霉样子,简直就和王敦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下气更不打一处来。
抡起手边金马桶的盖子就要给才六岁的王允之来一下子。
王允之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幸被看到的王悦一把拉了过去。
“处弘伯父,你老人家有什么气,去和叔父们撒啊,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头铁的王悦连司马绍都敢喊老三,更别说一个王家的透明人路人甲王含了。
王含自知理亏,却还是要搅上三分,“伯父这是管教他一下,不是真打,也是怕他跑太欢,有个闪失。”
“允之,你在跑什么?当下掉下去喂鱼。”王悦虽然顶烦这个什么事都干不了,但事最多的家伙,就是这个家伙害得他这几个月,没日没夜的跑到各个府上挨个道歉赔礼,王悦当时就发誓等琅琊王司马睿来了之后,一定狠狠告他一状。
可惜啊,自己的父亲好像和郭半仙学了两手,能掐会算的来了一封信,让他有怨气回家说,不许在琅琊王面前打王含的小报告。
“兄长,我在找羲之,兄长可有见到他?我跑了好几遍了都没见到他。”王允之抬头眨眼看着王悦。
“羲之不回去了,他要在琅琊等世弘叔父。世弘叔父进京去见淮南王。我们先过江去,想来也就差不多几个月,世弘叔父处理完淮南的事务,就从京城回来,带羲之过江来相聚了。”王悦说道。
“啊?那我还不如也待在琅琊哪,去了建邺,我谁都不认识,和谁玩啊?”王允之眨着大眼睛说道。
“你就放心吧,这王府的书院是越盖越大,家里都装不下了,听说都挪到山上的石头城边上了,哪里有的是你这样的小捣蛋鬼。”王悦摸着王允之的头顶说道。
“真的吗?可是,羲之他一个人在琅琊,多孤独啊。”王允之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好朋友。
“卫夫人也留下来照顾他。正好羲之最近痴迷书法,书法这个东西,最需要的就是耐得住寂寞。”
王旷府。
卫夫人看着照例又守在门口的王羲之,依旧是望向洛阳的模样。
“羲之,你真的不和大船一起过江去了?现在船还没有出发。”
“不了,姨母。我在这里等父亲回来,也好让他有个盼头。”王羲之看着怀里的那个枕头,“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给我留个枕头,是让我困了就睡?我拿着枕头看了好几个月了,也没看明白。父亲不是说去述职了吗?怎么都四月份了还没有回来接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