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饮酒正欢,纪瞻纪老爷子匆匆忙忙的跑了一点,一把拉起王导的手,几乎是扯着对方就来到了书房。
纪瞻开门就见山,“茂弘兄,天大的好事啊,这件事情要是搞定了,比你办十个宴会都好使。”
纪瞻说得没头没尾的,只是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差手舞足蹈了,“思远兄,你慢慢说,不着急,要不喝口茶先调理一下。”
“嗳,茂弘,这事情可比茶重要多了。你知道江南士族四大家吗?”
“思远兄这不是嘲笑我吗?谁不知道当年的吴国四大家顾陆朱张,权倾半朝,若不是大皇帝孙权谋算高深,这吴国早就改了姓。思远兄也看到了,我这段时间挤破了脑袋,要和陆家结交,可人家看不起我啊?”王导有些无奈的说道,毕竟陆家和司马家的积怨太深,又有鹤唳华亭殷鉴不远,很难让陆家再信一次司马家,何况王导自己也知道司马家根本不值得信任。
这点是大家共识,甚至在请郭璞半仙给他卜前程时,郭半仙说的都是——淮水断,王氏亡。
说起来郭半仙好像也要来建邺,到时候也请他到府上来教习,和葛洪葛半仙凑个伴,免得仙人寂寞。
“不是陆家,这次是顾家,江南第一家,顾家顾荣。”纪瞻继续的解释道,“这顾荣顾彦先,他手下有个专门烤肉的厨子,喝醉了酒,把周伯仁给揍了。”
“什么子?不是儿子是厨子?那管什么用?咱总不能为了一个厨子,委屈自家的伯仁兄弟吧。”一听到是个厨子,又听到是伯仁,王导猜了八九成。
这个伯仁兄哪,生性洒脱,也没有什么架子,上可与王公贵戚痛饮,下能和贩夫走卒海喝,典型的有酒何须问客谁。
可就有一点,他这个酒德。每每想到王导就摇头不已,喝酒之前,那是谦谦君子,非礼勿视。这三两杯下肚,越喝越来劲,杯子嫌小换缸吹,一吹下去就坏事了。
好多次,大家一起豪饮,自然有主人家的姬妾跳舞助兴。别人是乘着兴致,整首诗词,往雅德上面再留些墨宝。这位伯仁兄可倒好,解开衣服就要当着众人面前,把人家的姬妾给现场奸了,委实是让好多朋友和他成了对头。
不用说,这次情况可能也差不多,多半还是伯仁不占理,这个厨子见义勇为了。
王导想想这个兄弟就头疼,自己一天还这么多的事情,还得给他们擦屁股。
纪瞻不知道王导心里在吐槽伯仁兄弟,还以为是王导觉得厨子的身份太低,就忙解释,“这个烤肉的,可和别人不一样,他是顾彦先的救命恩人。”
“怎么?是肉烤得好处,顾荣多吃了些,没饿死?”王导实在想不到一个厨子,能和顾荣有多大的关系。
“彦先这个人哪,虽然生在顾家,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这个烤肉的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顾荣看着他烤肉辛苦,忙了一天,还饥肠辘辘,就说天下哪有烤肉的人,不知道烤肉滋味的,就拉着这个烤肉的和他同席吃肉。这位烤肉的厨子也记下了这份尊重,后来顾荣从洛阳回吴郡,路上每遇到盗匪,都是这个厨子挥舞的菜刀把贼人赶跑。他们主仆之间的生死情义,不比寻常兄弟差。”纪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顺手拿起王导面前的杯子喝了下去。
“哎,思远兄那是我的杯子。”
“我知道,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又匆匆忙忙的来到了事发地。
一切果然和王导想的一样,看到酒楼老板娘那被撕了一半的衣服,王导直捂住半边脸,生怕谁认出来了。
但好兄弟就是好兄弟,别说捂住半张脸,就是头上套个麻袋,也能在人群中找到。
“茂弘,你来得刚刚好,这是谁家的小人,敢管起我的事情来?一个贱人,居然敢打朝廷命官,按照律法,该怎么办来,是充军还是发配?”
那时便是如此,所谓的风流,就是石崇将军用侍女的性命劝酒,谁不喝就把侍女给砍了,便是这样,那些宾客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们本就不把那些侍女当做和他们一样的人。
周伯仁平日里自然不是这样,但心里深处也是一样的想法,毕竟他和石崇是一个圈子的人。
再加上饮了些酒,理智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魔鬼,那点兽性就爆发了出来,又要当街把老板娘给奸污了。
这是纪瞻给他的一道考题,是照顾兄弟的面子,继续执行朝廷的律法,还是另有选择,秉公处理。
王导有些犯难了,事情很清楚,清楚的当事人已经自己招供了,关键是他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丝毫没有隐瞒,就是看到老板娘漂亮,见色起意,要和老板娘行周公之礼。
要命的是,老板娘居然没有站出来,为那个正义的厨子说话,反而站在了周伯仁的一边,说什么也被周大人的风度倾倒,一切实属自愿。
这样一来,那个正义的厨子,反倒是成了一个当街行凶的恶人,自诸王之乱起,朝廷的律法越来越严苛,像这种当街打人的,都是重罪,更别说还是一个在贱籍的厨子,打了堂堂的大名士周伯仁。
王导思考良久,思虑再三,一咬牙觉得赌一把。
“啪 。”王导一个耳光就扇到了周伯仁脸上,“喝了点马尿,就不知道怎么好了?建邺的百姓伸出双手来迎接我等,让你有地方住,有衣服穿,还有酒喝,是让你跑到这里闹事的吗?道歉,为你的冒失道歉。”
“冒失?”厨子也是个耿直的人,“他是当街奸……”
厨子的话没说完,被旁边一位气度非凡的人捂住了嘴。
“在下顾彦先,对家人管教不严,让各位见笑了。”来人正是顾荣,不久前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让想做扬州土皇帝的陈敏十万大军,倒戈相向,土崩瓦解,这就是江南第一名士的实力。
他一说话,所有的路人都站到他的身后,这就是名声,这就是真名士。
也是王导削尖了脑袋要去结识的最重要都人物,可是拜帖都送进去够烧一冬天了,人家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店家,我这家人,古道热肠,断然不是那种无故行凶之人,我顾彦先以人格为他作保。你可愿将实情讲出,莫寒了我这家人一番热血。”顾荣非常肯定的力挺了身边的人,哪怕他就是个贱籍的厨子,哪怕对面是琅琊王府最重要的臣子王导。
这就是名士,不为权贵折腰,只是心怀正义,所以他的话,就是江南的法,就是江南的旨意。
“我……”老板娘左边看看顾荣,右边看看王导,自己何德何能,惊动两位江南最大的人物,这压力实在太大,只能先晕过去再说。
“彦先兄,你要为了这个贱人,和我讨个说法?”周伯仁晃晃悠悠的又站了起来。
“琅琊王府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我劝茂弘兄还是考虑清楚,陈敏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茂弘兄,应该是要懂一些的。”
“跪下,道歉。”王导心中的天平倾斜,做了决定。
“茂弘兄,你要我朝着贱人道歉?你不如杀了我。”
“你当我不敢吗?别说杀了你,便是将你周府满门屠尽又如何?你当我王茂弘只会做好好先生吗?”王导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变得杀伐果断,或许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周伯仁看着王导那杀人般的眼神,想起了王导当年治理琅琊的铁血手段,自然的跪了下去,当街就道了歉。
顾荣赶紧趁着周伯仁的头还没磕到地上,一把把对方扶起来,“嗳,我素来知伯仁生性洒脱,酒后更加豪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家里还有数坛好酒,伯仁兄若不嫌弃这江南的酒太柔,到府中再痛饮一番如何?啊?茂弘兄,这个面子不会不给我吧?”
“彦先兄,求之不得啊,我的拜帖都够烧一冬天了。”
“有吗?是不是你烤肉的时候都用来引火了,小心引火烧身哦。”顾荣回头和自己的厨子说了一句,告诉他事情只能到这里了,地头蛇再强,对方也是代表朝廷的强龙。
“哎呀,看看小人这个脑子,喝点酒就不知道怎么样好了,冲撞了周大人,小的在这里给大人磕头赔罪了。”厨子也是跟着顾荣多年,自然是耳濡目染了很多,知道主人顾荣能够站出来,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险了。
“哈哈,快快起来,”周伯仁此时的酒醒了大半,也知道又是自己荒唐惯了,“这位兄弟的酒量和拳法都不错啊。有机会再较量较量。”
“大人折煞小人了,小人还是先回去准备材料,给大人烤好了肉。”厨子很有眼色的离开了现场,纷闹的人群一看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离开。
最后只留下纪瞻,用脚尖碰了碰老板娘的手臂,老板娘立刻拍拍灰尘起来 。
“嗯,干得不错,这是答应你的银两。你若是愿意,这家酒楼就挂上纪家的招牌吧,若想自己干,老夫也没有勉强之意。”
“看纪大人说的,纪大人给奴家天大的面子,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哪,怎么会往外推。”
“嗯,今天的事情,你……”
“今天?今天什么事情?”
“很好。”纪瞻满意的离开了。
这时老板才从后台转出来,
“咱们好好看小酒馆,你招惹这些大人物做什么?”
“鼠目寸光的东西,难道你要你的儿子孙子,也都开这小酒馆。和这些大人物混熟了,随便在指头缝里漏一点,都大富大贵。”
再说回王府,酒宴差不多要散了,小赌神袁耽可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哈哈哈,这学上得真值,不但一分钱没花,第一天就赚了两个宅子。爽。王悦,你们家什么时候还有这局,咱们继续来骗人,阿友这是你的,就数你小子演技好。”袁耽赚得盆满钵满,自然也不能亏待了陪他一起做局的几个小兄弟。
“袁兄,咱们有钱了,去哪里去快活快活,我听说这秦淮河上的歌舞可是好的不得了。”王应看着袁耽捧着银子,心里也发痒。
“我想好了,有财大家一起发。”袁耽又给各位小兄弟分了一轮,甚至连三爷司马绍都有份。
司马绍斜眼看着那一点碎银子,平日里掉地上都不会捡的那种,“袁贤弟,你不知道孤的身份?”
“你脑门上就差贴着我可是世子殿下了,我又不傻。不过呐,见者有份,这是江湖规矩,世子殿下若是不想要,可以赏赐给大家。”
“嗯,孤确实也不缺这个。”司马绍点点头,“不过,你们刚才说赌档是什么?”
“嘿呀,袁耽你好大胆子,你有几个脑袋啊,你比我头还敢带老三去那个地方。”王悦举起手中扇子就给袁耽来了一下子。
“知道了,大佬,不说就是了。反正建邺的赌档没有一个让我去的。空有这一身的功夫,无用武之地啊。”袁耽又把最后一波银两分给周围几个眼巴巴瞅着的小兄弟,自己找了个阳光充足的石头晒了上去。
“王悦,什么是赌档?”司马绍见王悦给众人下了封口令,只得来再求王悦。
“世子殿下,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你别说去了,就是知道了,都是我们这些臣子的罪过。那不是人君该去的地方。”
“你这么一说,孤倒是更好奇了。”
“好奇啊,我听说府里最近把郭璞那个半仙也请来了,你不是最喜欢算卦吗?走,咱们去找找他的晦气。”
“我说怎么今天醒来算了一卦,群英荟萃,原来是应在诸位身上。”郭半仙摇着诸葛亮同款扇子,嗖得出现在几人面前。
“郭半仙,你算卦怎么那么灵?”
“想学吗?想学叫声师父。”
“师父,你就收下徒儿吧。”王悦那个反应,说跪就跪下了。
“好,起来吧,收下了。”
“你收可是收,后面殷家那个小子给我留下,那一看就是个学医的苗子。”葛半仙乌青的眼珠也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