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寻雪低声道:“来了。”
秦寻雪话音刚落,马车外头便传来一点骚动,原来是外头忽然弥漫起了一阵大雾。黑骑卫暗道不好,皆是屏住呼吸,打起精神来注意着风吹草动。
雀枝站在黑骑卫围成的包围圈的最中心,站在秦太后的马车旁,低声告知娘娘外头的情形后,也屏了气,打起十万分精神注意着周边的情况。
他们一行人再拐个弯就是思文街了,因着秦寻雪并不图快,他们并没有走羊肠小道,甚至走的是寻常人家都会经过的一条大路,但奇怪的是,如今街上什么人都没有,仿佛有人刻意清了场,只等他们参与进来。
领头的黑骑卫屏着气,示意黑骑卫缩小范围,往主子们所在的马车附近靠,保护主子的安全。
秦寻雪敲着车中的横杠,她并没有外头那些黑骑卫那么紧张,她淡淡地抽出了一直护在腰间的淬毒匕首,刀尖锋利,削铁如泥,是出发前她让鹂雀泡在毒药中好几日的一把好刀。她甚至还有心情哼着些支离破碎的小调,听不清到底是什么曲调,只能察觉到她内心愉悦,似乎在等着有心人上钩。
但表面上,秦寻雪隔一会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焦灼,却还是强撑着镇定道:“多些人护着陛下,陛下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黑骑卫首领一皱眉,不见得认同秦太后的话,但他自然是没有资格顶撞秦太后的,于是他打了手势,示意多些人跟他走,围到陛下的马车旁边去。
看起来,这位传闻中秦太后也不过如此,郎君的计划一定能成功。躲在暗处的死士首领这样轻率地想着,吹了个口哨,便有人冲了出去。
那声口哨一出来便引起了黑骑卫首领的警惕,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涌出一群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刺客,直奔陛下的马车而去。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交战。这群黑骑卫确实身经百战,足够以一敌十,他们抽出自己的佩剑,忠实地守护在陛下和娘娘的马车旁,甚至还分了几个人守着几位大臣所在的马车。
但这群刺客早有准备,在无法消散的大雾中,黑骑卫不敢放松呼吸,但这群刺客却来去自如,他们躲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倒也真的伤到了不少黑骑卫,而且,他们的佩剑上都淬了毒,不少受伤的黑骑卫眼前发黑,喉咙里一阵发甜,像是有鲜血涌出。
端坐在无人攻击的马车中,白丞相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他闭着眼,仔细听着外头刀剑交错的声音,神情严肃又冷淡。
他对面坐着的三位文臣都是三品官员,除了秦太后上位时刀光剑影,他们鲜少见这种血腥的场面,纵然外头有黑骑卫守着,他们也不敢放心,两股颤颤,不敢大声呼吸。
白丞相用手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他在等,等一个结果。
对面的大臣见他一副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发问:“白大人,外头这般混乱,您不怕交代在这?”
白丞相的回答很微妙:“总是会有结果的,我相信他。”
“她?”大臣疑惑地重复一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娘娘一定能化险为夷的,白大人居然如此相信娘娘,此等心性,是我等所不能及的。”
在不明生死的紧要关头,这人还不忘拍了个马屁。
白丞相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自己口中的“他”到底是指谁,只是道:“会有结果的,不会等太久的。”
外头的交锋还在进行,到底是敌暗我明,黑骑卫人手也没有对方那么多,对方来势汹汹,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大多数刺客都集中在陛下的马车前,仿佛要突破陛下身前的防线。
黑骑卫首领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已经放了黑骑卫专属的烟花,这种信号黑骑卫和暗卫营都看得懂,是最高等级的信号,收到信号者将不顾一切赶过来,但周围这一片的黑骑卫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半天都没有人赶过来,而且京都府尹安排的巡逻的侍卫也不知去哪了,半天都没有人来。
刺客首领并没有出手,他和江湖杀手一起,在等着面前这群黑骑卫露出疲惫之色,突破他们的防线,等着第一批刺客假意刺杀小皇帝,这群黑骑卫都围在小皇帝的马车前时,他们再趁其不备突破到秦太后的马车前,给予秦太后致命一击。
刺客首领心中不知怎的感觉有些不妙,太顺利了,这些黑骑卫虽说看起来身经百战,但对付第一批刺客却好像有些吃力,甚至比他们预料得要更快落败。甚至,他们以为的援兵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甚至这群黑骑卫里面没有一个能驱散毒雾的人,这简直不合常理。
刺客首领咬咬牙,眼看着围在小皇帝马车外的黑骑卫越来越多,并且小黄帝和秦太后的马车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大,这些黑骑卫看起来已然体力不支。再怎么怀疑事情有诈,但唾手可得的目标谁不眼红?
于是第二声口哨响起,无数杀手从不同的角落一涌而出,动作迅速,目标一致,奔向秦太后的马车。
终于来了。一直守在秦太后身边的雀枝瞳孔一缩,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迎着黑压压一片的刺客就这么上了。
她的武功是云夏和秦太后一起教导出来的,身手自然了得,如今她动作迅速,出手干净利落,一把长剑使得虎虎生威,在她面前的刺客基本上过不了几招便落败,在她手下已经有不少亡魂,都是一击致命。但雀枝只有一人,黑骑卫面前也有不少刺客在尝试突破他们的包围,刺杀小皇帝,而且如今秦太后的马车前,不知为何只有她一人。
雀枝咬紧牙关,寸步不让地守在秦太后的马车前,心中却已经猜出自家小姐到底打算做什么了。
——小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仿佛晃了神,雀枝一时不察,有刺客的长剑划伤了她的胳膊,雀枝只觉得胳膊一阵发麻,再抬头便看见有人突破了她,举起长剑砍向马车。
雀枝瞳孔紧缩,动作迅速地抹了面前的刺客的脖子,这才发觉自己离马车有了好一段距离。
——不!!!雀枝目眦欲裂,只见马车便这样轻易被劈开,秦寻雪端坐在马车中,眉眼含笑,却反手利落地将匕首捅入刺客胸膛,看着面前惊讶地瞪圆了眼的刺客不甘地倒下。
秦寻雪抽出匕首,刺客胸膛处有一点血溅了出来,溅到了秦寻雪眉间,朱砂一般鲜红的血衬得那张脸如鬼如魅,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让人胆寒。
被秦太后的举动震慑住了,围在损毁的马车前的刺客都谨慎地拉开了同秦太后的距离,谁都没有动,谨慎地打量着秦太后。
站在废墟一片的马车残骸间,秦寻雪用一把匕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眉眼温柔依旧,却让人不寒而栗:“来吧,让我看看世家派来的人有什么本事,到底够不够格取我的命。”
这样说着,秦寻雪顺手抹了一个突然奔到她身前,想要仗着剑长先一步杀死她的刺客,轻轻一点,纵身一跳落在被劈成两半的马车的最高点,语气依旧淡然:“最讨厌这种打断我说话的人。看起来,你们的目标是我啊……你们以为,凭着你们这样的杂碎就能杀死我?天真。”
有毒针从阴冷的角度射出,秦寻雪脚尖一点,便避开了毒针,顺手又抹掉一个最近的杀手的脖子:“废物。”
刺客首领这才正眼看待这位性情诡谲多变的秦太后。她很强,甚至不用近身便知她的轻功在场无人能及。但据郎君所言,秦太后身上有旧疾,撑不了多久的。
既然如此,那便更要付出一切代价把毒投到秦太后身上了。刺客首领目露凶狠,高声喊道:“计划有变,一起上,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计划!!”
秦寻雪目光一凛,神色认真了些,这群人已经放弃了声东击西的方法,就这样前仆后继到她面前来,像是无论如何都要在她身上弄出点什么伤痕来。
反应过来的黑骑卫也想要围到秦太后身边守护秦太后,雀枝对上黑骑卫首领的眼,隐秘地摇摇头。黑骑卫首领的脚步一顿,放缓了动作。
秦太后毕竟有伤在身,再怎么厉害以一敌百也有些体力不支了。她身形有些狼狈地躲闪着,嘴上却还是不落半点下风:“居然派了这么多人来对付我,真不知是谨慎还是实力不济。”
江湖中人最是厌恶这种话,秦寻雪的态度过于高高在上,很容易便激起了江湖杀手的愤怒。前头同刺客首领争辩的那个江湖杀手毕竟是少年心气,比旁人更沉不住气一些,他身手也比旁人好上不少,轻易便突破到秦太后身前。
秦寻雪刚好落在了已经毁损的马车前,她抬起头看着纵身一跃的杀手,脸上却露出了一点微不可闻的笑。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少年杀手提起长剑便刺向了秦太后,可刚刚明明躲闪得游刃有余的秦太后突然就停住不动了,她甚至带着笑意,偏了下身子,就这样撞上了少年杀手的剑。
杀手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就这样轻易伤到了本以为不可能伤到的人。杀手的力气很大,秦寻雪被剑捅得很深,甚至有些狼狈地摔落在地上,靠在了损毁的马车上。
秦寻雪坐在地上,华丽的衣衫就这样染上了脏污,她一只撑着地,另一只手就这样握着剑,抬起眼看着有些恍惚和惊恐的杀手,轻嗤一声,握着剑往自己身体里又送了一点,她像是察觉不到痛感一般,居然笑出声来,嘴里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秦寻雪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她眉眼间血迹斑斑,但她依旧很漂亮,她笑着说:“看起来是我赢了。不过,你们也赢了,动手吧。”
这样说着,秦寻雪坚定地握着剑,又往自己的胸口间送了一寸。秦寻雪清楚地感知到了刀锋划破衣裳的破帛声,也感觉到了长剑一点点没入身体的刺痛和麻木,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但她依旧可以感受到很明显的痛意,意识也稍微有些模糊。纵然如此,她依旧是笑着的,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失败和卑劣。
脏污的角落中,她却是最耀眼的存在,谁都移不开眼,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步入既定的死局,迎接自己的胜利。
雀枝咬着牙,狠狠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连指缝间开始有血迹流下都未曾发觉。她低声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等到……
云夏戴上漆黑一片的面具,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的发生。他身后的黑骑卫有些不忍地偏过头,劝首领:“大人,别看了,娘娘……”
“没事,”云夏这样说着,每一个字却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他看着秦寻雪划定的戏台子上,她奔赴一场她渴望已久的死亡,声音很沉,“我要把握时机,不能移开眼。”
不过是一场必定的假象,但并非有十足的把握,云夏从不知秦寻雪的计划是这样疯狂的,这把剑就这样狠狠刺入她的胸口,但秦寻雪尤嫌不够,甚至还要自己出手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太冒险了,”云夏这样说,“不过这也是她想了很久的死亡,真这样死了也算是得偿所愿。”
“母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云夏偏头看向不远处小皇帝的马车,不知何时掀起了车帘的小皇帝探出头来,见到了让他几欲崩溃的一幕。小皇帝甚至不顾黑骑卫的阻拦,哭喊着想要从马车上下来,奔到母后身边去,全然丧失了冷静。
啊……看起来,谁都不知道秦寻雪的计划。云夏这样恹恹地想着,握紧了面上的面具,低声发号指令:“也是时候让该死的世家付出一点代价了。上吧,不要犹豫,也不要心慈手软。”
说着,他纵身一跃,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宛如夜间修罗,声音森冷:“就当替她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