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到周泽年面前去,小皇帝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一派天真可爱。
“泽年哥哥昨日在课堂后得了太傅的赞扬,太傅说泽年哥哥的字写得比我好得多啦,云夏告诉我的嘿嘿。”
周泽年心中警惕,不知小皇帝为何要在秦寻雪面前提起此事。
“陛下过誉,泽年不过是同娘娘学了几笔草书罢了,还没能学得娘娘的神韵,太傅不过是勉励泽年罢了,这话当不得真的。”
秦寻雪提着镶金的玉杯坐在上首,没什么仪态地晃着玉杯,并未多言,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猜到小皇帝怕是有坏心眼,但不想着阻止反而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坏事。
齐雅韵今日选了个秦寻雪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不过是普通的晚膳,用不着遵守什么礼教约束。此刻,齐雅韵将秦寻雪的动作和神情尽收眼底,看得一阵无语。
齐雅韵想,这动作让教养嬷嬷看了去,也不知道是谁挨骂。秦寻雪见不得她姿态随意,自己却不顾世俗礼教,只想着自己舒适。偏生这人从不在意教养嬷嬷的话,我行我素惯了,仗着那张脸好看,做起来非但不显不成体统,反而因着轻松随意,带着几分风流意味。当年微服私访的时候,甚至吸引了些不该有的地痞流氓。这可真是可恶至极。
更可恶的是,纵然小皇帝知道秦寻雪不在意教养嬷嬷的态度,明明自己被教养嬷嬷管得严苛,天天皱着个脸不敢对教养嬷嬷们说些什么,但却依旧为秦寻雪打掩护,简直是贴心小棉袄。
齐雅韵想,齐峥要是知道自己唯一的幼崽,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跟心上人的幼崽,这么敬重秦寻雪,会不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打了个寒战,齐雅韵被自己恐怖的想法恶心到了,随即移开眼不看秦寻雪,也不想看周泽年,于是又移开了眼,便正好对上了云夏不忍直视的眼神。云夏对上她的眼神后一愣,齐雅韵却好似看不见云夏僵硬的脸色,反而朝云夏眨眨眼,提醒他考虑一下她的话。云夏本就算不得好的脸色更加差了,转开了眼不看她和小皇帝。
嘁。齐雅韵也移开了眼,为云夏还不心甘情愿让她睡这件事感到愤怒。
事件中心的两人并未注意到场上过分奇怪的气氛。小皇帝是满不在意的,他满心都是前头从母后处听得的似是而非的话,纵然明白周泽年对母后而言分外特殊,但依旧忍不住自己想要把人大卸八块的心。
小皇帝面上还是甜甜地笑着,往周泽年身上一扑,钻进了人的怀里,语气甜腻腻的,好似在冲着周泽年撒娇:“泽年哥哥那里学的这么谦虚,王太傅才不会轻易夸谁呀!泽年哥哥的字写得就是很好!”
这话怪怪的,似是夸赞又不像是什么赞叹的话。放在往日里周泽年自然能听出来,但小皇帝向前这么一扑,便扑进了周泽年的怀里,惹得周泽年浑身一僵。他怀里的幼崽全身都很软,周泽年过去可没什么机会接触这般软乎乎的幼崽。在大周时,他被大周众人嫌恶,旁人见他都会在背后低声念叨一句晦气,哪里会让他接触自家的幼崽。况且,如今周泽年怀里抱着的,可是大齐如今最金贵的幼崽,金枝玉叶养着长大的,自然会手忙脚乱。
小皇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狡黠一笑,声音依旧甜腻腻的:“所以,泽年哥哥可以教齐不齐写大字吗?求求泽年哥哥了,齐不齐才不想再被太傅骂孺子不可教了嘤嘤嘤。”
秦寻雪提着玉杯的手微微一顿,瞬间想通小皇帝这番举动是做给谁看的。想明白后,秦寻雪毫不掩饰,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打的是这个鬼主意啊……”
秦寻雪的声音算不得大,至少除了她身旁的齐雅韵,无人听见了秦寻雪的声音。齐雅韵转过头看她,不明白秦寻雪话里的意思,但觉得小皇帝此番行事有几分坏不到点上,眼里写满了无语:“你养出来的孩子是这副德行?坏又坏的不彻底,看看这说的什么话。”
这话倒是不太对。候在秦太后身后的雀枝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只看表面的好。
说回小皇帝刁难周泽年一事。
谁都知道教小皇帝写大字是个痛苦的差事,前些日子,清宁郡主入宫同秦寻雪商议端王伤人一事的后续时,恰好见着小皇帝愁眉苦脸练大字的模样。素日里一派端庄的清宁郡主看过后,不信佛的人都直呼“阿弥陀佛”。周泽年若是应下了此事,倒是折磨至极。坐在这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小皇帝不过是想要为难周泽年。
偏生周泽年还真不能拒绝,他如今还是大周的质子,若是胆敢拒绝大齐唯一的陛下的命令,小皇帝便能找到理由翻脸。纵然委婉推辞,小皇帝铁了心要他陪着,周泽年哪里有拒绝的份。如今在座的,唯有一个秦寻雪能拒绝小皇帝的话,小皇帝赌的便是秦寻雪会不会为着周泽年开口。为此,小皇帝绞尽脑汁选了一件看起来算不得多大的事,既不会让秦寻雪觉着他是刻意刁难,也不会折磨不到周泽年。前头秦寻雪说的那句“鬼主意”,便是明白了小皇帝的意图。
正如齐雅韵所料,周泽年明显僵住了,思索后才开口想要拒绝小皇帝,但话还没说出口小皇帝就在他怀里打滚,佯装哭泣开口:“呜呜呜齐不齐真是大齐最惨的小孩,泽年哥哥想要拒绝这么惨的齐不齐吗?”
周泽年一僵,感受怀里几乎要抱不住的小皇帝,不知如何开口了。
正当事情僵持住的时候,秦寻雪冷笑一声,倒是没掩饰声音,一传到小皇帝耳朵里,便成功惹得周泽年怀里的小皇帝也浑身一僵。
“回来坐着。”秦寻雪声音算不得多温和,倒也没什么责备的意味,只是很平静,却压迫感十足,“这并非是什么大事,若是八皇子去盯着了,云夏倒是没事做了。再者,这可是齐不齐自己的功课,哪里有让人盯着的道理。”
云夏:……虽然是自己的差事,但是总觉得这话不对劲。
云夏垮了脸,对上秦寻雪的眼神,难得有些挂不住笑。秦寻雪轻笑一声,倒也没过分为难云夏。
小皇帝悄悄从周泽年怀里抬起头,对上母后洞悉一切的眼神,秦寻雪的话满是纵容,却不容他拒绝:“回来坐着吧,再不回来,母后身旁的位置该给谁呢?给雅韵姑姑?”
小皇帝哑然,灰溜溜跑回母后身边,明白母后大抵是知道他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出了。
哎。小皇帝张开嘴,啊呜一声吞下母后递过来的小白菜,有些哀怨地想着不该试探母后的,居然压着他吃青菜。
秦寻雪捏着玉箸,轻飘飘向呆愣愣的周泽年投过去一个探究的眼神,示意人不必拘谨。
前头被小皇帝冲到怀里的举动弄得脑子转不动的周泽年回过神来,朝秦寻雪微微一笑,温润如初。
“真能装。”齐雅韵嘟嘟囔囔的,声音算不得大,仗着周泽年未曾习武听不见她的声音倒也没怎么过分掩饰。
坐在身旁的秦寻雪扫她一眼,藏在桌下的腿轻轻扫了她一下,语气冷淡:“食不言寝不语。”
“……你还在意这个?”齐雅韵不可置信。
“如今在意了,”秦寻雪微笑,“大齐境内如今最尊贵的雅韵郡主不愿嫁人,也不愿出宫,打算和陛下住在宫中一辈子?那便要守宫中的规矩,收一收懒散的天性。”
说的是“陛下”而非她自己。
“……你讲讲道理,”齐雅韵没刻意压低声音,“如今永橡已经是世子了,那瀚王府不就是我家了吗?要不是你扣着我,我现在就能回瀚王府。”
秦寻雪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眼看着她,眼里的嘲讽倒是显而易见:“据我所知,瀚王如今身子强健,倒是瀚王妃小罗氏身子衰败了下去,瀚王如今已经抬了第四房良妾入府了?那些个良妾同瀚王妃斗得个天昏地暗的,如今瀚王府确实都留给了瀚王世子,但世子都不回府沾染这些晦气事,甚至郡主的好妹妹都不怎么在府中呆着,因着雅韵郡主确定要这个时候回去,去染上一身腥臊?”
罗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齐雅雯身上,如今的瀚王妃不过是个弃子。也难怪那些良妾敢仗着瀚王的偏心骑到瀚王妃头上去。王妃可是入了宗牒的,历来便没有这种活腻了的,敢骑到王妃头上去。如今良妾们行事这般明目张胆,大抵是瀚王找了些好拿捏的,故意闹给秦寻雪看的,借此替齐雅韵出气,向秦寻雪投诚。
偏偏齐雅韵只觉得一阵恶心。过去,如今的瀚王妃也是这般在她母妃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情景重现,她只会觉得瀚王太恶心。
“兵行险招,结果是步臭棋。”秦寻雪见她面色不断变化,便知齐雅韵想通了一切,最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留下了这样的话评价瀚王。
“……果然不能提他,倒胃口。”齐雅韵冷笑,“好了好了你赢了,太后娘娘果然算无遗漏。那可否召永橡入宫一趟,我想见见他。已经好些月没见着永橡了,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有没有瘦了些。”
小皇帝弱弱举手:“齐不齐可以帮忙的,若是母后召见瀚王世子,王室宗亲会害怕的,真的。”
秦寻雪召见瀚王世子对那些个王室宗亲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讯号。皇室里难得有心眼子不多的,秦寻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前些年才打压过他们,一个个召进宫中敲打,不服气的甚至体验过秦寻雪飞快出鞘的的剑横在脖子上的感觉。
若是秦寻雪下旨召见瀚王世子,被秦寻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探子将这件事传给王室宗亲们,大抵是要把人吓破胆的。
秦寻雪望过去,仔细打量了小皇帝一番:“我同意了吗?”
小皇帝紧张地坐直了。齐雅韵翻白眼,还没开口,便听见坐在那头的周泽年温柔开口:“若是娘娘不同意,郡主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齐雅韵:显着你了。
小皇帝反应过来,仗着自己如今还没吃多少东西,往秦寻雪怀里一钻,秦寻雪嫌弃地啧了一声,到底是没松开手,牢牢将小皇帝抱在怀里。小皇帝嘿嘿笑了两声,在秦寻雪怀里转了个身,光明正大地坐在秦寻雪怀里看着桌子边上的人。
“过些日子吧,”秦寻雪也没反驳周泽年,声音倒是温柔了下来,难得一见的温柔惹得齐雅韵频频侧目,“这些日子齐雅雯不安生,但你的好弟弟也没闲着,假意投诚去见了白木熙。”
“呵,齐永橡。”齐雅韵咬牙切齿地开口,“就知道这么久没联系我肯定是在背着我偷偷谋划些什么,真是出息了。”
周泽年垂眸,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齐永橡的名字,听起来这人不仅仅是齐雅韵嫡亲的弟弟,和秦寻雪的关系也还不错。看起来,该让白慕扬给白木熙使点绊子了。
轻松定下了这个简单的目标,周泽年抬头悄悄望着秦寻雪,眼底满是温柔和渴望。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明明可以让他自生自灭的,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管的,为何要把他拉起来,为何要帮助他?
轻而易举压下眼中的贪婪情绪,周泽年看起来还是温润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很真实,就这样悄悄看着秦寻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齐雅韵聊着,其实也没用多少晚膳。
突然间,被秦寻雪抱在怀中的小皇帝对上了周泽年的眼神。周泽年眼神一顿,正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却见着小皇帝露出小白牙,满是恶意地朝他笑笑。
这次轻易放过了,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哦。小皇帝愉快地想着,转身窝进了秦寻雪怀里,不看周泽年,也并未提醒秦寻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