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谢落照顾姥姥更加用心,姥姥也一改往日的严肃,每天都强打精神和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那些话和之前的谈话不同,大多是姥姥小时候的事情,话题里常常会带过一棵槐花树。
姥姥喜欢槐花,因为槐花承载了她童年时的所有欢乐。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姥姥很快就又开始咳血,她又得去做手术了。
但这次的手术却有些不一样,因为她的症状得不到缓解,只能依靠吸氧来勉强过活。
就在她吸氧的那个晚上,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姥姥亲手拔掉了氧气管,平静的死在了病床上,怀里还塞着皱皱巴巴的一封信。
护士来告诉谢落的时候,谢落整个人都愣住的状态。
她不敢相信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拽住护士的手,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根本蓄不住一点眼泪。
“怎么会死了呢?昨天不是说还好好的吗?你骗我... ...你骗我是不是?”
“是姥姥来让你骗我的,她是不是逗我的... ...哈哈哈哈,你们都是逗我的。”
“不可能会死的,昨天你们明明都说了手术成功了,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啊!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谢落的胃不知怎么的,忽然开始剧烈疼痛,她疼到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却依旧不断重复着自己之前所说的那几句话。
“怎么可能... ...会死呢?”
护士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她毕竟早就有所预料谢落的反应,只是呆愣的大概半分钟,便将谢落又扶起来。
“你不要这么激动,是患者自己拔的氧气管,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 ...已经没了呼吸。”
“她给你留了封信,遗体现在就在太平间,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请你控制一下情绪。”
“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医院愿意看到的,我们也没有想到患者会这样做,你... ...你节哀吧。”
阵痛代替情绪,不断冲击着谢落的腹部,她白着脸,磕磕绊绊下还是来到了太平间。
姥姥死的很安详,她平静的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眉眼里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的手上确实握着一封信件。
护士将谢落扶到床前,便离开了太平间,留下时间给谢落和她的姥姥。
谢落扶住床沿,几欲开口,但声音却颤抖的像话,心脏就像是被捏爆了一样,阵阵疼痛。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尽管她在此之前做了诸多准备,却依旧被眼前这一幕击溃的不像话。
谢落移动不了一步,她双腿就像是两条软趴趴的塑料一样,稍一动便折下去,甚至要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她强撑着上半身,不去管身上的任何疼痛,颤巍巍的握住姥姥的手,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明明已经痛的要死了,明明刚才也一直在哭。
可是真的到了姥姥面前,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干涩的眼中也挤不出任何泪水,两颗眼珠子只麻木的转动着,似乎双腿双手都没了知觉。
谢落的眼里再也没有半分光彩,她木木的握着姥姥的手,随后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拼命地摩擦她的双手,想要让那双手暖起来。
但这只是徒劳。
她不停的摩擦,一直到将姥姥的手擦红,都没有半分起色。
“怎么会... ...怎么会没用!姥姥,我害怕,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吧。”
“你以前也经常给我捂手的,你说只要手热了,心就会热,可是我怎么捂不热你的手,我怎么都捂不热啊。”
谢落不愿意放弃,她学着电视上的方法,去按压姥姥的胸部,想要给她做心肺复苏,却在摸到那一层骨头之后,被烫到般松开了手。
好瘦。
她瘦了太多了。
谢落知道姥姥瘦了很多,但眼睛看到的远没有直观感受到的那样强烈。
姥姥原本充满力量的腰部,只余下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再无往日的风采。
曾经,谢落在她的背上长大,在她的怀里成长。
那个为她遮风挡雨老人逝去,原本健康的身躯像是消失了般,只余下一层皮和骨头。
谢落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信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可算是飘到了谢落跟前。
她垂下眼睫,将姥姥的信打开。
姥姥识字,但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信了,信件上的字歪歪扭扭,甚至有些不会写的字只能用同音字代替,并不算是美观。
但这封信,却倾注了姥姥全部的爱和情感。
【臭丫头,我要走了,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我听说这病要治好多好多钱,我不想治了,但是你是只犟驴,一定不会答应让我回去的。】
【我这一辈子也活够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你。你性子倔,又没有什么朋友,要是我走了,你又该怎么办呢?你小时候那么小小一只,现在长大了,也漂亮了,也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姥姥真为你高兴。】
【在我走后,你和季幽就好好的,不要想我这个老不死的,我啊,也要去找我的爹妈了,他们一定等我很久了。】
【你要是真心为我好,那就好好读书,读个名堂出来给我看看,让我在阴曹地府也好有面子,好不好?】
【以后你不能再那么晚睡了,早上也记得要吃饭,夏天不要吃那么多冰的,天冷了要自己记得加衣服,不要总是吃那些热气的东西,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起码别落得跟我一样的病。】
姥姥接下来的段落涂涂改改,似乎很纠结,但最终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臭丫头,我从来没有后悔养了你,你是我的骄傲。我不能陪你了,回家以后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太累,要是读书没钱就把地给卖了,也能弄到些钱。】
【早知道我就该做事勤快点,也能给你多弄些钱,起码不用你去求那两个人渣。你额头上的伤口我看的出来,那不是摔伤,是磕伤。】
【一定很痛,他们怎么舍得这样对你?在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后院的槐花树下吧,我不喜欢什么葬礼,那玩意太闹。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吧,臭丫头,辛苦你了。】
谢落迷茫的抬头,那些被敛起来的泪骤然落下,打湿了信件。
她慌忙去擦,却越擦越湿,原来是脸上的泪水根本止不住,一股脑全都滴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失魂落魄的喃喃道:“姥姥,我要去哪里呢?”
“我再也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