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南都城隍的伏击,从地面扩散到虚境,扰动的气机风暴, 在修行者感知里犹如突然爆开的花火。
连绵的花火,显示着这场短暂的斗法,所达到了的激烈程度,惊世骇俗。
因朱雀短暂现身,引发的京都市井骚动,沸沸扬扬,一时间难以平息。
见识过两年前那一夜半边青天,双龙显圣神迹的百姓,惊诧是惊诧,倒是也不慌乱。
前线大军日日都有捷报传回,苍天庇佑,国运昌隆。显点神迹,有什么了不得!?
皇城延禧门内,东宫理政殿门外,有一道娇俏身影,仰着头,注视着天宇里,细长的眸子灌注真元,穿透了无尽的距离,紧追着熟悉的红影。
在她身后不远处,龙虎山大天师赵澜庭负剑捏符,九真观观主黄真云袖中的手握着枚翻天印。他们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警惕的将神识散开到千丈方圆,时刻提防顶尖武者或者大修行者突发的袭击。
他们虽是俗世眼里声名显赫的仙家宗门大佬,却很有自知之明。
以他们的道行,今日这种等级的斗法,他俩参和不起,更别说绝对把握护住殿下。
更远处仗剑挺立的白氏兄弟,盛放歌等公主近卫,还不如他们呢。最起码他俩拼了一身修行道法,还能挡上一档。
京都城玄之又玄的凝滞了一瞬,好似有风从地面向天空吹。
城市的上方,遥远的天宇,五彩虹光撞上黑影,炸出一条长长的流彩,如彩虹横贯。
仿佛最后的表演,在最璀璨的瞬间戛然而止,余味绵绵。
红芒悠忽间破开层层天宇,来到低空,忽而消融不见。
感知到京都大阵翻涌的气机平复下来,赵廷澜和黄真云交换了眼神,相互确认,缓缓收回释放出的神识。
看热闹也能累死个人!
监国的皇太妹宇文青霞挥手,示意左右护邑,放松下来。
韦家源乃是谨慎之人,即使预先推衍演练已经完美无瑕,终究没亲眼看到实战的结果。
即便长公主殿下唇角挂上了轻松的甜笑,还是躬身,问道:“殿下,无缺先生他们成功了?”
新柳抽枝,身高已有成年女子的小公主,鹅蛋脸还带着婴儿肥,咧嘴露出一口贝齿,开心地说道:“嗯,师父他们成功挖出了潜藏的南城隍,真真出手,把他逐入虚境。
苏小姐推衍他躲在了汉阳县,真准。呵呵呵,灯下黑玩的次数多了,玩失手了。 ”
立在公主殿下一侧的女官,长吁口气,秀美的眸子里是浓郁的焦灼之色。
她挪动到长公主殿下侧前方,行了蹲礼,试着问道:“殿下,有内应吗?是否确认慕容氏参与其中?”
鹅蛋脸小公主有些心疼的看着神色紧张,面色煞白的清秀女官。
韦家源暗暗皱眉,无奈的长叹口气。
两年前,慕容氏盛极而衰,没落的速度似崩崖,一夜间就远离了西魏庙堂权力中心。
紧跟着的兵制改革,裁撤了六大军镇,改募兵为府兵制。
从根本上瓦解了慕容氏再次崛起的根基。
所有人都以为和冯家的联姻要作罢,结果大出意料。
冯家没悔婚,但对这件婚事也不热忱,挂那儿,不闻不问;更不会多余的关心亲家的麻烦事。
只有冯瑟瑟,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关注慕容氏。
可惜的是,她的担忧时常不被重视。
她也不明白,慕容家是不知敬畏与害怕,还是因为真的清醒理智。
确认慕容坚还有三年的寿命非是王小石危言耸听,也形成嫡长子慕容勇难堪大用的共识。
明面上家主慕容坚辞去职事,深居简出;慕容勇更是自囚于府,
私下却在悄悄联络,被打散分配到八卫的旧部属。
苏素私下和她谈过一次。
苏素说,慕容素在京都城大乱,也就是戴罪立功,慕容氏有功,却是功不抵过。 让她别埋怨父亲和爷爷,其实他们为保住慕容家,出来了大力。
鹅蛋脸小公主尽量保持着语气平和,道:“潜藏的危险,和混在京都的内奸,是否已是清除干净,目前还不好说。
你担心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慕容六将军没死在京都大乱,他还活着,你是慕容氏小主母,他们应该没有瞒着你。
你怕,慕容素性情桀骜难驯,不甘雌伏。早晚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连累了慕容家。”
冯瑟瑟眼光灰暗,黯然点头。
人生的际遇,在这些时日里,乱得难以言喻,曾经明眸善睐秀外慧中的少女,也难免人在事中迷。
思绪迟钝,眼神显得有些虚幻,迷离。
事后回看,两年前的卫国公一家人,几乎是全家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接着一个在犯错。
完美的惹起秦人的不满,也和余下的六镇大佬交恶,最不可原谅的还是自甘给妖族做内应,出卖西魏国。
成功的将慕容家送到了,与整个西魏军民为敌的位置上。
宫变夺权,荣登大宝,忽然成了虚幻泡影,还要迎接来自假戏真做的国主陛下,和以人族自居的臣民无情的大清算。
慕容氏陷入了身死族灭的必死之局。
必死之局,最后却被六将军慕容素破解了,慕容氏的权势虽然大不如前,终归保住了。
事后小姐妹凑在一起时,苏素曾详细的分析过慕容素破局的过程。
啧啧赞叹,在每个节点所做的决定,都冷静至极,也可以说是把利己做到了极致。
接受妖祖的招徕、结盟绿林大天王、待价而沽出卖妖族、假死脱身,巧思妙想,眼光独到。
其实慕容素设计的路线,并非是一成不变,而是一直在权衡,每一步都做了两种,甚至三种、四种预备方案。脚踩俩家,随时可以换船。
直到确认王家调回了最强的家仆,以绝对的实力,逼走了妖祖,才彻底背叛了妖族。
最后,苏素给六将军慕容素下了个定义,一个只相信实力的兵家,一个没有善恶观念,没有忠诚,行事无所不用其极的枭雄。
鹅蛋脸小公主挤出个笑容,别扭的笑,一闪便敛起。
这两年的时间,明面上是在她的维护下,慕容氏才得以保存。
然而在她小小的心里,对慕容家的仇视已经淤积许久,每每想起,就仿佛搅动巨大的恶臭污水坑,抑制不住的恶心,烦躁。
那一日,还是个小女孩的她,和陛下哥哥携手守护皇城,一日一夜间,情势瞬息数变。
慕容素提出的条件也是在随情势在变。
亲身体验血腥、惊险、加上慕容家无底线的挤压。给她和陛下哥哥,实实在在地上了宝贵的一课。
重压催生快速成熟,不同于自然成长,这种成熟很苦涩,很难受,充斥着憋屈,一点点愉悦的感觉都没有。
“今天以后,冯小姐再也不要存着‘慕容氏’的念头。
或者,你也可以把慕容氏等同于慕容广。”韦家源忍不住说道。
“长公主殿下选择你做亲近女官,是对冯家的信任,也是对你的看重,难道不是对你未来夫君的支持!?
你爷爷不顾年迈,主动提出随大军南渡,揽下江南民政一摊子麻烦。临走密报殿下讨要慕容广随行,带在身边,让他远离江北乱局。
关心你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帮着你保全慕容广!
然而,无论是你,还是别的任何人,所做的努力,都代替不了慕容广的选择。
今天,卫国公夫妻、六将军慕容素,慕容广,都必须做出最后的抉择,选了,就不能更改,就要承担后果。 ”
见冯瑟瑟目光呆滞,身子如风中衰草,不可抑制的颤抖着,他觉得话说的过于生硬,语声放缓,解释道:“你没必要过于担忧,苏小姐的安排,给慕容家以及选择追随他们的所有人,都留了条活路,北去草原,永世不得南归。
同样的,东魏的门阀世族,南梁众多的官僚、将士、门阀,想要避免被清算,北去草原,就是他们的出路。”
“这算是流放吗!?如果六将军。。。。。。”冯瑟瑟终于忍住了颤抖。心里的不安稍稍减弱。她无法确定,以慕容素高傲的性情,能安然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没有如果!”小公主稚气的脸挂着层冰霜,“小师兄会处理干净。
瑟瑟姐,跟我一起等待吧!
两年了,联络旧部,离间高尚书,西门侍郎等六镇勋贵和陛下哥哥的关系,鼓动陛下哥哥建都洛都。。。。。。。。
弄出那么多小动作,连你都看在眼里,朝廷会迟钝到什么都不知道?
礼送出境,已经用完了最后一点香火情。
。。。。。。别辜负了,就是辜负了,再没有下一次。。。。。。。”
宫门传禀,有重臣觐见,小公主收拾起心情,走进大殿,端坐在御座上,以超乎年纪的从容淡定,开始接见臣子。
.................。
陪侍在旁的韦家源,暗暗感慨,谁能想到执掌天下的竟是三个不满双十年华的女子!
郝琦担着京兆府令,又执掌广安司,平复了沸沸扬扬的骚动,确认结果没出意外,才赶来东宫。
他的身份尊贵不比,出入东宫也无需通禀,见女儿正在殿内接见臣子,悄悄朝韦家源摆摆手。
俩人绕到东宫后园,聊些真正重要的大事。
“左雁翎卫大将军苏鲁候又递了辞呈,一而再,再而三,程序算是走完了。。。。。。韩候接任左雁翎卫大将军的诏书该用玺了。。。。。。”
“。。。。。。大学士从江南收拢的工匠,优先补充军器监。。。。。。\"
“。。。。。。独孤大将军找你了? 呵呵,高老将军也找了我,不服老呀! 我不管,消息一准是高柏和伯璨走漏的,索性把西去虎口关的大军兵分两路,他俩各领一路。 谁想带上亲爹,随便。。。。。。。呵呵。”
“。。。。。。。军心民心可用,然而。。。。。。”郝琦面带愁容,皱眉道:“比起东征和南征的顺遂迅捷,虎口关的仗已经打了千年,还要延续多久,谁也没准。 劳民伤财,没个尽头。”
韦家源安慰道:“劳民伤财,总还有民可劳,有财可伤。
如果不是小少爷察觉黑岩山崩溃在即,真让魔族突破了虎口关的限制。。。。。。不敢想呀!”
韦家源顿了顿,转了个话题,问道:“黄观主和钦天监选的黄道吉日,一个初八,一个十九,殿下说让你给拿个主意,选在哪天?”
虽然郝琦在两年前初遇王家小公子,王小石就坦诚相告,东征结束,女儿就会接替韩建成,被推上王位。 明明知道这个日子早晚要来到,接到南征大军传回的捷报,他还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越过女儿,韩建成直接把王位交回。恢复真名的大秦公主萧楠。
韦家源见郝琦脸色数变,心中有数,苦笑道:“一步就是一步,少了,前面的一步不踏实,后面的一步跟不上。
如今是公主殿下不登基,建成和紫蝉没法出关,所有事都得卡着。
早早晚晚,你就选吧!选好了日子,我也好安排。”
郝琦不满的冷哼道:“你是高兴了,女儿女婿脱出桎梏,天高任翱翔了。 怎么个意思? 急着跟去当正儿八经的国丈了。”
韦家源苦笑,又是摆手,又是抱拳拱手讨饶,嘴里说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啊! 韩建成是机缘巧合;殿下可是小少爷千挑万拣,亲自改命。选出来的。
你也看在眼里,小小姐把无缺先生一脉划过来,给了殿下。 收服的山上仙师,武道高人,也安排给了殿下。 都是明白人,不说亏心话,就是没有个帝王的身份,殿下掌握的实力,也仅排在小小姐之后。
紫蝉两口子哪里能比呀!? 他们不出关打拼还能怎么办?”
郝琦咬牙叹气,不得不承认,韦家源说得是实情。
王家姐弟确实宠闺女,不说要啥给啥,也从没难为过闺女。
闺女那个神叨叨的师父,更是恨不得把自己有的好玩意,都给了宝贝关门弟子。 他在先圣家是个另类,游戏人间万年,又不受单传的制约,山上宗门十有八九跟他有牵扯。
别看闺女还不到十五岁,除过王家那几个年轻人,数她的辈分大了。就是在王家同辈中,也占了小妹子的便宜。
“那就尽早办了吧! 初八,定了。”郝琦说道。
“苏仆射、冯大学士他们需不需要召回!?”
韦家源像是压在胸口的大石头卸下,神情中生出股轻松,笑着说道:“必须召回。不然天下人还不当你我弄权? 是两个图谋挟天子令诸侯的大奸臣。”
郝琦没好气的说道:“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
黑岩山。
小野和十月已经远离山脚,纵横飞掠,掩护无归骑后撤。 在他们后面,魔族战士如黑潮淹没河岸,铺满了山脚。
而山脚和山腰依旧有不停的渗入的黑雾,在凝聚出身形巨大的魔族战士。
关城上,铁天鹰等六人压抑着气息,藏身在箭垛后。
“特么的,今个儿是捅了马蜂窝了!”铁天鹰朝城墙下吐了口唾沫。
蒲昌默不作声整理衣袍,用把古旧牛角梳子,仔细的梳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在头顶束了个高髻。
稍稍拾掇,疏狂惫懒的剑客,竟有了读书种子的气韵。
把梳子收怀里,语气生硬的问道:“头一波谁跟我一起?”
南伊人交待的很清楚,今天如果魔族发动了攻击,无论数量还是强度,必然是远超以往。
注定是一场长时间的苦战,就别幻想能够速战速决。他们的任务,坚守、拖延时间,等待闪离的几大通天大能归来。
至于何时能归来,没人知道。
所以,从开战开始,他们就要斤斤计较,镏铢必较,算计着。
左光斗微微思索,神情肃穆,说道:“吕国兴和蒲昌搭班,我和铁天鹰第二波,都记住了,一刻钟,到了时间必须退回来。”
吕国兴站起身和蒲昌并肩而立,二人的气机骤然提升,相视一笑,说了声,走起!
有五彩光华自从城头如虹倾泻而下,接下小野和十月迎面的敌人。
剑客手中有剑,还有柄本命飞剑穿梭如飞。
束高髻的剑客,意气飞扬,啸声如龙吟。
“燕人蒲昌,在此出剑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