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芝秀下意识的紧闭上双眼。
    然而，投映在神识中的场景却没有可能被隔离。
    什么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是全民皆兵？什么是挫骨扬灰？什么是不死不休！什么是斩草除根！
    投射在神识中的战场展现出的残酷就是。
    和正义无关，仅是为了存续的权力。
    大修行者释放出道意深远或是神圣气息盎然，毁天灭地的仙法，轰击敌人的同时造就出数十里数百里，甚至是千里，万物凋敝的寂灭之地。浩荡道法之下山岳崩碎，河川蒸发，又堆积出新的山岳，犁出奇诡险峻的河川。
    几乎在她确认自己生命存续处的朝天大陆，即将在强者一波接着一波的摧残中崩溃时，有结成一团的光影自朝天大陆激射而起，在远离大陆数万里如烟花爆绽，无以计数的莹莹点点光影，依照着某种玄之又玄的结构，以朝天大陆为圆心急速的穿行，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网。
    王芝秀凝目细看那些光点。
    每一个光点就是一位御剑的剑仙，挥拳的武者，祭出本命法宝的修士......
    他们绕着朝天大陆飞行，一边布置阵法，一边向试图接近朝天大陆的外来者攻击。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白驹过隙交汇掠过的刹那，倾尽全力攻杀所有外来者。
    王芝秀看到拦截的修士借助已经有了雏形的阵法，和强大的来者互爆，道意和灵气混成一团，炸出比太阳还强烈的光芒。
    如城池巨大的舰船崩碎，无论是守护舰船的修行者，还是妇人孺子，以及驱动舰船的精石，甚至是阵亡的守护者，皆化为构建阵法的能量。
    只有生与死的战斗。
    虚空中的放眼望去皆是闪烁的星辉，时间不以日升日落计算，王芝秀的感觉过了不知几个出生以来的十数年时间。
    升空的修士存活数量和大阵构建的程度成反比，当织网的莹莹光芒仅剩寥寥数点，一道杀力无边的雷暴结界终于构建成功。
    在结界之外看过来，俏美如画生机盎然的朝天道路掩映上了一层恐怖危险的幕帘。空域中漂浮的物质撞在雷暴结界上，瞬息间就被白炽电芒粉碎成了结界的养分。
    仅剩不多的修士这时候依旧不肯歇息，他们结伴折返朝天大陆，一次又一次的往来折返着，每一次都会携带一个或几个被捉拿住的大修行者，将之祭入雷暴结界。既是将他们难以磨灭的神魂和肉身彻底消灭，也给雷暴结界添加能量。
    这样虽然比一边搭建雷暴结界一边攻击外来强者的战斗，烈度要弱很多，依然避免不了损耗......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随着绝顶强者的减少，被雷暴结界保护下的朝天大陆又显露清馨温婉的蓝色姿容。
    在王芝秀视野的远处，高远的空中一对衣袂飘摇的仙人，俯瞰着脚下的大陆....... 在他们背后，闪耀着白炽雷电，那就是隔绝天宇的雷暴结界。
    他们是雷暴结界的设计者，也是仅存的建设者，还是最冷酷的杀戮者。
    雷暴结界埋葬了来自星宇的原生大强者，第二层上万里的虚境结界则是耗尽了在朝天大陆成长起来的初代强者。
    那一对充满神圣气息的仙人，用一个飞升天外获得不朽的美丽谎言，勾引修行者去穿越恐怖危险的雷暴结界；雷暴结界边缘浓郁的灵气，使得修行者对结界外的空域充满的美好憧憬，相信了拥有至高尊贵身份者恶毒的谎言。一具又一具灵体在无穷无尽的白炽雷电抽击下，化为撑起虚境结界的能量。数万年悠长岁月，无数被凡俗尊崇，拥有大智慧大毅力的大修行者，就像蠢驴一样，前赴后继，以神魂俱灭的方式成为了构筑虚境结界的基石。
    如果搭建雷暴结界的过程充斥残酷冷厉的暴力，虚境形成的过程是最恶毒的欺骗， 虚境之下限制朝天大陆武道和修行境界的结界就是暴力和谎言的结合体。
    如果不肯相信谎言，蠢蠢的飞升，将无数岁月艰苦修行，吸纳的灵气返还，成为构建结界的材料，就会被那一对神圣的仙人和培养的五个强大帮手，以大义之名捉拿起来，添加到构建结界的物料中。
    三道威力强大的结界，限制住了强者的高度，太古时代翻江倒海的大神通成了久远的传说，朝天大陆上的战斗烈度越来越弱，最底层的凡俗生存状况越来越稳定。
    王芝秀内心中明白这个悠长残酷的过程，对于朝天大陆，以及生存在朝天大陆上的生灵是一件功德无限的大善事。依旧不免为神魂爆裂，化作一份构建结界的那些修行者惨烈形状默然流泪。他们绝大多数都不是恶迹斑斑恶人，反而是极为聪慧勤勉，以人族的标准评判，皆是最上等的英才。
    然而，要构建结界，收纳大量灵气的他们是最佳的材料，而且，之所以要构建结界，就是为了在朝天大陆消除他们这种动辄就能翻天覆地的大强者。
    “道理只能用来维护稳定。”
    王小石松开姐姐的手，递过手帕，等姐姐抹去眼角溢出的晶莹珠泪，“你想要做的事情，和历次封天属于同样的性质，差别只是烈度大小。.......”
    王芝秀手按在弟弟手背上，感触到年轻躯体不应该有的腐朽孱弱，陡然，倔强的瞪大了双眸，“你已经说过了，不会阻止我，而且，会帮我。”
    王小石斜斜个勾起一边的唇角，有些无趣还有些无奈的笑笑，视线投向楼下，人数不多，却声响巨大，惊险的搏斗，“既然姐姐要做，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他们或许会成为你的部下和帮手，也可能是必须消灭的绊脚石，在递到目的地之前，需要你做出分辨，收下还是诛灭，都要趁早。 而这种决定，是别人无法代替你做出决定。 他们，以及姐姐迈向目的终点的过程中遇到的许多人，生死就在姐姐心意一瞬间的变化。
    六镇之一的高氏，之所以能够在西魏百年动荡中独善其身，就是高氏的掌舵者们不肯把一国的兴旺扛起来。 他们很有智慧，也可以说是懦夫！
    想要做个勇敢者，首先要对自己勇敢。 勇敢的直面内心的恐惧和愧疚，坚定勇敢的相信自己。”
    王小石向聚在另一个窗口的人群招手，“珍珠，你来一下。”
    他指着摊开在白氏兄弟膝头的山河图，和黝黑少女轻声说道：“去帮我拿回来。”
    黝黑少女带着锦衣少年蹦蹦跳跳的下楼，王芝秀手指比划着指指楼下，有些茫然，“人家保命的法宝，你......你，你想看也不能......不能说要就要吧？”
    王小石笑意玩味，“他们追随青霞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让敌人变的孱弱，什么时候都不是错。 姐姐还是快些做出决定，今天是否有想要收服的人手，如果有，要用什么方式让他们臣服。
    沐江夫妻重现人间，某些人很快就会顺着蛛丝马迹追查到姐姐和我。 放弃恩怨避世隐居要快，奋起还击，也要加速聚拢势力。 这方天地规则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权力、武力、人心向背，每一样都要争夺。”
    他忽然长叹口气，接着说道：“开始了，就不能停下，不能认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王小石使劲揉揉面颊，冲蹙眉思索的姐姐绽放出个春日般开朗温暖的笑脸，“姐姐不要太紧张，现在我们还是占了先手，呵呵呵，有老花他们几个老东西打底，加上真真，在这座城天地间还没有任何势力能危机到姐姐的生命。
    开始吧！ 大道就在姐姐脚下。”
    王芝秀咬着嘴唇，凝重的点了点头，扶着窗台，关注起楼下对峙的局面。
    心有所感，激动之下生出想法，到下定决心，心理过程常常会很短，而把决心付诸实施，就不是内心里独属的一段心路历程，念头生灭一瞬间，生和灭绝大多数都无声无息，行为，甚至是会影响到数量庞大的人们的行为，可不会无声无息的发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果。
    王芝秀今天一旦做出了决定，无论是什么，都不仅仅是某一人要承担过程和结果。
    王小石没有虚言夸张，楼下对峙的那些被围观百姓敬畏的所谓神仙中人，超级强者，只要他们姐弟俩原因，随时都能启动京都城大阵将之碾死，那种神魂俱灭，死的不能再死了的碾死。
    而这就是王小石得知姐姐心思后，为姐姐构建出的终极保护。
    一个不为人知顶着天地规则天花板的大修行者境界，吸纳半壁江山人间香火的神，两个五岳神君，能超脱天地规则限制的一座大阵。 只要王芝秀留在着层层防护中，放眼天地间，在王小石所能知道的范畴内，搜捡不出能伤及姐姐的存在。
    王芝秀原本还有疑问要问弟弟，王珍珠带着温自在下了楼，这时候就顾不上别的了。
    这俩孩子，一个骄横，一个懵懵懂懂，全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死心眼，莽莽撞撞的过去，生抢别人保命的法宝，怎么能有个好！？
    王芝秀看到被簇拥着走出皇城门的鹅蛋脸少女，微微思索，以心语跟郝青霞交待了几句话。
    走出皇城的小公主小脸阴沉，显示出她很不高兴。而护卫在她身旁的王近山和苏鲁老侯爷则是毫不遮掩心中杀意。
    连同辅兵上万人的大军，自紫铜关回京数百里路程，大军的情况如何能瞒得住军中宿将？ 虽然王近山在乎的是小公主，却和将小公主当做宇文氏家主来忠诚的苏鲁老侯爷没有矛盾。
    至于王近山何以会在意小公主的喜怒，和他自紫铜关归来的途中结拜了几个兄弟有关。
    王近山、阿信、冯行偃还有半路上遇上提前离开前线的殷三和刘青山，意气相投，结为了异姓兄弟。 王近山年纪最大是大哥，往下排，刘二、殷三、单四，冯五。
    自老花论起来，小公主是殷三的小师妹，刘二的小师姑祖。 小公主在王家又是和王珍珠并列的家宠，阿信和冯行偃两个和王家姐弟私交深厚的，自然时时处处维护小公主。
    弟弟们都在意在乎，当宝贝宠着，老大哥自然而然要维护。反过来，慕容氏也好，鬼子六也好，哥几个心里或多或少都有怨恨，他这个顶着郡王爵位，统领数万禁军的大哥必须头一个站出来。
    苏鲁的念头没王近山简单，但打压慕容氏执念却远非王近山可比。 同样是当世兵法大家，苏鲁对慕容素所作所为可说是洞若观火，得知慕容素带大军回京的具体安排之后，他也紧锣密鼓的做出了相应的安排，时刻准备着趁你病要你命，连根将慕容氏拔起。
    燕俱罗看见小师妹丢过来的眼光，快步迎了过去。
    郝青霞在城门口停下脚步等着小师兄，抽空低声招呼身后跟过来的背负松纹古剑的龙虎山大天师，“真人，请过来一下。”
    三人低声交谈着，其间还指指点点，场中十来个有些茫然无措的修行者和武道高手。
    “白云观可以收揽那几位道门偏枝。”赵庭澜态度鲜明的做出了承诺。
    龙虎山让他前来西魏主持修建白云观，建立龙虎山北宗，却没有给他安排打下手的人手，就有着让他收服北地流浪的道门散修的意思，正好顺手送小公主个人情。
    燕俱罗挑了一挑眉头，“那个盛放歌，还有樵夫打扮的家伙归自在门，剩下的......”他正想说，那些废物就别留了。忽而看见城头上探出半截身子的郝琦，改成了：“都交给你爹，填充广安司。”
    郝青霞满意的笑了笑，扬起小脸，冲对面街角的楼上点了点头。 她如今的修行境界尚且无法使用心语传音，只好用这样一种隐晦的方式告诉王芝秀，她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就在三人商议的时间里，王珍珠带着温自在已经进入了争斗场中，随着身形显得有些单薄的黝黑少女稳步向前，慕容广刚鼓起的斗志，就如同鼓胀的皮球被扎了一刀，急剧的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