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妇喜梅喜娟,穿了宫装,壮硕的身材将丝滑飘逸的衣裙撑得满满当当,实在没有美感。
坐在殿前石阶上的巨汉,望见了在殿角偷摸探出头的两个裹着宫装的圆滚滚肉球,巨汉大咧着嘴,眼里亮着惊喜的光芒,那感觉就是意外的见到了久别的佳人。
大雨落下的当晚,喜梅喜娟两个就被紧急召回了京都,在卫国公府接受了一番询问,然后就闲居在宫中,看意思嫣然郡主回不了京都,她们就要一直被软禁在内宫中。
三人找了个大殿廊道僻静处,席地而坐。
喜梅喜娟解开带来的包袱,将包袱里的御膳房做的糕点堆在一起。
大砖头在堆得像小山的糕点堆上捻起一块千丝饼,丢在大嘴里,眯起眼睛,享受着美食带来的快乐。
“你们也吃呀!”巨手轻捻起块枣泥糕送到喜梅唇边,看着阔脸染上红霞的女子小小的咬了一口,又捻起块五仁水晶饼,送到面色不善的喜娟嘴边,喜娟翻了个白眼,张嘴将点心一口吞在嘴里,嚼了两下,嘴里含糊的催道:“你快吃你的,这些都是我们吃惯了的,不稀罕。”
坐在巨汉另一侧的喜梅眨眨眼,瘪嘴轻哼,这些供给贵人的糕点,哪是她们经常能吃的到! 俩人得知大砖头进了宫,将两个人半年的常例全给了御膳房大师傅,才弄出这么多。
巨汉大手在小山上捻起糕点,左边嘴里喂一块,右边的嘴里也送一块,小山很快就削去了一半。
期间宫中的内侍,值守巡逻的侍卫,默契的回避了这条廊道。
实在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接待不请自来的这一行人。
而且仪凤门外慕容氏三百死士的惨烈传进宫里,又让所有人生出避之不及的惶恐。
“嗨!”巨汉朝贴着墙脚廊柱,躲躲闪闪走来的一男二女高举着大手,挥动着,声若洪钟,打着招呼:“我们在吃好东西,你们快来。”
穿着侍卫服的高晋和穿着宫女衣裙的冯瑟瑟、独孤嫣然,无奈的走出遮掩身形的暗处。 以他们的身份进出内宫都是常事,但终归是内宫,不能睁着眼不守规矩。
仪凤门成了修罗场,正常进宫的路子自然走不通,好在宫里的侍卫都是熟人,帮着弄来几身衣服套上,让他们混了进来。
“小石头到底想要干嘛呀?”独孤绿刚蹲在巨汉身边,就心急的问道。
“找家长呀。”巨汉憨憨的笑着,理所应当的说道:“做了错事,不改,还要做错事,只好找家长了。就象狗咬了人,牛羊糟蹋了地里的庄稼,不都是找到家里吗?”
说到牛羊,他忽然想起骑来的公牛,“大桃子媳妇儿,高小哥,这儿我不熟,大牛驮着我从汉阳县走了大半天,还要驮着我回去,这会光吃点草可不行,你能不能帮我给大牛弄点精料?”
“还是我们去吧。”喜梅喜娟怎敢让小公爷和郡主去喂牛,抢着站起身,去给在殿前啃食草坪的公牛找精料。
高晋挪到巨汉身边,席地坐下,“哑叔怎么忽然......弄死了那么多人?”
“你们一路拦呀拦的,还不得把小石头惹烦了,哑叔一开始也没杀人,只是把人震晕了。 但是,你们没完没了,小石头怎么进宫来呀,就只能是那样了。
哑叔动手总好过让珍珠来吧。
大姐儿不想让珍珠来,就是怕她压不住火,不管不顾的乱杀一通。 高小哥总是问我珍珠有多厉害,今天挨过珍珠一刀,知道珍珠有多可怕了吧!把一人一马送出去七八丈,还不伤人伤马,不是用手推,是用刀斩出的刀气。
哑叔发火,只要别接近他五丈就没事了,珍珠要是动了杀心,呵呵,躲到三十丈外都不顶用。 ”
“小石头留下你们,带着陛下干嘛去了?”冯瑟瑟问道。
“你们那个国主陛下身体有病,小石头要给他治病,治好了他的病,才能管好......那个......那个谁。
反正小石头说了,这次来跟朝廷把话说清,以后再有乱七八糟,他就不用亲自来了。”
巨汉说到这儿,忽然变的心情沮丧。抬头看着高晋三人,“等这场大雨停了,小石头就要回庄子,很可能再也不离开庄子了。 大姐儿很后悔这次出庄,说早知道是这样,哪怕坏了规矩,让庄外的偏枝供养庄子,也不让小石头把自己累垮了。”
“小石头身体被累垮了?!”冯瑟瑟秀气的眉紧蹙起来,追着问道。
巨汉点了点头,垂着大脑袋,从糕点小山上捻起块糕点送进嘴里,咀嚼着,再也吃不出美好的滋味了。
偏殿内,冯道玄和高松也向后出声,主动提出向王家送去食物和药材。
青袍文士礼貌的代表自家公子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家中有规矩,大人们的好意小民替公子心领了。”
冯道玄几人也清楚,青袍文士代表王家和几家清算旧账,只能算个铺垫,重头戏是和慕容家算账。
“国公大人,您手里的账单,都看得懂吗?”青袍文士终于找上了卫国公慕容坚,张嘴问话阴阳怪气,显然是不想和慕容坚好好说话。
慕容坚紫脸阴沉,张开手掌按在薄薄的清单上,盯着青袍文士的双眸释放出久居高位者的威严,沉声问道:“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
青袍文士神情平静,毫不示弱的迎着慕容坚的目光,片刻后,嘴角挂起一丝鄙视的嗤笑,“我家公子救治了条老狗,老狗还会摇摇尾巴;有些不是人的东西,刚刚受了我家公子的恩惠,转脸就恩将仇报,是不是连狗都不如。”
“鼠辈,你大胆!”慕容坚拍案而起,右手探向腰间,抽刀出鞘。 青袍文士望着慕容坚手里寒芒闪烁的宝刀,脸上的鄙夷之色更重了。
垂目静立在青袍文士身侧的方正汉子,陡然张开了双眸,盯了慕容坚一眼,骇人的拳意瞬间放出,慕容坚胸口顿时如被重击,手握着刀软垂着。
“你想死!”青袍文士身后另一侧立着的黑面汉子,持矛踏前一步,怒视着慕容坚。
青袍文士抬手虚拦在黑面汉子身前,视线在高松、独孤勤下意识握在佩刀刀柄上的手上扫过。微笑着点着头,“清算往日旧账,惹得国公大人不高兴了! 国公大人其实没必要赖账,我家公子知道国公府付不起这笔账,把旧账都算清楚了,不过是国公大人你搞清楚我们家不欠国公府,倒是国公府欠我们王家很多。
当然了,公子免了旧账,有小小的附加条件,有几个疑问需要国公大人解惑。
公子想知道,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这个问题很简单,国公大人不会说不懂吧?”
冯道玄等人侧过身子,都望向慕容坚,慕容坚闭目沉吟片刻,睁开眼,眼神恢复了坚定,平静的望着青袍文士,“蝼蚁般的一介草民,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当朝一品国公,你又懂不懂,凭你,根本不配问本国公问题。”
青袍文士笑了,笑的很开心,一手按在胸口,一手猛拍大腿,笑的如癫如狂。 好一会才忍住了笑,用手指点着慕容坚手里的刀,又指点着独孤勤和高松握刀的手。
乐呵呵的说道:“ 其实各位大人,我等这些王家的仆从们,是期望着大人们什么道理都不讲,因为这样一来,我家公子就不能怪我等不讲规矩了。
六镇独孤氏的家主,慕容氏的家主,高氏实际掌权人, 个个手握重兵,麾下猛将如云,杀个几个小民,犹如碾死几只蚂蚁,是不是? 是不是把你们心里所想说出来了!
慕容氏还有数万精兵,独孤氏有重骑铁浮屠,高氏有精锐鹰扬卫。 大人们是不是一直在盘算,兵力如何搭配?战场定在何处最佳?
但是,你们想过吗,王家就我们这几个人吗?
我家公子若是发话,以和尸首等重的铜钱收六镇后裔尸首,六镇所有人加一起能值多少钱,你们算过吗?
不足千万贯。
钱,百工之祖的王家家主开了口,保证不会少付一文。
不拿钱欺负你们, 给你们机会,调集兵马,选择战场,堂堂正正的放手一战,仪凤门前已经证明了,比较武力,你们更不行。
呵呵! 国公大人,按照你们的观念,实力就是道理,你怎么敢站在我,王家派来跟你清算旧账的家仆面前,拿着柄刀大喊大叫。
难道你看不出来,现在我只要挥挥手,你立刻就死了。 这个总该懂吧!”
青袍文士气势逼人的站在手握出鞘长刀的慕容坚面前,越说越激昂,口水喷了慕容坚面头满脸。
青袍书生忽然停顿了片刻,收起了怒容,唇角挂上了笑意,语声变得轻柔低缓, “国公大人不懂,大声说出来, 我马上教你。”
被青袍文士喷了一脸唾沫,慕容坚脸色铁青,一动不动,从青袍文士阴森的眼神里,他能感觉到强烈的杀意。
“我现在再问国公大人一次,为何恩将仇报,一而再的谋害我家公子小姐。”
“内子觉得王公子有可能引起慕容家内讧,所以......。”
“好了。”青袍文士扬手打断慕容坚,“不用解释了。公子还想知道,‘沙漏’是从何而来。”
“先祖从大秦皇宫得到,一直收藏在慕容氏内库。”
青袍文士盯着慕容坚看着一会,收回视线,走回自己的座位,慢慢坐下,直起腰,望着悄悄收刀入鞘,坐回椅子里的慕容坚,露出个温和笑容,“国公大人,如果提前就知道自己顶多还有三年的寿命,会不会硬扛到底? 短短三年寿命,换了一辈子威武不屈的英名。”
郝琦暗暗叹气,这位青袍文士嬉笑怒骂,言语如刀,可谓杀人诛心,不见血。
王家刚收容了四口之家的流民,郝琦就令广安司深挖这一家人的来历。 青袍文士今日会有如此表现,郝琦能知道些缘由,想到王家重用此人,郝琦心中感叹,造化弄人呀!
慕容坚 被青袍文士连番戏弄,忽然听到仅剩下三年的寿命,若是别人所说,慕容坚不会当真,但是出自王家小公子之口,他却是坚信不疑,立时只觉得胸中憋闷,血往头上涌,强自支撑着挺直了腰杆。
只剩三年时间,长子不成器,老二性子跳脱,撒手而去之后慕容家交给谁? 这个问题一旦在脑子里生出,就无法被压制下,不去想它。 越想越没头绪,心绪被困死,冷汗顺着鬓角淌着,脸上的神情变换不定。
青袍文士望着慕容坚的凄惨模样,却不想放过,“各位大人想没想过,我家公子为何不留下来,亲自和国公大人算清楚旧账?
因为,我家公子这次进宫,要解决的是庄子和朝廷之间如何长久共存,自然不会没必要和命不久矣,来日无多的老朽多说什么。
公子离去前说了,医术只能治病,不能改命!让我带句话给国公大人,三年的寿命要安分守己,不然的话,还会减寿。”
“许先生!”郝琦看着慕容坚想怒又不敢怒,被青袍文士用言语打击的凄惨样子,实在忍受不住,站起身,抱拳长揖,“郝某在此替义母向王家认错,道歉。许先生......”
青袍文士侧身让过,冷声说道:“郝大人不必如此,如果什么事道歉都能解决,这天下还有公道吗?! 我家公子仁善,昨夜以让窦望公子传话,国公夫人不义之事王家不再计较。
然而,卫国公府都做了什么?
让窦望公子前往我们王家的同时,便埋伏下刺客,准备刺杀我家公子小姐。
我家公子要求交出刺客,你们又是什么态度?
独孤大将军手里拿着证据,却要用一句话,作保刺客和卫国公府无关,要求我王家克制忍耐。
今天郝大人道个歉,是不是我王家就要感激不尽,再不追索刺客。
你们凭什么就敢这么想呢!?
旧账算过了,王庄也罢,王家也罢,都不欠各位大人,也不欠西魏国的。 那么,你们欠王家的该怎么交待?
呵呵,苏大人,冯老大人,这事也有你们一份,你们也别总想着站边上看乐子。
卫国公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枉顾人命,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所以,公子进京来,不是找你们任何一个,而是找的是西魏朝廷,是你们所有人。
交不出刺客,我家小姐公子的安全没有保障,你们都要先去死!
苏大人冯老大人,如果卫国公他们怀疑我说的话是虚言恐吓,你们都是大秦的重臣望族之后,该不会没读过大秦一统天下前,世俗王朝屈服于山上宗门的三千年历史吧。
这一次,规矩是让你们西魏国打破的。 ”
“这......”冯玄道惊的大睁着眼,看着青袍书生阴恻恻的表情,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焕懊丧不已,低声反复念叨着, “王子出,青天开。 原来指的不是王子,而是王家子。”
青袍文士站起身,抖了抖袍袖,向对面坐着的几人躬了躬身,“王家和各位大人之间的旧账已经算清了,账还没有结清。
王家的要求也跟几位大人说清楚了。
我家公子今日还要返回汉阳县,留在宫中的时间不可能太久,刺客交还是不交,希望大人们抓紧时间商量出个结果,我家公子离开时给出个明确的答复。”
内宫深处,面带病容的银发少年仰起了头,望着景淑宫如凤翅弯曲延展开的飞檐,微皱着眉头,轻声问着身旁唇角带痣的青年:“老花,我们所在的这方天地,是真实存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