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琦顺着走马道快步跑上宫墙,手按在胸口,暗叫万幸。
边走调匀了因跑得太快急促的呼吸,走到了箭垛旁侧身立着的灰衣虬髯汉子前,抱拳道:“燕师原来在此,可是让郝某好找呀!”
燕俱罗转过身,眨眨眼,皱着又黑又浓的双眉,不解的问道:“郝大人找我? 有事吗!”
这处宫墙在仪凤门西边,距离有三百步,从箭垛稍稍探出头,就能把宫门外看的一清二楚。燕俱罗选择在这个观察宫城门前,确实是个好地方。
然而,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无意介入。
“燕师说笑了。”郝琦硬着头皮赔着笑脸,“有人闯宫,燕师怎会不知?”
燕俱罗踮着脚,向内宫看了一会,挠着耳朵,“没有呀! ”
“我说的是仪凤门外。”郝琦走到箭垛边,向外探出身子,指着被围在中间的马车。
“郝大人说下面的人是来闯宫的,他们进宫是为了刺杀陛下?他们是穷凶恶极的罪犯?” 燕俱罗大瞪了眼,看着郝琦。
“都不是,但是内宫怎么能什么人想进就进呢!”
“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什么别人就不能进来! ” 燕俱罗的眼神变得冷冷的。“郝大人,我是应先王邀请而来,可不看谁家眼色混饭吃的走狗,让咬谁就咬谁。”指着紧跟在郝琦身后的瘦小老真人,冷哼了一声,“哼!郝大人急病乱投医,多少也找人打听打听,找的人济事吗? 黄老道,你下去会怎么样,告诉郝大人,犯点忌讳我替你担了。”
如今是广安司一等供奉的老真人,苦着老脸,揉着鼻头,过了好一阵,说道:“露个脸,跑快点,大概能保住老命。”
“这......”郝琦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真人,“太夸张了吧!”
“呵!你自己看是谁要进宫。”燕俱罗指着刚从马车车厢出来的黑瘦少女,“眼熟,是不是? 像不像在卫国公府逼走齐焱的那个少年,现在知道来的是谁了吗。
黄老道下去露个脸,还来得及跑。 我要是下去,一刀就没命了。到了她那种境界的超强武者,出手是遇强则强,下面那些普通军卒她不屑于多杀,只要不出手攻击,就没生命之危;到我和黄老道这种高度,露出头就会激发了她的杀意,她要是放开了出刀,下面那些军卒受到波及,可就是一场大惨祸。”
见郝琦的神色,明显是不相信,“郝大人不相信我说的话,总是见识过齐焱的恐怖吧! 以一人之力压制住卫国公府内外,包括我和数位上三品帮手在内的所有人。就是那么恐怖的大高手,也仅是接了她三刀,逃了!
你也别以为就来了这一位,你往马车上面看,瞧仔细点,雨滴是怎么飘的!
唉,说着说着就来了,你瞧,慕容老八训练的死士用五石强弓在七八十步的距离射出的羽箭,有一支靠近马车吗?
黄老道,整个缩地符试试,看能不能突破马车周围的禁制。”
瘦小老真人头摇的像拨浪鼓,“老道不试,不作死就不会死,等金丹腐朽,怎么也还有百十年时间。”
宫墙外,黝黑少女已经出手,仅有一尺六寸的短刀扫出,远在两三丈外的慕容氏死士也被罩在刀势之下。就如冯瑟瑟猜到的,王小石真不耐烦了,就会召回大砖头,换王珍珠出来。
马车启动后就不再停顿,大砖头护在车后,沐江下车走在马车侧方,由王珍珠配合黑面汉子开路。
驱马走在马车前方的黑面汉子,闷声不响,一支重矛直刺横砸,在密密麻麻的人丛中,硬生生的撕开条通道。 有王珍珠护持,姜益无需担心敌人反击,重矛每次出手都是毫不留余力。 经过王珍珠指点的矛法,在实战中越使越圆润。
对面与之对敌的慕容氏精锐,其中有三百慕容林花费近十年时间,亲自选拔训练的死士,武道境界最低也有四品,五品居多,攀上六品的占了有一成。单打独斗和黑面汉子反对可能还占上风。这时候以多敌寡,却是越打越憋闷。
黑面汉子天生豪雄,面对强敌虽千万人吾往矣,豪迈之气愈强,手里的一条重矛是越舞越猛,招招夺命。而他身后的黑瘦少女更恐怖,只要举起刀枪反击黑面汉子,无一能躲过一刀斩杀。
上千甲士拥堵在宫门前狭小的一块空地,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紧跟着被推上前,以血肉之躯迎接矛刺刀斩。
宫墙上,郝琦请不动燕俱罗出手,只得抱拳告辞。 却被燕俱罗伸手拉住衣袖,另一手按在郝琦手背上,“郝大人急什么呢! 今日这事郝大人插不进手,就别硬往里面掺和了。 郝大人放心,宫中不会出事,至于宫外吗!刚才王家那个......出来说话的,不是把话都说明白了吗! 王家人小公子要见到陛下,拦和不拦,不是王家人给的选择,既然要站出来阻拦,就别怨天尤人!
郝大人也看到了,王家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攻击过,只要不拦阻,啥事也没有。”
郝琦心里担心宫门外的慕容坚夫妻,往外抽手,手背感觉碰到硬物,低头去看,燕俱罗指间有一道纤细黑影。 他愣怔了一下,脑子里轰的炸响,用力后拉的手霎时间变的绵软无力。
稍后,郝琦抽出手,一脸的无奈,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苦笑指指宫门外。
燕俱罗敛起了嬉笑,将插在腰上的刀抱在怀里,“不吃亏,不被打疼了,怎么会心生敬畏? 郝大人,想要保全慕容氏,也应该眼光放长远。郝大人对王家是有所了解, 试想王家小姐或者王小石本人,如果已经被慕容氏刺杀身亡,不要说慕容氏,六镇有几人能幸免?
东魏王眼中的一群家奴,机缘巧合得以立国,不过百年光阴,就养成了自高自大,以怨报德,不以为耻的德行。 ”
燕俱罗的话毫不留情面,郝琦下意识想要辩解,不过是一小撮六镇后裔;忽而看见宫墙下六镇勋贵将领都穿上了铁甲,站在慕容氏阻截队伍的两侧,背对宫墙面朝南方,形成一道扇形,包围了王家一行人;而秦人官员也在南边一些,聚集在一起,在作壁上观。
郝琦骤然醒悟,百年时光还是没有磨灭两族之间那条无形的隔阂,无论是谁做的恶,最终要承载仇视的都是整个族群。
就如同今日,六镇勋贵已经知道卫国公夫人知恩不报,残害恩人;不管出于何种想法,多数还是选择支持卫国公夫妻。
“百年光阴相比起这方天地的悠悠不知几万载,不过是弹指间。 扶植一个一统天下千秋万代的帝国,修枝剪叶还不迟。 当然了,长得太不入眼,铲了重来,也不算什么。”郝琦微张着嘴,他明白了,因为女儿的关系,燕俱罗在冒天地反噬的风险透漏天机。 脑子里总也续不全的线头顿时都接上了。
“六镇今天一定会流血,郝大人制止不了,然而,可以让少流些。 王家小公子要见陛下,让他见见又何妨。”燕俱罗神情玩味的望着郝琦。
郝琦回首望向两仪殿。
陛下在内宫处理政事的两仪殿,位于皇城的中轴线上,隔着一座广场和凤仪门遥遥相对。
宫门外的喧哗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仪殿。
雄伟高大的两仪殿,在大雨中显得格外孤独。
“可惜了一块好料,天生的悍然无惧。”花无缺从车帘后看着大开大合挥动重矛的黑面汉子,“哪怕早二十年雕琢,怎么也能达到八品,做个摧城拔寨开路先锋没一点问题。”
“哦!现在晚了吗?”王小石坐车久了有些头晕,用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打个赌,最多两年,姜益八品保底,九品可期。 我押杜家酒坊十坛新酒,怎么样,赌不赌?”
“赌呀!”花无缺兴高采烈地叫道:“赢了有公子酿的仙家美酒,输了公子得一猛将,傻子才不赌。”
王小石忽然觉得有只小手在扯他的胳膊,侧过头,见锦衣少年眼巴巴看着他,用手比划出个‘八。’
伸手搂着少年的头,亲呢的一通乱揉,“跟我回去,先读书,书读的好了,保证让你比你那个只会左手使刀的师父境界只高不低。要是不好好读书,赫赫,别说八品,这一辈子七品的边也让你小子摸不着。”
“舅舅,我保证......”锦衣少年高兴的举起右手,要发誓保证,刚张开嘴,就被王小石瞪了一眼,紧抿着唇,忍着笑。
“叫公子,记住了!再叫错了,看我收拾不死你。”王小石拧着少年的耳朵,恶行恶相的恐吓着少年。 少年乖顺的猛点头、
王小石放开少年,靠在车壁上,有声无力的说道:“老花,趁着还有点时间,你再教教许敬祖该怎么说话。
唉!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呀,是真够烦人。”
小财神窦望定制的马车,车厢虽然宽大,乘坐了七个人也显得拥挤。
即使这样王小石还是要求花无缺布出结界,将车厢前半部分,与后排的岳霖、温暖和中年文士隔绝。 结界听不到谈话声,外只能看到一团灰蒙蒙。
感觉到车速越来越缓,王小石皱起了眉头,指了指朝伴行在车旁的沐江,跟花无缺做了几个手势。
花无缺挑起车帘,将禁止打开条缝,跟沐江说道:“公子进京要立威,但是,黑面汉子武道境界有限,珍珠缺少高手逼迫,难以放开手脚,在这儿被困在了,就不是立威,而是丢人现眼。
公子很烦,你不要用锤,徒手一鼓作气打开通路。”
“舅......公子为何要他放弃顺手兵器,徒手一鼓作气打开通道?”锦衣少年望着车厢外,卸下腰后插着的铁锤的方正汉子。
“多看,看过了结果,再问问题。”王小石捏了捏少年的鼻头。
锦衣少年听话的贴着车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卸下铁锤的方正汉子。
方正汉子边踏步向前,边象躬耕的农夫,劳作的工匠,歇息时舒展着双臂,微微弓着腰放松放松。 只是随着他弓腰的动作,一身的骨节窍穴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等他踏下第二步,直起腰,一身的拳意环绕流转如起了飓风。
方正汉字踏出第三步,瞬间在锦衣少年视线中消失,汉子出现在姜益马前,双臂张开与肩平直,猛地向前弓腰,双掌相对划出弧线,在身前交合。
一声龙鸣声骤然响起,却不是反正汉子发出的啸声,而是相交的双手带着的拳劲撞在一起,加速向前冲荡引起的。
拳劲撞上厚实的人墙 ,前排的人五官扭曲,瞬间就失去了生命,失去生命的躯体向后撞击挤压着后面的伙伴,也把犹然强横的冲击力传给了伙伴。
方正汉子前方的人墙,就象一道雪墙,被泼了一大桶通红的铁水,溅射着刺目的血红,迅速消融。
方正汉子长吸口气,在他周遭的潮湿空气似乎都被抽空,众人眼里,他站立的身影周围浮动着一层热浪,起伏不定。
他在地上跺了一脚,青石的地面刺啦啦崩裂出一道裂缝,从汉子落在地上的脚向前延伸,站在裂缝前的人惊恐的拥挤向两边。
汉子踏脚猛地又多了一脚,在他面前七扭八倒散落的死尸向两侧上弹起,汉子一步跨出两丈距离,拉开拳架向前出拳,拳劲如苍龙探首,和空气摩擦出龙鸣,轰向拦在前面的人墙。
狂暴的拳劲将人墙轰出个一丈宽的缺口,缺口处的血雾稍稍散去,露出了远处红墙黄瓦的两仪殿。
方正汉子默然无语,迈步向前,身后的马车紧跟着。
“啊!”方正汉子前方出现个双手高举铁杖的高大身影,正是被一拳打晕,被拖到人前后面紧急救治,刚清醒过来的贺铁杖。 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情形,发了疯的大吼着,冲向魔神般残暴恐怖的方正汉子。
倾力挥出了平生威力最强的一杖,手臂粗细的铁杖带着厉啸,向方正汉子头顶砸下。
方正汉子脚下步子不停,蕴足拳意的拳头迎着猛砸过来的铁杖轰出, 贺铁杖和他手里铁杖骤然一动不动,像是定住了,一阵城门洞穿出的风吹拂而过,撩动了凝立人影肩头散开的发丝。
下一个瞬间,凝立不动的人影动了。
青黑色的铁杖寸寸碎断,接着是握着铁杖的双手,肌肉筋骨化作血雾,等方正汉子的脚步迈过,贺铁杖高大的身躯已经消散。
“啊! 杀! 啊!杀呀......”前一刻被方正汉子恐怖杀戮震慑住的慕容氏死士,被贺铁杖的死再次激发出了深入骨髓的血性。被方正汉子强行轰开的通道骤然向中间闭合,不知有多少双眼血红的战士无畏无惧的挥舞着手中兵器,涌向方正汉子。
拳劲带着龙鸣在冰冷的兵器和炽烈的肉体间轰出一团又一团血雾,仪凤门前好似起了场红色的大雾。
视线穿过雾色,远处巍峨的宫殿艳红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