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姐弟来到汉阳县后的这段时间,构筑出的王家,融入当下社会的尝试,显得磕磕绊绊。 不管是七个妇人的主动投效,引来京城大人物和刺客,还有招引诸多勋贵子弟聚拢过来,都和王家姐弟独特的气质分不开。
不媚上不欺下,无视俗成的人际关系准则,一言一行坚守自己的价值观念。
只用了不长的时间已经树立起独特的形象。
汇聚而来的人们,好奇、惊艳、羡慕......诸多情绪,不知不觉中被感染或是刻意学习模仿,王家的存在事实上改变了许多人的生命轨迹。
王家总是会带给所有人意外。
当下一个意外常常在你觉得理解接纳了上一个意外时,出人意料的出现,王家出现什么事情就都不会让人惊诧了。
正厅里,披散着银发少年直接把茶壶摔在独孤大将军头上,白色的碎瓷片,绿色的茶叶挂在老将军花白的发间,红色的鲜血淌过额头。
这个画面并没对整座宅院的运行产生大影响。
‘朴哒,朴哒.......’风箱稳定的节奏分毫不乱,只有‘叮当,叮当。’的打铁声有片刻停顿。
院墙外游弋的老卒身手敏捷的接住了墙头飞出的人影,扶着站稳当了,继续面无表情的游走在宅院外,执行保护公主的任务。
独孤勤迎着快步跑来的独孤嫣然和独孤茂扬起大手,示意自己没事,抢在俩人开口前,低声说道:“给我备最好的马车,我要回京都。 嫣然跟我一起走。”
“爹,你......”独孤嫣然指着父亲的头。
独孤勤抢过顶笠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头脸。“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雨天,天黑得早,其实在晴日才刚入夜不久。” 苏密和高晋也没走,这时也凑了过来。
独孤勤的视线在独孤茂、高晋、苏密间游动,“你仨谁最了解王家姐弟? 跟我一起回京,还有,嫣然你去把冯家小姐找来。”
马车过来的时候,独孤勤带着高晋、独孤嫣然和冯瑟瑟上了车,在冯家的暗卫以及高府的八名鹰扬锐士的护卫下离开了汉阳县。出城不远和等候的一队独孤氏的精锐汇合,向着京都城急奔着。
颠簸的车厢里,独孤勤争分夺秒向同行的三个年轻人询问有关王家姐弟的信息。
银发少年冷冷的话语,“明日或者交出刺客,或者准备守城,我们攻进城自己找出刺客。” 在独孤勤脑中反复回放。 除了摔出茶壶的一刹那,少年人有片刻失去了冷静,少年表现出的是远超年龄的淡然平静。甚至整个王家宅院,对他这个独孤氏家主,京畿守备大将的出现都是淡然。
并非是故作轻视,就是单纯的淡然。
正是这种淡然气质,让他不敢把少年攻打京都城的话,当成个笑话。独孤勤被丢出王家,已经确认王家小子是在宣战。 回京后无论商议出个什么结果,身为京畿守备大将军,都要做好应战的准备。
然而,敌人有多少兵力?有什么特点?会以什么方式攻打京都城? 他连个基本概念都没有。
马车进入京都西门,独孤勤结束了询问,拿出从王家带走的羽箭,递给三个迷惑不解的年轻人,“今晚的刺杀,王小石认定刺客是卫国公夫人派出的。”
“没错,是慕容氏的徽记,这箭......比军中普通羽箭重,也长出不少。”高晋掂量着手里的羽箭,又仔细的查看着箭头,菱形的箭头工艺精良,打磨的光滑锋锐。“这一支箭的造价少说也抵得上五支普通的羽箭。”
“是给射雕手专用的箭。”独孤勤点头。
“真是姑姑派人来刺杀王家姐弟!”独孤嫣然惊愕的大瞪着眼。 冯瑟瑟翻来覆去查看着手里的羽箭,蹙着眉,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能确定。”独孤勤想到自家骄纵任性的小妹,摇了摇头。“王小石要求交出刺客,不然得话,他就要亲自进京搜查。”
高晋盯着独孤勤的脸,皱眉道:“小石头正要进京搜查?”
独孤勤没说下半句,高晋也没把下半句说出来,然而高晋还是误解了独孤勤的话,他以为王小石要亲自搜查卫国公府,而独孤勤说不出口的却是王小石威胁要攻进京都城,大索全城,捉拿刺客。
“小石头一旦下了决心,就没人能拦住他。他们家的人.......脾气看着似乎挺好,你对他们好,他们对你就更好,实在,不占一点便宜。但一点都不怕事,就说哑婶吧,七八个悍卒一眨眼就放翻;行偃说过,他和阿信联手,也不够大砖头扒拉两下。 小姑真是的,干嘛呀!要派人刺王家姐弟?” 独孤嫣然苦恼的发觉,自己无法选择立场。
马车拐进福禄街,独孤勤说道:“你们都先不要回府,和我一起去卫国公府,可能还有话要问你们。”
三个年轻人面带愁容,无奈的答应。
在他们回到福禄街前一刻钟,小财神窦望怀着难以意表的心情进了卫国公府。
郝琦出面接待窦望,详细的询问过,便请窦望在偏厅稍等,他去向国公禀报。
窦望瞧见跟在独孤勤身后,冒雨快步穿过国公府前院的高晋三人,心里一紧! 归途上他也发觉了汉阳县出现的异常,只因身负重任,不敢耽搁,一路不停的紧着赶路。 此时此地见到高晋三人,他已经能够确定,在他离开汉阳县之后,又发生了重大事件,并且,和王家有关。
窦望找到在另一间房间休息的随从,快速的跟金掌柜说了几句话,让两个护从陪着金掌柜,赶快回府去找叔祖。
卫国公府内院的静室里,苏焕揉了揉额头。
静室一楼,慕容坚夫妻坐在主位,余者席地而坐,面前的小机布了酒菜。
紫铜关大捷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精神振奋,甚至连独孤绿都没反对中风初愈的丈夫喝两杯的建议。
酒宴进行中,冯道玄以闲聊的语气,跟慕容坚提起了这两日在这静室楼下曾达成的协议。
前一刻还喜笑颜开,连连劝酒的慕容坚,忽而神色麻木,言语含糊,竟是毫不遮掩敷衍搪塞的想法。冯道玄见了,眼帘低垂,再无言语。
苏焕不死心,借着敬酒又提了一次,慕容坚端着酒盏,“喝酒,边关大捷,洗雪百年国耻呀,哈哈哈,高兴呀!琐碎杂事,先放放。 ”
苏焕明白,这场大捷彻底稳定住了西魏动荡不安的朝野,慕容氏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有了说话的底气了。
见郝琦进来,苏焕连招呼都懒得打,斜倚着手枕,眯眼假寐。
随着郝琦耳语,慕容坚夫妇脸上神色数变,最终,慕容坚也不知是不屑,还是放下了心里重压,轻哼了一声。
独孤绿眉头紧蹙着,紧攥着拳,胸口剧烈起伏,好像在努力压抑着怒意。
高松冲着苏焕举杯,见苏焕眯着眼不搭理,歉然的笑笑,自顾自喝干了杯中酒。 咂咂嘴,微有苦涩。
慕容坚能否视事,明面上都能看清的,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独孤和高氏。
这一次卫国公世子慕容勇闯了天大的祸事,次子慕容广又下落不明,慕容坚就此瘫痪不起,掌控西魏国的必然不会还是慕容氏。 在六镇内以当今的实力排,高氏一枝独秀,接下来就是独孤氏。取慕容氏而代之,必然是这两家之一。
以高氏当今的实力,哪怕慕容坚没有中风,趁着前一阵朝野动荡,直接和慕容氏撕破了脸,也还是占据着优势。现在若是撕破脸,胜负各半,但是,六镇很可能就此分崩离析,西魏国统治权归了秦人。
要说高松见到慕容坚醒来的作为,心里不憋屈,肯定是假话。
然而又能如何呢?
独孤勤在卫国公府的身份很特殊,不经通禀便能直入内堂。
他带来的消息让静室内的气氛骤然一变。
“人不是我派的。”独孤绿断然否认。
高松双手抱胸,看着摆在屋子中间的羽箭,一言不发。 在他旁边,西门翰斜睨着他脸上的表情,皱了皱眉,也不说话。
冯玄道朝着苏焕伸手,示意苏焕过来扶他起身,拽着苏焕的手臂站起了身,朝主位上坐着的慕容坚夫妇拱拱手,“今日太晚了,老夫乏了,就此告辞。”由苏焕搀扶着向外走去。
慕容坚出言挽留道:“大学士不是还有事相商吗? 独孤大将军也来了,正好一起议出个章程。”
冯玄道没回头,停下脚步,朝隔壁的房间指指,苏焕出门绕过去敲门,叫出齐老太爷和老牢头蒋新青,立在檐下等着老尚书。
冯玄道看到了三人,这才转过身,望向屋里的人,视线扫过一圈,落在慕容坚脸上,见慕容坚一侧的嘴角抽动不可抑制的在抽动着,最后只好抬手托着这一侧的脸颊。
冯玄道笑了,抖抖袍袖,插手行礼,“大柱国方才说了,不急,放一放,老夫觉得大柱国说的有道理。 那就放放吧!过了明日,有时间了,再商议。” 老人刻意将‘过了明日,有时间了。’加重了语气。
“大柱国病体痊愈,齐老辛苦了多日,百岁高龄,也该歇歇了,蒋班头也一样,要回去歇歇,老夫代他们跟大柱国辞行。”
看着冯玄道四人走出静室院门,室内众人心情各异。
慕容坚按在大腿上的手颤颤巍巍,“这就已经开战了!”
郝琦和独孤勤神色严峻,此时他们又怎能不明白冯道玄话里的意思。 作为秦人在西魏朝堂代言人的老人,就差没直接说出,慕容家挺不过明日。 老人以携带秦人决然辞去的行为,表明了秦人在此事的态度。
“真不是我派的人。”独孤绿犹然在辩解。
“王家要求交出刺客,还是抓紧时间把刺客找出来。这种事也不是行军打仗,我和西门侍郎也帮不上忙,捷报进了京,我们俩这就回兵部官衙,安排犒劳。”高松也不管慕容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拉着西门翰告辞离去。
“大哥!”独孤绿扯着独孤勤的衣袖,生怕他也要走。
“这件事有蹊跷!”皱眉不语的郝琦突然说道:“不是一场刺杀,而是两场。 来人,快将郡主和高县丞请过来。”
..........
同一时刻,三十里外的汉阳县王家北宅,王小石下颏抵在叠起的手臂上,望着桌对面的姐姐,说出和郝琦同样的话: “不是一场刺杀,而是两场。
一场的目标是姐姐你,另一场的目标是我。 明显埋伏在北城门外的刺客,要比河畔使用弓箭袭击你的刺客高明的多。 双方差距大到,埋伏在北门外的刺客能够利用使用弓箭的刺客,设计出精妙的埋伏。 ”
这间房间只有青桐陪着姐弟俩,哪怕是青桐,还是因为需要他布置禁制才召来的,当然,也是考量到青桐出了这座宅子,神魂印记就清晰干净,记不起姐弟俩的谈话内容。 即便启动了宅子龙虎山大天师赵庭澜布下的阵法,又召来青桐叠加了层禁制,王小石还是让姐姐耗费宝贵的灵气再叠加了一层禁制。
原本不用如此麻烦,姐弟俩进入空间法器就能做到绝对保密,但是,他俩似乎都在回避同时进入空间法器。
以王小石的尿性,绝对不可能让姐姐置于危险境地,姐姐不回有阵法保护的北宅院,他怎么能没预先做好防备。
替身符、缩地符、隐身符,刚学会就给姐姐送了一打过去。 无师自通,还是借着岳霖的灵力书写,符箓的效果有限。 在木亭和木屋之间施用也勉强够了。
其实,徐元骑马回来报信是个障眼法,真正的目的是将王芝秀带回北宅院,北宅院有阵法,还就紧急召来的青桐,实在不行还可以避进空间神器。王小石只有将姐姐接回来,才可能安心。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青桐出手? 在河畔,如果我出手的话,那些藏在草丛中的刺客一个也逃不了; 北城门外边,我和青桐一起出手,也能把三个刺客都留下。”王芝秀修行境界已经达到了当今天下的顶端,十几二十个箭手,贴近百丈就已经被她察觉,也就是王芝秀习惯了依照弟弟的意思做事,才能忍着没有擒下刺客。
王小石歪着头,看着姐姐,笑了。
“姐,咱俩不闹了好吗! 把话都说开了,你这点小疑问也就不用多解释了。”
“你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吗?”王芝秀望向弟弟的眼光里第一次带着不信任。
“不会,时机不成熟,有些事情还不能跟你讲。 姐,你看我说了真话,你也要说真话啊。
你不愿意和我同时进入宅子下面的空间,是怕我借着悟出的符文法门窥探心里的计划。 我呢,也存了同样的念头。 不想被你窥见关于娘的那一段记忆,我不想让你担负为娘报仇的负担。
姐,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生出了执念。 是不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王小石有个猜测,他把气运转给了姐姐,某些自己以前有的特异能力同时也转移给了姐姐。
“这次出庄,你总跟我说,看别人身上的飘出的线越看越清楚了, 有几种差不多知道代表着什么意义,你还说,很好玩,可以看清人和人之间的因果关联。
那种感觉我总是想象不出来,但......”说着说着王芝秀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
“姐,你能看到了?”
“嗯!”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王芝秀哭得越发的悲切,“我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我用心看了很久,一条线也找不到。 你说过,人死了身上的线就没了,我专门去城西看了刚死了的人.......真的没有啊! 呜呜呜.......。”
“我明明没死,姐,我也没研究清楚,兴许除了死人还有些特殊的人,庄子里人不多,我眼睛也是时灵时不灵,出来后,才看的越来越清晰。 好了,姐,我好着呢。”
“头发都白了,怎么会好着呢!”
王小石摊开手,耸耸肩,无奈的说道:“这我也不清楚。”
“好了,咱们姐弟来的一点小心思算是说开了。你就不要在躲着不回家了。 当然,这两天里你不回家,我干了些坏事,呵呵呵,下面藏着的其实是一部记录这方天地演化过程的书,我小心眼,想要独占,所以,嘿嘿,我加了些禁制....... ”
王芝秀冷哼道:“不就是不想让我参悟道法神通吗,我知道了,都是为了我好!”
王小石挠着头,嘿嘿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