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黄昏,又名日夕、日暮、日晚等: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故称黄昏。狗开始守门口。
夏日太阳落山要稍晚些,晴朗的日子,霞光下的三河口往往是一日里最静谧祥和的时分。
关上关下对峙的双方都只留下数量很少的哨探,将士们聚在一起享受着晚餐,统兵的将校间或会宣布一些消息,大多是些不影响食欲,让人开心的好消息。朝廷犒赏或者是某人得以升职之类的喜庆信息。
今天的黄昏风大雨狂,聚餐的营帐里也泛起不安的躁动。
晚餐前士卒间已经有人在私下议论,大将军的猛虎将旗被一杆紫色大纛替代,恪于军规严厉,议论被控制在星星散散的小范围。
到了晚餐时间,这种议论才开始大面积的交叉、扩散。
随后,兵卒们又有察觉到一个与往日的不同。 平日里和下属一起用餐的标长、旅帅缺少了大半。 少了基层军官的约束,议论声就和帐外的雨声一样,越来越稠密。
一道闪电划过昏暗的天空,雷声阵阵滚落。
“出事了!”一个伍长站起身,年轻的面庞扭曲狰狞,大声说道:“朝廷派紫阳侯来清洗荡寇军了。”
这一标军卒聚餐的军帐,霎时间像是在炸锅的滚油,人声鼎沸。
暴雨如鞭抽打着的两岸军营中,这样的燥乱如同星星点点的火星亮起,逐渐延绵成片。
在主营帅帐聚集了将领们等候新主将的端木熙,收到报告,立即安排信任的将领下去弹压,军卒们要求见到自己的长官,这个要求自然没法得到满足,各营已然显露出爆发营啸的征兆。
下去弹压的将领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安抚军卒,一边忙着把营中状况报告主将大帐。
“怎么会出这种事情!”端木熙净白的面庞变的青紫,站在帅案侧边,双手按在袍带上,盯着两旁或站或坐的将领们,厉声问道。
关祥谦端着碗,捋须不语,心中暗笑。
年轻监军虽然有心机,隐忍多年,功成之时终究想要炫耀一番,生出小心思,自作主张让众将聚在大营中,迎接新任统帅。
也是年轻历练有限,尚且不知为大将者所思所虑,将不知兵,怎会贸然入营!?
关祥谦不动声色的旁观着端木熙震惊之下,犹然享受着独掌权柄,故作镇静,错乱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从主帐传递出去,坏消息一个一个被送进来。
终于,端木熙发现事件发展的以超出自己控制能力,
端木熙将营中兵卒聚啸报送到滞留在栖霞关的元允,时间又过去了一刻的时间。
大战之后,端木熙才明白这一刻时间的重要性!
元允是极少知道端木熙是皇贵妃胞弟的人之一。
小国舅爷单身入荡寇军,十年谋局,才将温勇这个主将和荡寇军分割开。
割去温氏等几个大族的 影响力,保留下了战力强悍的八万大军。
立在城头迎着扑面的暴雨,元允迟迟做不出决定。
相信温勇的警示。 最佳的应对方法,就是将大军指挥权交还给最熟悉这支大军的温勇。
但是,谁又能保证温勇不是危言耸听,骗取统兵权呢!?
大营传递过来的军卒聚啸的消息,元允听到一半,忽然侧耳向着雨雾迷离的城外。
风雨中似有只巨大的魔兽,踏动着无数只蹄掌扑将过来。
温勇已向向城下走去,边走边说道:“唯有死守东岸桥头,保住东岸主力。”
元允一瞬间恢复无敌统帅的冷静。
“我去阻敌,温将军去大营调度。”
温勇脚下不停,长叹口气,举起握着带鞘军刀的手,摇了摇。在城下上马抽刀,大吼了一声,“开门!”
仅带着怒狮般的老拳师,冲出城关。
前军主将关祥谦离营,前军的中下级军官全部抽离,西魏军袭营。确切的知道这些的只有温勇,所以他已经确认西岸的两万前军战死的命运已经注定。
端木熙的瞎指挥,先是聚拢各营的将领,又激起营啸的势头,东岸的军队虽然被抽离的基层骨干少于西岸军队,也是免不了指挥混乱,如今任谁也无法立即恢复这支强军的战力了。
在桥头阻敌,目的也不过是为东岸的袍泽多争取些躲进栖霞关内的时间。
临近桥头,温勇大吼道:“八牛弩上弦!摆放拒马!长枪兵,刀盾手列阵。”
西风穿过拦挡着山口的紫铜关,遇到南北走向的河川生成的河风,形成了旋风。
劲急的旋风裹带暴雨不分方向的抽打下来,桥头值守的兵卒,哪怕挤在搁置八牛弩的木棚里也都成了落汤鸡。一个个湿漉漉,还在热切的讨论着大将军被调走了,大家以后该怎么办!?
忽然听到大将军熟悉的吼声,心头一震,慌乱的窜了出来。
木棚下弓弩手在努力给弓弩上弦,缺少了什长、标长的长枪兵和刀盾手走进大雨中,昏暗中一时间竟乱哄哄的排不出阵型。
倾盆暴雨中,弓弩的弦也难免被雨水打湿,勉强上弦,估计顶多能射出一两箭就不能用了。
温勇脸色铁青看着这些,怒喝道;“点灯!”
搁置八牛弩的木棚里,灯笼被点亮,在大雨中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一营五百军卒,借着昏黄的光芒,勉强排出了阻敌阵型。
雨更大了,风声呜咽! 一道闪电闪现,视野亮了一亮,雨雾里隐约有寒光闪动。
温勇刚要命令八牛弩激发,昏暗中忽而有无数短矛飞出,向着发出昏黄光亮的地方。
桥头两侧八牛弩阵地一瞬间便被短矛覆盖,灯笼的光芒消失的同时,血腥气流散开来。
八十架八牛弩只有不足十架激发,粗长的弩箭窜进雨雾,有重物摔砸在桥面的沉闷声传回。
黑甲重骑当先从雨雾中穿出,长枪抵在仓促堆放在桥头的拒马上,挑起拒马横着左右甩了一甩,轰砸声隆隆响起,拒马阵眨眼间便碎成一地木屑。
黑魔神似的黑骑士,和跟随他的人马俱甲的重骑,速度不减,直撞向列阵的一营荡寇军。
箭矢在雨中飞,短矛越过空间,长枪刺在铁甲上崩断发出咔嚓声,伏低身形的刀盾手斩断马蹄的下一瞬,被紧跟而来的战马铁蹄踩压,骨碎的声音,以及重甲骑士和战马倒下撞击在雨地上沉重的闷响,汇聚在一起。
鲜血在步卒的铁甲和重骑的铁甲向外溢出,年轻的眸子里生命的光芒在消散。
呼吸间,阻击军阵已经被黑骑从中冲出道裂口。
站在军阵后的温勇,踏步向前,挺刀迎向黑甲骑士。
。。。。。。。
栖霞关城头上,元允命令随行护从去各营示警,分派人员随他一起追着温勇前去桥头阻敌,将要出关时,意外突然降临。
本朝声名最显赫的两位名将,同时出现在城头,城头值守的军卒在大雨中,个个都提起了精神。
其实在荡寇军出关驻扎之后,栖霞关已经不再担负防范的重任,驻守的兵员大幅消减,官兵们也养成了松散习惯。挺立在雨中,就是给上官做个样子而已!
当其中一个袍泽陡然抽刀拔剑,劈斩向元大将军时,所有挺胸抬头站在雨中的军卒头脑中全是一片空白。
关城上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众人寂然无声,唯有雨声哗哗,身材高大的军卒挥刀舞剑,一跃数丈,穿过成排的军卒,向紫袍大将军斩杀而去。
独自潜入栖霞关,扮做军卒混上关墙的追命邢飞雄,原本的构想,是想要等到元允和他随行的武道高手,离开城头后发动。
温勇去而又返,局势骤然转变,既定的占领栖霞关的计划,也必须做出改动,当务之急,是阻止元允去增援温勇扼守住桥头。
他断然催动赵庭澜交给他的符箓,将符箓隐藏在所站立的箭垛缝隙,随后抽刀拔剑攻向元允。
“嗨!”元允身侧的渡痴察觉气机变化,猛地踏前一步,双掌交击而出,拦下了一式刀剑错。
冷不防,邢飞雄长剑刺出一半,陡然竖立直斩,握刀的手腕子一翻,斜挥的弯刀避开大和尚的手掌,刀尖吞吐着剑芒,刺向大和尚面门。
渡痴化掌为拳,硬抗斩下的长剑,侧身避过刺来的刀尖稍迟,剑芒贴面刺过,削下了一截耳垂。
下一刹那,邢飞雄手中的刀又施展出劈斩的刚猛刀法,长剑急如流星刺击而来,刀剑中还夹杂着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
大和尚一身出神入化的佛门内功,一直自诩防守仅次于神秀大师,是佛门第二人。
骤然被城头不知名的小卒伤了,虽然只是伤了耳垂,伤势微不可计,依然被激发出了怒意。
他内息雄浑,哪怕是盛怒之下,一招一式都是堂堂正正,全力出拳,拳罡震响,声威惊人。
遇上了手中刀剑招式错乱,腿法天下第一的邢飞雄,一时间还是被压制的左支右挡,冷不防又被邢飞雄贴近了,被一记朝天踢蹬在下巴上,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
元允手中的一杆长枪探出,拦住了邢飞雄随后劈出的弯刀,枪杆生出股柔力,粘住了弯刀。
“追命!”携带阔剑的女子大喝道,拔剑冲前,重剑带着轰鸣声砸向邢飞雄。
邢飞雄舍刀,急退。
长枪震落长刀,如附骨之蛆紧缠而来,邢飞雄长剑刺出点在长枪尖上,借势加速后退。
体魄坚韧的大和尚稳住了身形,吼声如雷,似疯牛斜插过来。
邢飞雄又舍去长剑,长剑脱手,飞向背后举剑前冲的女子胸口。
女子前冲的脚重重一踏,身形一顿,高举的重剑猛劈在激射而来的长剑上,磅礴的剑气将长剑直接砸断,飞出了城头。
这时,邢飞雄的右脚已经在陡然加速刺来的长枪的枪杆上连续踢出了七脚,挺刺的长枪依然保持着当胸直刺,无锋的枪头焕发出紫色光晕。
荡在空中的邢飞雄,不合人类常规折转方向,左脚陡然踢出,和大和尚含怒击出的拳头硬碰硬碰撞上。
交击处生出连绵的波纹,气劲荡漾,推开倾泻的暴雨,拳脚交击的画面凝滞在城头上众人眼中,稍迟,耳中才听到一声巨钟振鸣声。
邢飞雄再次借力加速飞退,长枪紧追,阔剑跟随。随元允登上城头的七八个武道强者也围杀过来。
“哈哈哈!”邢飞雄鼓动你内息的豪迈长笑声穿过雨雾,在昏暗的天地间回响。
从他发动攻击到此时仅是两个呼吸时间,已经刀剑失落,数次陷入了死局。
但是他还能退!
他选择后退的方向,正是原先假扮城防军卒所站立的垛口。
“拦住他!不要让他逃了。”渡痴吼叫着。
“哈哈哈!”邢飞雄大笑着骤然停下了后退的脚步,说了一句追来众人都不明白,莫名其妙的话。“单二,元允在这儿呢,你干他呀!”
城头箭垛暗影里,一条如巨蟒的长鞭随声卷向围过来的人们。
阔剑女子眼前闪现出一个高大女子,女子手握长短两柄剑,纤细的长剑毫不讲理的迎着挥砸的阔剑挑去,又长又重的阔剑,竟真的被纤细的长剑挑向一旁,阔剑女子胸前空门敞露,高大女子另一只手里的短剑挥出,毫无气机,淡然如美人画眉,抹向了阔剑女子的脖子。
鬓染星霜,气度孤傲的青袍男子迎向了渡痴大和尚,按在腰间的左手似乎动了动。
渡痴怒冲向前的庞大身躯,猛然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拳头,钵盂大的拳头上一道入骨一寸的伤口有猩红的热血流淌出。
一个彪悍壮汉从虚无中跃出,手持双斧,抡动如飞,一斧一个,追着城头上的军卒砍杀。
手握铜弓的汉子刚显露出身形,便直接跃上了城楼。
随后又有十数人在城头出现,皆是不声不响的扑杀向前。
元允单手攥着长枪枪尾,横扫而出,散发着紫色光芒的枪影如山,阻隔住突然冒出的敌人发起的突袭。
他边挥枪拦敌,边大喊道:“渡痴师父带领大家留下来帮我缠住他们,我带亲卫骑队去增援温大将军。”
混乱的局面下,元允还是立刻察觉决定胜负的重点,是温勇所去东岸的桥头。
三百铁骑从栖霞关敞开的关门冲出,迎向魔神般的黑甲骑士。
元允直接从城头跃下,落在战马背上。
但是,他却不能顺利的纵马而去。
城楼上,张开的铜弓每一次震响,便有一支铁箭瞬息间便越过层层雨帘。
谢五的箭射的极为刁钻,他不直接射元允,而是专挑元允马前的骑士,铁箭穿过披甲的骑士,射入战马身躯,战马或是受痛发狂,或是陡然倒下,不住地阻碍元允行进。
元允咬牙抽出背后的长剑,跃离马背,边向前奔行,边用剑格挡随之追着他射来的铁箭。
这时他并没有失去信心。
温勇的看法没错,坚守住大桥,西魏军的突袭顶多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还敏锐的察觉到一线生机,东岸大营的荡寇军主力如果能抓住,坚守桥头的部队,为他们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及时整队,发动反击的话,胜利的天平就将倾斜向东魏军。
荡寇军营地,狭窄地形,又有众多人造的障碍,不利于骑军突袭,只要顶住西魏军一鼓作气的第一波强袭,给大营里的端木熙争取到整顿军队的时间,侵入东岸的敌人就成了瓮中鳖。
西岸大营若是能坚守到天明,整个局势就会来个大反转。
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夺取荡寇军控制权,一心急于赶到桥头,换下温勇,让他统领全军。
温勇是一员智将,只有六品武道境界,处在两军冲击的锋尖上,十分危险。
元允心中着急,一气奔行出百丈,脱离了铜弓射程,才边跑,边大声指挥着亲卫列阵迎敌。
元允没想到的是,他觉悟的稍迟一刻,最后一个改变荡寇军覆灭的命运的机会已然流逝了,而且在大瓢泼雨中,那个他天命注定的对手,正遁着他灌注内息的呼喊声向他逼来!
两支天下最知名的长枪,在大雨中逐渐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