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与下一道雷霆的间隙，乌云压顶，小城如坠暗夜。
    姚静之望着王家宅院的方向，操剑骤然起身。
    忽而心生警觉，在原地后撤半步，拔剑出鞘，瞬息刺出百剑，剑势密集好似江河潮头，排列并行。
    姚静之出道以来，快剑出鞘，从不空回。
    今日败在黝黑少女，他再三反思，将之归于轻敌托大，拱手将先手让出，才被少女刀势牵住气机，着了道。
    剑出，他心中微微惊异。
    他猜测黑暗中潜行而来之人，是城楼那边抱胸而立的剑手，正是早就对那气息相似的剑手心生警惕，他才能察觉周围突然伸出的气机变化。
    只是，那人既然能够隐藏气机无声无息潜行到近前，应该抢先出剑，而不是顿住身形，暴露行踪。
    不等他思索明白，扑面剑气如大海怒涛，将他的剑势吞噬。
    剑气迫体，如千百针尖刺在皮肤上。
    姚静之知无幸免，索性双眼一闭，坦然赴死。
    心中霎时明白，原来那个瘦高剑手自负至极，不耻于暗袭，有意给自己先出剑的机会。
    迫体的剑气，将要破体而入，又未入的刹那，滔天的剑气陡然消散。
    雷电刺出乌云，天地明亮。
    望着抱剑而去的修长背影，姚静之的剑心怦然震裂。
    “滚回南海，此生不许踏足朝天大陆。”语声冷冽如利剑。
    “是三宗主吗？”姚静之惊呼道，崩碎的剑心竟瞬间平复。
    “快滚！”背对着他走远的邓子超，皱着眉头，满脸的怒容，低声咕哝着：“一线之隔，天差地别，他娘的，那一剑到底是怎么运行气息的？”
    他观窦望拿给他的盒子，初看，一横一竖切出盒盖其实仅是一剑。
    讨要来同等质地的木料，一剑切下，木制坚硬竟未能切到盒盖需要的切口深度，再一剑，剑势快，力量足，木块顿时杂碎。
    反复尝试，终于用二十剑，慢雕细琢仿出个六七分形似。
    再去看匣盖平滑的切口，越看越心惊。也是越看越能感悟到那一剑将力量与速度控制的神妙。
    观匣悟剑，破境入了七品，之后隐隐然还有再进一步的感觉。
    今日观瞧黝黑少女以手做刀，堂堂皇皇王霸之威，大巧不工的一式。
    正面蛮霸的破了老道人一记雷法，顺势击在老道人顶门，力量速度拿捏奇准的恰好将他击晕，又不伤及神魂体魄。
    黝黑少女那一记敲在老道人顶门，也敲在了邓子超脑海里。
    就仿佛在布满雾霾的大海上竖立起了一座灯塔，指明了航行的方向。
    独立城楼，不知不觉竟冲击松动的瓶颈，一举晋入了八品。
    视觉、听觉骤然大幅提升，察觉到城墙拐角潜藏的剑手，心中一动，出剑驱逐了姚静之。
    大哥安排卡在六品的他，提前潜入西魏，和刘青峰等人一样，是冲着百年解禁，争夺武运，提升境界。
    他好巧不巧的在百年禁制解除时，得到是观匣奇遇，今日又紧邻着王家宅院，也就是紧邻着吞噬天下各种福运，却难以化为己有的王小石。
    王小石站在院子里，脑子里充满了战意，浑然不觉便将天地间的武运吸纳入体，转瞬又从沙漏疮口倾泻一空。
    赵庭澜布置的法阵重在防御，青桐设置的禁制针对的是天地灵气，如此一来就便宜了立在隔壁城楼上的邓子超了。
    即便是高居武道榜第四的大哥邓空儿，事先也想不到，三弟邓子超在西魏连番奇遇，竟是两破两境。
    邓子超仰头望天，忽而生出借用天劫雷试剑的念头，心念一起，便不可遏制。
    南海剑宗位于南海深处孤岛之上，剑势奇诡险峻，又连绵不绝，配合一套秘传轻身法，门人常踏波斩潮淬炼剑法。
    豪情满怀的邓子超，拔剑冲天而起，竟在空中如踏波纵掠，弹指间逼近乌云的边缘，冲着刚刚聚为一束的雷霆，刺出一片剑的浪涛。
    浪涛冲刷着明亮的雷电，刺啦啦，电光飞溅。 一波浪涛消融前，邓子超手里细长的长剑紧接着又铺开一道浪涛。
    如此再三，邓子超的一口气息将尽，空中无处落脚，手中剑立刻缓了几分。浪涛低落，雷电暴盛，眨眼间向下延伸出数十丈白亮的厉芒。
    “是你捣的鬼？”王小石视线从半空移到花无缺脸上。
    花无缺悄悄把长袖外露出的手指藏进袖中，一脸无辜的嚷嚷道：“少爷冤枉呀！ 那人我从来就没见过。”
    “花活！丢人了吧。”黝黑少女鄙夷的望着被雷电按压向地面的剑手。
    “别看笑话了，帮他一下。”王小石瞪眼催促道。
    黝黑少女低头四下寻找，花无缺忙递过个竹枝扫把，黝黑少女掂量了掂量，将束着竹枝的木把向前，就象投掷标枪奋力投了出去。
    同时以心语提醒邓子超。
    邓子超依言，重重的一脚踏在木把上，吐出浊气。
    木把被他一踏，竹枝的一头翻转抽在雷电上，仿佛抽击一道铁水，也像是半空里炸开烟花，炸出的星星点点点姹紫嫣红，广布在方圆百丈的空中。
    小叶骑在一匹键马上，发狂了般向东狂奔。
    一人一马后面，地面是滚滚黄尘，空中乌云翻涌，不时有雷鸣声传出。
    小叶回头看了眼身后恍若魔域的天地，一咬牙，将手里的短刀在马臀上刺去。
    健马吃痛，加速奔行。
    到了此时小叶还是不明白，为何苏家小姐拖延到最后才提出建议，也不明白，县衙哥几个为什么非要让他跑这一趟京都城。
    “汉阳县急报！”离着城门二十丈小叶就开始扯着喉咙高喝起来，一路不减速，驱马直入皇城。
    “要快。。。。。。”仆射官房，小叶只是说出了两个字，喉咙便如被火烧灼痛，按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上茶。蠢材，上温茶！”高松挥手将文吏送上的热菜掀翻。
    另有站在门边的文吏，慌急端来了温茶。
    慕容坚跨进门来，接过苏焕递过的信笺，冲小叶微微颔首示意，才低头看了起来。
    “京西六十里，魏水河北岸，狮泉河废旧河道。” 慕容坚看着纸上稍显潦草的娟秀字迹，皱起了眉头。
    “咳咳！”小叶灌下一壶温茶，咳了两声，顾不上礼节，指着慕容坚手里的信笺。“暴雨要比预估的还要大的多，赶快派人去苏小姐标明的地方，做好泄洪准备。”
    喘了口气，接着说道：“苏小姐说，想要保住南岸的京都城，最佳泄洪点，就是北岸狮泉河废旧河道。 河道沙地不宜与建村，也不适宜耕种；五十里长的河道也能满足泄洪的需要。”
    苏焕闭目思索，狮泉河上游崖岸崩塌改道，他倒是有些印象，旧河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还真不了解。 他睁开眼，看向高松，又看向慕容坚。 俩人都是统兵的统帅，行军扎营最是重视地形地貌。
    “不错，狮泉河旧河道有五十里长，两岸崖壁高耸，河道遍布荆棘。”高松说道。
    慕容坚也紧跟着点头道：“确实适合作为泄洪点。”
    见他俩赞同，苏焕也不等另外几位重臣再商议，当即书写手令，加盖印信，交给高松让他调派军队，即刻赶赴魏水河北岸。
    小叶看事情办妥，躬身一礼，干巴的说道：“大人，在下告辞了。”
    “呵呵呵！”慕容坚笑着拉住了小叶，“叶县尉，当官如何？”
    小叶尴尬的挠着头。
    “要不是知道你的来历，就你这句，‘大人，在下告辞了。’本官就要喊人，捉拿冒充官员的贼人。”苏焕满是疲惫的脸上也浮起了微笑，和小叶调笑道。
    见小叶一脸的懵懂，指指他身上的官袍，语气促狭，道：“身穿官袍，拜见上官，口称在下，呵呵呵，你是少侠吗？！”
    “下官.....下官口误，上官.....”小叶越着急，越结结巴巴。
    “算了，算了，别为难了！”慕容坚亲昵的拍着小叶的肩，问道：“怎么派你来报信？”
    苏焕也好奇，苏秘和独孤茂为何不自己跑一趟，而让对京都不熟悉的小叶来。
    “他们都累瘫了，怕路上顶不住，耽搁了大事。”小叶斟酌着说道。
    “哦！”慕容坚点点头，汉阳县的信报他都看了，算起来，从接到京兆府配合迁徙流民的命令，县衙官吏不眠不休已经二十多个时辰了，要说累瘫了，确实不是虚夸。 他又问道：“你为什么没累瘫呢？”
    小叶见他们看着自己笑的怪怪的，似乎怀疑他这两日都在偷懒，慌急的解释道：“在下。。。。。。下官，下官原是县衙牢狱的衙役，县衙捕班长期人手不足，在。。。。下官时常要兼职捕快，蹲守，追踪盗匪往往数日不眠不休，所以，下官......”他磕磕巴巴说着，忽而找不到合适的词汇，猛挠着头。
    苏焕亲自给他端过一杯茶，神情肃然，语声恳切，道：“辛苦你们了！”
    “县里安置流民事情繁多，下官要回去了。”小叶咂吧着被烫痛的嘴唇。躬身一礼，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仆射官房。
    走在阳光下，他感觉有点奇怪。
    他出来的时候，背后的汉阳县如同陷入了魔域，若是按照黄毛风的速度算，此时的京都早就该乌云压顶，黄风肆虐了。
    难道，大风和乌云在汉阳县被挡住了？
    王小石仰望着仿佛漫天星斗的雷电碎屑，微闭着眼，深吸了口气。
    问道：“天劫是什么？”
    花无缺左右看看，指着鼻子，道：“少爷您是在问我吗？”
    见王小石彻底闭上了眼睛，闭口不言。他眨眨眼，皱眉道：“天劫就是天雷。 修行者破境，突破武道九品，杀戮过甚等等都可能触发天劫，引天雷降落。 ”
    花无缺没察觉到的是，王小石并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附在他身上的那道王芝秀的神魂在交谈。
    双生姐弟，神魂融入的极其顺畅。屋内，王芝秀心念微动，霎时间便将王小石带入了神魂曾探查的天外天。
    意识里，王小石注目天外生出的旋涡，仔细观察芥子微粒穿行的轨迹。终于被他发现，空无一物的虚空里，芥子穿行的路线上，绽放的两朵微小的涟漪。
    他睁开眼，意识里的画面消失，眼前还是前一瞬炸开的漫天烟花。
    他深吸口气，点头看着右手上的疮口溢出的浓郁灵气，自语道：“原来如此！”
    “少爷！”背后响起珍珠惊呼声，“你的头发。”
    王小石抬手向头顶摸去，摸到半尺长的头发，又听见珍珠尖叫：“少爷，你的头发全都是灰色。”
    他忙撩了一缕额发在眼前，竟真的是浅灰色。
    他的一头贴着头皮的短发并非是修剪而成，而是打小就那么长，一直就没有长过。
    方才，他用挪移灵气的法子挪移了一粒崩碎的雷电，用结果去证明自己的推测。
    收纳雷电，溢出灵气，证明推测的方向没错。
    但是，同时间生出的发丝，又是怎么回事呢？！
    用拇指和食指指肚轻轻捻动灰色的发丝，寻了颗小碎屑又试了试。
    “少爷，头发又长长了！”珍珠叫嚷着，走到了少爷身后，贴近了去看少爷一头披肩灰发。
    “不好！”王小石在心里说道。他察觉到沙漏流逝的速度在加快。
    和他神魂相连的王芝秀，不用他说出口，已经知道他身体状况在急剧恶化，心急的就要起身出屋。
    “姐别急，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境界？”
    姐弟俩借由一缕神魂交流着，“进入通天境，还不稳定。”
    “你继续稳定境界，我刚转的灵气来自天劫雷霆。
    天雷其实是来自天外凝聚的灵气，不是惩罚，而是用来弥补大修士耗损掉的灵气。
    是曾经某个存在设计的某一层结界，有意维持结界内灵气的数量，感知到大修士升入更高的境界时，结界会根据他耗损的灵气进行补充。
    只是不知为何，会化为雷霆，遁着破境修士的气机轰砸而下。
    姐，你安心稳固境界，我已经想出了对付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