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石掌案,王小石伸了个懒腰,和姐姐说道;“中午我要多睡些时间。”
王芝秀拦住他,问道,“童掌柜方才说,他那里有闲置的柜台,要是不嫌弃布庄用的柜台太宽,他回去后让人给送过来,咱家先凑合着用着。 咱们要还是不要?”
“要!”王小石感慨道。“这就是有交情的好处呀!”
只是两天时间,本来举目无亲的县城,铺子前走过的人,已经是有印象的多,不相识的生面孔少了。
童掌柜能主动把自家旧物送来,也是觉得两家人情意到了,不会因送来的是用过的旧物,而心生芥蒂。
“民风淳朴,诚不欺我。”王小石又感慨了一句,比平日迟钝的脑子,还是醒悟过来。姐姐虽然是提起童掌柜送来柜台,神情语气却是在说另一件让她忧心的事。
王小石揽着姐姐的肩,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铺子开着门,天天请人白吃白喝。你担心没赚到钱,还把带来的银钱白白浪费,没钱买粮食送回庄子?
呵呵!姐,你就别瞎担心了。
我都安排好了,过了今日,铺子暂时关门停业,反正也不赚钱,索性歇了。
久旱之后必有连阴大雨,正好把漏了的屋顶补补,墙面也粉刷一遍。
铺子不开门,河里收的鱼获积攒积攒,送回庄子也让大伙开开荤。
跟粮铺的赵掌柜谈好了,有童掌柜作保,咱家可以一月一结账。
补完了屋顶,鱼获攒两天,赊上十石粮,请童掌柜帮忙借辆大车,先给庄子送回去。”
到了今天,王芝秀也看明白弟弟想要如何筹措粮食了。
带来的二十两银子,按现在的市价,也就够买十几石粟米。
一次性购买,吃完了,就没了下一顿。
所以一开始弟弟就没想着拿现钱买粮。
他琢磨出的办法,是摆着怀里揣着一千两的气势,拿二十两银子办成二百两银子的事。
置产置业,创名声,白送吃喝,人头熟了,交情有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四处赊欠。
是寅吃卯粮?还是越吃越有富余?
要是没有王庄一百多口子的拖累,凭着弟弟的本事,,,,,。
可是,要不是庄户们饿着肚子,姐弟俩也不可能离开庄子。
“如今的粮价,涨到了斗粮一百二十文,十石就要十二贯,到下月拿什么去还赊欠的账呀!”王芝秀眉头依旧紧蹙。如今她手头只剩下三个小银锭,六两银子,不由她不担心。
“用香草绳呀!
短时间里,药囊中的药足够配制浸泡艾草用的药液,你这些日子就操心着让几位嬷嬷多采摘艾草,尽可能多出些香草绳。”
王芝秀担心的问道;“做出来太多,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不单是耽误了咱家事,还要连累了几位嬷嬷。”
“切!”王小石不以为意的摇着手指,“七家,一家每天能出五十根吗!? 又快又好做出五十根并不容易。
咱们取一半,一百七十五根,质量查严点,就当只有一百五十根。
已经试过了,一间屋子维持一夜,需要两根。”
王芝秀抢着说道;“省着点用,睡前点一根就够了。”
王小石放开手,把姐姐按坐在椅子上,他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对面。
手指轻点着头,说道;“姐,你那是勤俭持家的想法。”嘻嘻笑了两声,“我可没说你不好啊! 只不过,你要这么想,能舍得花一百文钱买一根香草绳的人家,会缺吃少穿吗?”
王芝秀眯眼想了想。
一百文拿去买粮,够五口之家吃两日,买了香草绳,燃上俩时辰就啥也没了。
她抿着唇,摇了摇头。
王小石靠在椅背,拍着大腿,“对吗!做生意就要做富人的生意,才好赚钱。
人家不但不会吝啬到晚上就点一根,而且一座大宅院子,不但卧房里要点上,客厅,书房也要点。花园里赏月,更是要多点几根。”
“区区三百五十根香草绳,顶多也就够几家高门大户的用量。
销路没问题了,药囊里的药物够用一段时间,五十文钱就全是纯利。
倒来倒去算账麻烦,就按照如今的粮价,往宽了折算,三十根香草绳换一斗粮,一百五十根换回来五石粮食,足够庄里的老幼吃上三五日。”
“真的够用了耶!”笑容在王芝秀脸上一闪就消失了,“可是,苏娘子与我私下说了,仅是今年的半年间,粮价已经涨了数次,从八十文涨到了一百二十文,等于是涨了整整一半。
亮马河西边,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全都撂荒着,没有秋粮可收,这往后粮价铁定还会大涨。
咱家庄子秋粮就没种,地里要有收成,得等到明年春天了。 过了夏天香草绳就没了用场,不早早攒够过冬的粮食,入了秋就难办了。”
这道理王小石何尝不知道?着急,心烦有什么用。
他生来就带有顽疾,挣扎着活到现在,最是明白,远虑该有,总是还要先把眼巴前的难关先过去了才行。
“不是还有刺绣吗! 铺子的生意也不会一直这么清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努力笑着。
王芝秀欲要驳斥,抬眼瞧见弟弟比平日里更白的脸,以及眼底泄露出的疲惫,心中刺痛。
弟弟拖着病身子,劳心劳力,能暂时解决庄中老幼吃饭的难题,已然十分辛苦,自己何以忍心苛责他?
而且,比起弟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机关算尽,费心劳力淘换回来粮食,换做自己,只会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再要从旁挑刺,凭什么?
“十八,你先去睡午觉吧! 铺子里有我和大砖头,你就安心休息。”王芝秀脸上绽出个灿烂的笑脸。
等听着后院传来正屋门关上的声音,她咬着牙,蹙紧了眉头。低声自语道;“这混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苏家妹子,有看着顺眼的,你先挑。”曾婆子指着娘家弟弟妹妹家里的四五个十多岁的小娘,大方的请苏娘子先挑人。
韩婆子扯着个十四五岁小娘的手,杵在苏娘子眼前,“我们家燕儿这手,苏家妹子你瞅瞅,又细又软,跟你学针线,准保能行。”
按照七人商定出的章程,每家出五个人参与两件活计,家里没有合适的人手,就找亲戚家小娘补上。
但人只要参与了这事,就要和她们一样要守着王家家养子的规矩,换言之,就当是过继过来了个闺女。
除过外来的苏娘子,另外六个妇人都将贴己的亲戚家里的小娘找了来,聚在曾婆子家,等着挑选。
如今家家户户日子过得艰难,一听有个能吃饱穿暖的出路,家家都上赶着把小娘往过送。
四十多个小姑娘站在院里,端着碗呼呼噜噜喝着白稠的鱼骨汤煮的米粥,怯生生看着正屋里坐着的几位大娘子。
怕被挑上了,自此要离开爹娘,又怕没被挑上,再也吃不上这么香的饭食,回去吃不上饱饭,还要被爹娘埋怨。
碗里的饭吃的有多香,眼里的惶恐就有多浓。
苏娘子轻轻捏了捏燕儿的手,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出了屋,默默地在院里走着,挨个抚摸着小娘们的脑袋,间或揉揉某个格外单薄的肩头。
紧抿着唇,走回屋,欲要说话,两行泪,‘刷’流了下来。
哽咽道:“姐姐们,把这些孩子都留下,可好?”
“妹子,,,,,,,”曾婆子扇着鼻翅,说不出话,眼泪刷刷的流。
多留下一个,就多一张嘴,或许也是多活一条人命,妇人们又有哪个不明白苏娘子的心意。
闻言个个掩嘴低泣。
“我好心的妹子呦!”韩婆子过来捉着衣袖要帮苏娘子擦泪,自己脸上也已是老泪横流。
随着大姑进屋来的燕儿,被一屋陡然痛哭失声的大娘子给吓住了,愣怔片刻,“哇”一声大哭起来。
院里的小娘们听到燕子的哭声,探着小脑袋往屋里看,见大娘子们涕泪横流,哭的没个样子,本就心里惶恐,被气氛感染,不明所以的跟着都哭了起来。
“不哭了,不哭了,把孩子们都给吓着了。”曾婆子抹了把脸,揽着苏娘子的肩。
泪眼模糊看着几位妇人,“苏家妹子是菩萨心肠,要留着孩儿们,让她们有口饭吃。
我从娘家叫来了八个孩子,儿媳妇又叫来了娘家小妹子,数我找来的人最多。
本来这话我说最不合适,可既然苏家妹子开了口,我就替孩子求个请,把孩子们都留下吧。
不缺胳膊不少条腿,肯下力气干活,不白养活。”
“你们商量着,我去院里哄哄孩子们。”韩婆子用袖子把脸抹干净,牵着燕儿出了屋,柔声哄着孩子们别哭了,继续把饭吃完。一个个乖乖听话,以后呀,顿顿都有鱼有肉,管饱管够。
‘我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
“谢谢各位姐姐,那就定下了,今天来的孩子全留下!”苏娘子带着泪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梨花带雨格外妩媚!
突发的这件事,改变了原来定好了的各自在自己家做活计的方案,七个人聚在一起,急切地商议着。
在院里等候的小娘突然躁动起来,惊叫道,“快听,有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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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响起的马蹄声,同时来自小城东西两个方向。
横贯县城的官道上相向而来的两队盔甲鲜明的铁骑,在十字街头汇合上了,两边领兵的将军,互行了军礼,在马上低语片刻。
两队骑兵便四散开来,顿时间,街道巷曲都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这一年多早已经被兵匪不分,吓破了胆的小城居民,听见战马的蹄铁在青石路面踏过的响声,家家都忙不迭赶急闭起了门户。
开在十字街头的铺子没有关铺门,门口的大锅依然向外飘散着浓郁的香味。
“小石头,是不是该叫人来喝粥了?”
围了条床单当做围裙,立在硕大的粥锅前的大砖头,根本不明白战马的蹄声意味着什么。
如今他最是喜欢晚饭时的这一刻。
有老有少,一个个进了门都堆着欢颜,举着各式各样的碗瓢盆,排着队等着他从大锅里,兜出一勺浓香四溢的肉粥。
看着大伙喝粥时满足的笑脸,大砖头心里就充满了骄傲。
童掌柜送来的大柜台足有五尺宽,王芝秀在又长又宽的柜台后面抬起头,看了眼最里面的小案子,弟弟低头专心的在挑拣着粟米里的土块石子。
午睡起来,王小石看到粮铺刚送来的粟米,明显比几位嬷嬷借给的粟米多了许多草籽石粒。气的直摇头,费事掺进去,挑拣更费事;想多赚钱涨价也别掺假呀!
来送柜台的童掌柜劝道,这年头能赊欠来粮食已经很不错了。
童掌柜走后,王小石就一直赌气似的闷声不响在捡粟米里的杂物。
见弟弟不吱声,王芝秀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大砖头说道;“再等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