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璃进韩王府时,并不是从正门进去的,而是从墙上翻了进去。
她本对韩王府这条小路十分熟悉了,熟门熟路寻向韩王住的院子。
飞檐走壁,苏瑾璃攀上主卧的走廊横木,轻轻在后窗棂跃下,二十八宿的分支侍卫们都在院外与院前看守,这里却没有人。
房内,支着四个大炭盆,盆里的白木滋滋燃烧着,屋屋外寒冷三冬,屋内,却温暖如春。
围着炭盆,坐着四个男人,当中的一全便是身穿紫绒袍的韩王,脸色沉暗,毫无光彩,盘腿坐在厚厚的软垫上。
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华服的男人,抚须道:“王爷既然已经把兵权交给了皇上,这三军可再发得动?”
韩王左下首一年资历颇深的老者道:“王爷神机过人,智谋无双,虽然交了兵权,老夫猜,肯定留有后招。”
韩王微卷唇角,长睫轻颤,深沉一笑。
另一人问:“这修月国的江山终将是王爷的,不知王爷准备何时起事?”
那中年男人亦笑道:“王爷夺下江山,我等都会誓死效忠,才不枉这么多年的筹划!”
这些话,几个都说得十分谨慎,在倾听四周没有人声后,才说了出来。
所以苏瑾璃靠近时,并没有听到这些机密之言,反而,她一靠近主卧,立刻被屋内四个高手觉察,脸色大变。
“什么人?!”
一声破窗之响,几条人影从屋内窜了出来,紫袍飞肆,韩王首当其冲。
苏瑾璃一惊之下,本能地翻上墙头,几个空翻在地上连滚几周,停在几株腊梅之旁,她没想到韩王主卧里竟藏着这么多高手!
刚才的动作也只是下意识的。
此时,她掐下一株洁白似雪、香气馥郁的梅花,挑着兰花指,凑向鼻端,镇定自若地看着追出来的四个人,笑道:“这花真香。”
眼前几个人都是一脸沉暗,满眼杀机。
当韩王看到苏瑾璃后,心咯噔一下,刚才,是她在外面?
“王爷,这是你府上的姬妾?”那老者沉声询问,“不能留!”
苏瑾璃将腊梅丢进了花丛,不能留?你这人话说得太大!难不成你们几个人合伙来对付姑娘?单挑得话,我未必会输!
另外两个也附和道:“杀了她!”
韩王的脸色早在看到苏瑾璃时便和缓了,忽然走上前,将苏瑾璃拉到了身后,坚定地说道:“她没听到。”
另外三人微微一愣,韩王这么笃定?
韩王松开眉头,道:“因为她的武功不如我们中任何一位。”
“听到什么了?”苏瑾璃奇怪地问。
当然,她也只是配合,看这几个老家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自然刚才与韩王在屋内商量着什么机密之事,不巧被她撞进去,以为她全听见了,然后要杀人灭口。
“没有什么。”韩王瞄了眼那三个人,道:“这是,本王的妹妹。”
那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才都面色稍缓,紧绷的身子慢慢张开。
苏瑾璃定定地看着他们,她的一只手,还被韩王紧紧握在了宽大生茧的手心,一时忘了抽出来。
韩王的手心是热的,慢慢向她内心传输着温暖。
那三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韩王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几位先回吧,改天再聊。”
“那好,王爷,告辞!”三人当即散了。
韩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望了望苏瑾璃,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你先去房里暖一下。”
说完到了院外,招招手,鬼走了出来,看了眼擦身而过的苏瑾璃,浓眉拧了拧,原来刚才神不知鬼不觉闯进后院的便是苏姑娘!
她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鬼不禁惊讶起来,又十分佩服!闯进来而不被他们守在院外的几宿发现,这个苏姑娘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难怪王爷待她如此好,鬼叹道,苏姑娘,当真配得上他家王爷啊!没有更配的了!只是——
鬼唏嘘了几句,与韩王已走到无人处。
韩王吩咐道:“刚才出去那三个人,多派点人手监视着,以免他们——”他做了个切瓜的动作。
鬼说道:“王爷,这么做可是会有被起疑的危险!”
朝里很多大臣,其实都已是韩王的人了,刚那几个人,更是朝里手有权势,说得上话的,一直对韩王忠心耿耿。
若是韩王不明不白派了很多人马去监视他们,就有被发现的可能,那样子,不是让人心寒吗?
而韩王的解释,却是怕那些人心生疑窦,回去想想不对劲,然后杀苏瑾璃灭口。
鬼不禁心里反感,这么做,值得吗?
韩王却用一个冷如刀的眼神回了他的质问,“就这样!”说完便离开了。
鬼摇摇头,韩王与皇上提起退婚,皇上却依旧要韩王把兵权交出来。
本来韩王是准备与苏瑾璃大婚之时上交兵权的,完全可以拒绝皇上的要求,皇上说了,不交兵权,就不同意退婚。
鬼以为韩王绝对不会受皇上的威胁,没想到,韩王不仅退了兵权,还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来就是这样……
鬼的心里好一阵心疼,如同二十八宿营的每个个将士与士兵,都为这样的韩王心疼不舍,发誓要更加好好地效忠韩王。
韩王进得主卧时,苏瑾璃正站在炭盆前,搓手蹦足的,双颊被热火烤得红扑扑。
抬头见他进来,勾唇一笑,“韩王,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一进来,就被你们的人发现了。”
韩王微微翘起唇,“听到了,也没关系。你,怎么会来?”
看到她来府里,这几天的抑郁心情竟然好了一大半?韩王有点不可思议,可一想到她将要离去,心又更沉重了。
苏瑾璃挑起柳眉,一个想法从脑中急闪而过。
刚才见韩王几人面露杀机,她忽然想到了上官灵!
难道说,上官灵那天也是偷偷来找韩王?然后撞见韩王与二十八宿说了什么她不该听到的事情?
苏瑾璃暗忖,今日这情形只怕比当日更加严重,因为那几个人,她看得清楚,都穿着朝中所制的官靴,明显是大臣。
那么,他们商量的机密之事,极有可能与朝政有关,那么急着要杀人灭口,莫非是——谋反?
苏瑾璃不敢这么想下去,但她确定,上官灵听到的绝对不是这件事!
否则,就算她疯了,韩王也不会放过她的!
韩王的秘密还真多!
苏瑾璃嘲讽地弯了弯唇角,回归正态,“韩王,谢谢你。”
不管他为人如何,至少,他从来都在帮她,苏瑾璃心里十分感激,她不是个知恩不图报的人。
谢谢?那不是太见外了吗?韩王仰在了软椅之上,四肢舒展开来,他感觉好累,好累。
累到他现在,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韩王,那我,先走了?”苏瑾璃见他瞌着凤目,知他已倦。
韩王没有答话,仿佛睡着了。
苏瑾璃蹑手蹑脚出了房。
韩王久闭的双目攸然睁开,有如静室内的一颗明星,耳上的水钻也熠熠生光。
他从椅上爬起来,苦涩地笑了,捂着心口之处,脸上一阵痛苦的狰狞,他还是会心痛,还是会……
踉踉跄跄从主卧出去,他拐到了书房,刚走近,便有一股浓烈的酒香从里面传来。
韩王笑得极为凄凉,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可为什么,他还不醉?
韩王撞进门去,书桌上、地上,摆着十几个大酒坛,他一跤坐倒在软实的地毯上,抱起一个酒坛咕咚咚往嘴里倒。
这一次,一定要醉!
醉醒来后,把那个倩影忘了!
他刚喝两口,手上一空,酒坛子被人夺了去。
韩王睁开微微眯着缝的一双凤眸,看到进来的是苏瑾璃。
苏瑾璃不放心,回来看一眼,跟进了书房,没想到,她惊呆了!
满屋的酒坛与浓香,韩王如一个迷茫得找不着路的孩子,在这些酒香中徘徊,苏瑾璃的心裂开般地疼痛。
她做错了吗?
为何,韩王竟变成这个模样?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韩王,不是那个运筹帷幄、智胜千里,就算是喝酒,也只在老窖坊与她轻酌慢饮、优雅万分的韩王!不是那个目空一切,傲态凛然,绝不在人前丢半分面子的韩王!
“不许喝了!”苏瑾璃心痛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