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她不是你该插手的人。”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夏音回头看她,转了身抬脚要过来,却被身侧的褚妮一把拽了回去。
“我头晕,扶一下。”
然后,无骨似的,搭手在一身狼狈之资的女孩肩上,半禁锢着半扯带着的,将人朝外带。
她靠在夏音肩上回头的时候,昏暗处的少女,已经完全侧了身,整个人几乎埋进那幽色的黑里。
姒笙扬手,指梢朝远处点了点,站在那里的少年才转了身,跟在褚妮身后往外走。
她偏眸去,对着本是墙壁的黑浅浅迈了一步,“原来,这就是你们定义的插手,你们到底,是有多不自信?”
暗处的声音沉默了一瞬,随后响起的,依旧是那低哑的警和恼意:“你越线了,审判者。”
舌尖舔了舔齿间,姒笙的身影残影掠过,便真正的融进了那抹黑暗。
手肘反抬扣着黑袍人的脖颈,姒笙垂眸,偏了偏头:“你让你的信徒,为你的无能买了单。”
她夹着烟的另一只手,轻缓的搭在那人抬在半空的手腕上,猩红的火光几乎要灼进对方的手臂。
“你懂什么,”她的那句话,显然有些激怒底下的人,遭到她的反驳:“我满足了她的欲望。”
“哦?”姒笙漫不经心的问:“你给她什么了?”
“她想被爱,我让她被爱了。”
“那是爱吗?”
“他们依附于她,为什么不是?”
腕间微滑移动,姒笙翻了翻指,捏在了对方的脖颈上,凑近了那双泛着漆黑的眼:“你指的爱,就是那些泡沫一样的东西吗?”
她勾唇笑的嘲:“那你的交易,可真够简单的,连最实质的,都没能帮人类达到。”
“所以,你还是要干涉。”
“小东西,”舌尖卷了卷内唇,姒笙捏着对方的手似松似紧,“你知道的,我一开始,可没阻止过你。”
欲望,是人类情绪外泄的统称,情欲是欲,色欲是欲,贪欲是欲,悲欲也是欲。
世间万千种欲交织缠绕,比起黑暗,它显得要更无处不在一些。
因为不管光明还是黑暗,欲都存在。
所以,欲望的交易久诞生了。
姒笙自认,她不是什么好人,即使做着人鬼的审判者,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伸张的是正义。
她可以冷眼旁观人类在欲望的旋涡里翻滚醉糜,看着那些自以为受尽磨难的人在灵魂的煎熬中迷失自我,也可以毫不怜悯的亲手验收鬼族的失败成果。
一点心软都不会有的,掐灭那所谓的,落败残缺的灵魂。
“我从不怜悯任何人,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的东西在我眼前蹦跶,”姒笙低声问似的:“懂了吗?”
鬼族看着她的那双眼,在里面看见了,旋涡一样的薄凉和冷漠。
没什么比此刻的感受更清晰——这个人,像峭壁上的尖锐,危险又冷血得令人心惊。
他看见少女盯着自己若有所思:“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同族,能叫你惧怕到这个程度,连周全,都不能对你的信徒相护。”
这没什么反击能力的对手最没什么乐趣了,姒笙失了几分兴致,松了捏住对方脖子的手。
她活动着手腕,指间夹的细烟已经朝着尾端不断的缩燃而去,然后放在唇边,吸了一口极为浓烈的烟草气息进胸腔。
生命的威胁感褪去,黑袍男子的身体,便又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几乎融进黑暗里。
只露出那张看不清的脸来,看着面前的人,承接着她散漫吐出的烟圈。
很呛鼻的味道。
“我没干涉你,但显然,你和你手底下的那只鬼物,都很失败。”
姒笙反手掐灭了烟上的猩红,捏进指间,“所以,她,我要了。”
她说,“我们也来做个交易,如何。”
不是商量,也不是探讨,是再平淡不过却裹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姒笙真正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还在下,她站在屋檐下,瞧着那飘在空中的细丝,垂眼,烦躁的捏了捏眉间。
有无法抑制的躁动随着那飘落的轻丝一点一点聚集。
头上笼罩盖来了一把黑色的伞。
她偏头的时候,头上被人扣了顶鸭舌帽。
那人一手握着伞,一手捏着她的帽檐,扣腕下压,于是,视线就被阻隔了去。
只留下了眼前的纯色衣衫,是细密的针线,在其动作的时候弧度微小的晃动着。
“这样就看不见了。”
姒笙没抬头,只是轻啧:“想叫我睁眼瞎?”
可少年牵起她的手腕便开始迈脚,声音从极近的旁侧传来:“跟着我就好了。”
其实姒笙并不是讨厌下雨天。
她只是看见雨,会很烦躁。
也更不喜欢,雨滴落在身上的湿濡感。
但这一点,几乎没人能察觉到,周围的人,都只知道,她讨厌下雨天。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不会问为什么,更不会知道,她只是,见不得雨,就好像,见不得大部分的活物动物。
尤其,是兔子。
回车里的时候,里头坐着的褚妮打开了车窗探出头开看她,咦了一声:“阿笙今晚戴帽子了吗?什么时候戴的?”
她怎么感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没搭理她,姒笙进了车,看着除了褚妮再无别人的车内额空间,她掀了眼皮。
对上她的眼,褚妮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走了,说什么也不等着你过来。”
她啧了一声:“小姑娘力气还挺大,我拉都拉不住,跟头牛似的,倔死了。”
虽这么说,其实当时的褚妮,也并没想过强制将人留下来。
毕竟有些事情,你助人为乐帮了一把就不代表,你有扣留人家人身自由的权利。
尤其,那还是个身上带着好东西的家伙。
一般人伤不着她,从哪些被她揍得挺狼狈还被抓了个人质的大个子男性就能看出来,所以褚妮也没咋拦。
这个结果姒笙并不意外。
驾驶座的榑深偏头询问:“走了?”
她默了片刻,手指按在按键处将车窗放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漆黑,“不急,再等会儿。”
然后反手弹了个指,后座的褚妮脑门一痛,便听副驾驶的人说:“去,把你的人带回来。”
揉了揉脑门子的褚妮顿了顿。
她站在雨里,撑着伞,打了个哈欠,轻啧:“真是,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还得本小姐麻烦。”
褚一白不是被哪个美女拐走了,而是遇到了同族。
还是一个,非常不友善的同族。
褚妮走了没多久,酒吧里头便陆续出了许多人。
黑衣劲装,是标准的安保模样。
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帽檐埋着头的姒笙忽然间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偏眸看去。
三两人簇拥着的男人,从里头出来,很快就钻进了停在那里的黑色轿车里。
一身的,金钱味道。
她半撑了下颚,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财欲吗?
看样子,所谓选择,也不过如此。
耳边多了道清浅微弱的风涌。
她偏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
凑过身来的少年看她,又去看看不远处的人,问:“这就是,下一个猎物吗?”
姒笙的眸子里头旋涡深邃,不动声色的转了转,她伸了手指头漫不经心的将人脑袋挪开,“会说话吗?”
少年坐了回去,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头在上头点了点。
“让我猜猜,笙笙你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他偏头撑着脑袋,在姒笙看过来的眸里勾唇:“我猜,又要有人,为自己的欲望买单了。”
姒笙一直都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个极为聪明的。
她眯了眯眼眸,冲对方勾了勾手:“过来,我告诉你。”
在这方面,少年有着出奇的执行力。
凑近那双浩瀚的眸,姒笙抬手,拇指腹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人眼尾的殷色泪痣上,“知道为什么曾一统天下的秦王会选择焚书坑儒吗?”
榑深也看着她的眼,“所以他死后,秦朝也没又存活多久。”
闻言,姒笙笑了。
她垂了手,靠着椅背去,“挺好。”
眼尾的冰凉忽然抽离而去,少年垂了眼,然后坐回去,有些莫名的问她:“什么挺好?”
姒笙敷衍似的回:“这样,挺好。”
清醒,睿智,聪明。
这个大脑,是她喜欢的样子。
离开后的夏音,一个人在街边站了许久,雨落在身上,风吹过的时候,带起从骨子里发出的寒冷颤栗。
这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初冬都渐渐有了些影子。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去何方。
后来,夏音站在自己家的楼下,抬头看着那早已经熄灭的窗户,好像有什么东西,连最后的一点星火,都忽的飘散在了吹来的风中。
哦,她记起来了,她其实,是没有家的。
她又站了好久。
然后跌跌撞撞中,存了处能带给她安全感的寂静和黑暗,将自己藏进去。
她失败了。
在那个肮脏的地方,她又一次,没有尊严的,被人踩在脚下。
“你说过,会让我如愿以偿的——”
原来,信徒从来,没等到过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