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在伦敦降临得格外早,离去也异常突兀。12月尾声,雪花竟带着湿润,瞬间倾盆而下,化作骤雨,毫无预警地席卷了大地。
蒙蒙细雨软化了凛冽的寒风,驱散了郊区的迷雾,拂去了街头的尘埃。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为伦敦带来难得的清新气息。夏洛克矗立在郊外工坊的修炼场上,注视着远方沉睡在恶魔安抚剂中的巨兽,轻吸一口蓝色烟雾,辛辣的味道滑过喉咙,直透肺腑,引发了一种奇异的畅快与期待交缠的感觉。
今日早晨,帝国再度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个月的惊人消息层出不穷,民众的思绪犹如被某种迷幻之力牵引,每日沉浸在近乎狂热的喜悦中,揣测着圣光是否在三百年供奉后,终于赐予人间最珍贵的恩惠。否则,何以解释野生恶魔也能被人类驾驭?
达尔文教授的前期成果仅对受邀者公开,民间反响平平。然而,圣刊报的一则头条新闻,将这项生物学历史上最具颠覆性的发现推向公众视野。
人类,这个自视甚高的种族,或许骨子里就坚信自己应是世界的主宰。即使疲倦得像狗一样,也难以接受在认知中不如任何动物,哪怕是最底层的流浪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比其他生物更显尊贵。
因此,当得知野生恶魔可以被驯服,地狱之门或将封闭,人类将重返生物链顶端,种族的固有信念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共鸣。此刻,皇位传承、疾病治疗的奇迹,都被抛诸脑后,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这个世界,每一个思维深处,都烙印着一个炽烈的信念——
人类,必然是宇宙的主宰!
然而,无人察觉,这份宣告仅是冰山一角,是否能够展示成功,甚至能否顺利揭晓,仍是未知之谜。
假如最后的结果仅剩下失败的黯淡,恐怕那些涉事的学者将淹没在帝国万民的怒斥海洋中。
暗夜里,一颗猩红的火星缓缓熄灭,夏洛克丢掉烟蒂,舔舐干燥的唇瓣,
“夜深难眠?”老乔治教授悄然现身,沉稳询问。
“未曾入眠。”夏洛克回答,这些天,他沉醉于对深红力量的领悟和驾驭,因为初次突破第一阶进入第二阶,正是凭借对一只二阶恶魔的触手掌控。
于是他设想,如今操纵了三阶巨魔,也许能窥探到第三阶的门户。
但经过数个昼夜的尝试,他发现并未感受到晋级的迹象。
然而,他的彻夜未眠在旁人看来,无疑是紧张的表现。
确实,马已踏上展示之路,且在实验结束前就昭告天下,这意味着没有回头路可走。
唯有令世界震撼,或者准备好迎接帝国全民的责难,二者择其一,别无选择。
“起初,我并不赞同你的行动,科学研究需要脚踏实地。但或许你近期带给我的震撼太大,让我下意识相信你能成功。”
老乔治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仿佛在与弟子分享人生哲理。
他并不知,对于夏洛克而言,展示实验成果易如反掌,他甚至能操纵数十只恶魔,协同那三阶巨兽,在受邀者面前翩翩起舞。
不过,夏洛克懒得解释,因为任何解释在对方眼中可能都只是安慰。
“地点已定,位于距伦敦九百公里的一个军事要塞,受邀者将在三日内齐聚。明晚,你将乘工厂租用的蒸汽列车出发,小型恶魔一小时前已完成装载,已随首批车队向目的地进发。
至于深红,因其体积庞大,需租用大型木材运输车,尚未抵达,可能明晚会与你一同运达。”
老乔治详述这几天的安排,语气平和,但内心已被复杂的思绪填满。他再次看向夏洛克,两个月前,若告诉他,老师的实验成果展示竟寄托于这样一人,他绝不会相信。
此刻,他仍半信半疑,只能苦笑,用力拍了拍夏洛克的肩膀。
“矫情地说,帝国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
与此同时,伦敦市内,霍普金斯抖落雨伞上的水珠,敲响贝克街221号的大门。
很快,门开启,华生一如既往地礼貌相迎,做出请的手势。
“咱们之间无需这般客套,我不在场时,一向没有架子。”霍普金斯坐在沙发上,接过对方递来的清茶。
“只是我的习惯而已。”
“好吧,真想知道你是如何养成这种性格的。”霍普金斯饮口茶,身体稍感舒缓,于是问:“深夜召见,想必有重要之事?”
“当然。”华生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封,递给对方:
“这上面的笔迹对照资料能证实伦敦飞艇坠毁事件与奥古斯丁大帝直接相关,我想,审判庭会对此感兴趣。”
“哗啦”一声,霍普金斯手中的杯子撞到桌沿,溅出热水,滚烫,洒在他手上,升腾一丝轻烟。
身为三阶契约者,他不惧烫伤,只是放下杯子,擦拭双手,小心翼翼接过信封,以防沾染水渍。
他盯着信封,犹豫许久,最终没敢打开。
这起事故对明眼人并非秘密,霍普金斯这类人,无需调查取证,便能将元凶缩小至五人之内。
但那只是推理,实证却是另一回事。
指控帝国帝王参与大规模恐怖袭击的证据,落在不同人手中,于不同时间显现,威力各异。
“为何交给我?”霍普金斯问。
“你属于审判庭,交给你顺理成章。”
“确是如此,只是…”他轻轻按压信封,感到里面的文件,有些刺痛:“这是指控帝国帝王参与恐怖袭击的证据,份量太重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清楚何时将它交给审判庭,我们的机构并非人人可信。况且,我不认为这种证据能给奥古斯丁大帝带来多大影响,他是帝王,有无数办法削弱证据的威力。”
“安心。”华生微笑,给自己倒杯茶:“我对政治一窍不通,连帝国律法都记不全,但我清楚,何时揭示这份证据,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何时?”
“当那位老人不再是帝王之时。”
冬末春初,温度难以辨别,唯有崭露头角的嫩绿草芽与愈发广阔的天空,昭示着春天降临。
帝国没有新年,也无重大节日,圣光时刻笼罩帝国,人民日复一日虔诚祈祷,难以再创更盛大庆典。
伦敦的夜晚笼着淡淡雾气,路灯下的光芒带上朦胧光环,城郊外,一辆庞大的木材运输车停在工厂外围。
车辆经特殊改造,原装木材的车身后加装七米长的钢铁车厢,四组蒸汽涡轮的加入使整个车体犹如小型轻轨。
此刻,浸有深红的恶魔镇静器已装载完毕,六辆临时调配的装甲战车围在其四周,全副武装的军士于午后抵达伦敦,随后启程,负责将三阶巨魔运往九百公里外的军事基地。
短时间内组建如此护送团队,已是震撼之举。
静默。
依然是静默。
面对近百人的有序护送,乔治·罗玛尼斯教授沉默不语,不远处的夏洛克同样未言。
此刻,嘘寒问暖并无太大意义,只有沉默,能让风中的喧嚣稍稍平息。
霍普金斯未至。
华生未至。
公主殿下也未至。
说来奇异,像夏洛克这样的人,居然意外地拥有了朋友,按常理,此刻他们应立于夜风中,遥望着即将启程的队伍,送去鼓舞与祝福。
然而无人在场,意味着他们在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