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惘然
作者:测测清寒剪剪风   微雨从东半步遥最新章节     
    元和三年的春雨淅淅沥沥又缠绵了两个月,着实反常,转眼就到初夏时分,满院子的翠竹青翠欲滴,戚东雨却怎么也提不起性子来。
    “我本就志不在朝堂,等叔伯们的嫡子大了,赵家自有其他接手的人,阿拙如果喜欢,我们就在云栖山上辟个小茅庐,也过一过悠然自得闲云野鹤的日子。”
    昨日之人之景历历在目,满园风吹潇湘,雨打芭蕉,却物是人非。
    冬梅进屋来,秋菊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冬梅挪到秋菊身边:“今日赵家公子百日祭,姑娘这是伤心了。”
    秋菊点点头,转念一想:“姑娘,城南开了新的果脯铺子,不如我们陪姑娘去转转吧。”
    戚东雨回过神来,朝她们摇了摇头:“我自己出去逛逛吧,本来也想出宫去走走,你和冬梅不用陪着,没事。”
    街道上人不多,却形色匆匆,雨滴落在水洼上还来不及溅起涟漪就被行人踏碎。戚东雨走着走着就逛到了好风阁楼下,二楼的窗户开着,正对着的酿酒铺子多了个两岁的娃娃守在铺子口。孩童看见戚东雨,露出弯弯的笑,却惹得她鼻子酸酸的。
    “戚姑娘怎知我不是心仪于你?”
    “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钟情。”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在离开之后,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她实在没用勇气上到二楼,就这样撑着伞,站在雨里望着那窗户发呆。
    “我对男女之事并没有多大的期待,更谈不上如胶似漆,比翼双飞。相反,大多数的时候我能自保定会藏拙断尾,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那日自己的话像是就在耳边,对面坐着的人静静的,温柔的看着自己,微含着笑意。
    我竟然窝囊到没有勇气送你最后一程,我反反复复的回忆我们的点点滴滴,却发现我竟然连你喜欢什么茶,爱吃什么,一概不知。这样的我,藏拙断尾,值得你把命都浪费在我身上吗?戚东雨暗自思忖着。
    两个孩童从巷头打闹着跑了过来,撞在戚东雨身上,满是歉意的跑开,她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裙角都湿了。她撑着伞,继续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月老庙,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可是还是有不少女子满脸欣喜娇羞的从里面走出来。
    池边的那棵柳树早已经郁郁葱葱,三两片柳叶落在空荡荡的石座上。耳边似乎传来那晚伶人的低唱:“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正伤神中,忽然有个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形像极了赵澈,白色为底,橙色枫叶为样的长衫是自己做给子兰的那件。戚东雨不知不觉的加快脚步,那身影却一转弯不见了。她哪里肯放弃,四下张望,子兰?子兰!雨下的大了起来,街道上人和景都更加朦胧起来,她顾不上许多,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那油纸伞早就不知道被自己丢在了哪里。
    失望和怅然中,忽有一个声音:“嘉和郡主。”
    戚东雨转身,看见街角的茶棚里,那人在向她招手,白玉发簪,枫色长袍,她一脸欣喜的跑了过去,走进一看却大失所望,再开口确是冷漠的疏离:“原来是苏公子,许久不见了。”
    苏亦也不在意:“郡主方才是在找什么人吗?”
    “不过认错了人而已。”
    “那人想必十分重要吧,郡主不管不顾,连衣裙都湿了。”说着,苏亦便弯腰作势要挽起她的裙角。
    戚东雨被他的亲昵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多谢苏公子,不必了,反正都湿透了。”
    苏亦也不勉强:“这会儿雨正大,郡主躲躲再走吧。”
    雨确实更大了,天地之间人却显得更渺小起来。茶棚的店家早早的就收了铺子,还好留着凉棚,刚好堪堪挤下戚东雨和苏亦两个人避雨。如今靠近了再细看,苏亦哪里会像子兰,子兰从来不会有这样轻浮的举动和表情,细细长长的桃花眼,眼尾一颗多情痣,如果不是他这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肤色,活脱脱就是一个浪荡公子。她不禁想到数年前容泽回朝的中秋家宴,那时的苏亦确实风流多情,身陷囹圄,而今也是物是人非吗?戚东雨摇了摇头,自己瞎操心他做什么。
    “郡主这是想到了什么,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
    “没什么,就想着这雨什么时候停,嬷嬷她们该等急了。”
    “郡主好福气,有人等真好。”
    哪里晓得自己无意间说的话让他触景伤情,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站着。雨声淅淅沥沥,慢慢安抚人心头的急促不安,有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身上虽然湿透了,但初夏的风已满是暖意,湿湿黏黏却也带来阵阵泥土清香。
    夜雨横斜,是诗人笔下惯有的浪漫,却是辛苦耕作农民的噩梦。容泽的手臂才好了没多久,就忙的没时间陪戚东雨,今年的雨从春耕开始就下个不停,种下去的秧苗都被冲走了,有财力的,赶紧抢种了第二波,就等着收成时奇货可居,谁知道,这雨一直不停,反而越下越大。再这样下去,怕是今年收成无几,国库虚空。接连着这几日,更是有噩耗不断传来,运河水患,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不少人只好舍了家园,到都城来乞讨。南城一时多了许多流民。
    朝堂上的事情,戚东雨帮不上什么忙,还好好风阁有积蓄,所以这段时间,戚东雨将好风阁的多家店铺后堂开放,给无家可归的灾民提供住处,许多灾民长途跋涉,到了南城衣衫褴褛,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于是戚东雨吩咐打开库房,让绣娘们赶工,做些样式简单的衣裳分给大家,一时间好风阁的雨掌柜从皇商一跃成了义商,南城其他的铺子也纷纷效仿。更妙的是,灾民中的女子还有不少自告奋勇帮着绣娘赶工裁剪的,众人一心,南城竟然没有出丝毫乱子。灾民们来自各地,织补的手艺也不一样,戚东雨也啧啧称奇,想到等水灾过去了,她定要编个册子,将养蚕,采桑,煮茧,抽丝,织棉,缝补的技巧统统写下来。人活在世,不就是温饱,衣和食总是不相上下的。
    这段时间,如果实在忙不过,就和冬梅秋菊宿在好风阁,容泽也忙的恨不得有三头六臂,嘱咐了京兆尹一定守好好风阁,不能出乱子,倒也随着戚东雨留宿宫外。
    这一日大清早刚好开店,就看着街角的巷子口蹲着一对祖孙,想是在那蹲了一夜,即使是夏季,可晚上毕竟还是凉飕飕的,加上两人衣衫褴褛,那老人家奄奄一息,小孙子大概也就七八岁,瘦的皮包骨,十分可怜。对面的包子铺刚开张,热腾腾的包子馋的那小孙子两眼发光,这要跑过去,却被那老人家拽住,摇了摇头,如此看来,应该是好人家出生,即使落魄,也不愿孙子乞讨偷抢。
    戚东雨正要走过去询问,看见一白衣男子走向那祖孙,像是询问了几句,就拔下头发上的簪子递给那小男孩,小男孩不敢接,看着奶奶。那男子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那老人家点了点头,那小男孩兴高采烈的接过发簪。待那男子起身时露出侧脸,戚东雨才看清楚那是苏亦。几日不见,他皮肤倒也没那么苍白,不过身形还是那样瘦弱,祖孙两千恩万谢的磕头,他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戚东雨等了片刻,走到那祖孙跟前:“老人家,那公子和你说了什么?”
    那老人家打量了一番戚东雨,看她衣着干净,也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顿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戒心:“那公子说让我把这发簪当了,给小宝买些吃的,我家小宝好久没有吃上饱饭了。”
    戚东雨瞅了眼那发簪,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当了买几个包子还是可以的。于是掏出一些碎银子,递给那老人家:“老人家,那公子是我的朋友,这些钱给你们,就当把这簪子当给我了好吗?”
    那祖孙两自然欢喜不过,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戚东雨接着说:“你们如果无处可去,就去前面的好风阁吧,那里有善堂,小朋友总是有东西吃的,老人家,些许等你养好身体,还能帮帮忙。“
    两人正愁没有容身之所,一听这话,忙给戚东雨磕了头,就往好风阁去了。
    戚东雨看着手里的发簪,觉得自己好笑,这样的闲事也管。想着朝刚才苏亦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走了不久,巷子越走越窄,尽头处是一个小院落,并没有牌匾,苏亦走的慢,这会子正要推门而入。戚东雨叫道:“苏皇。。。公子,苏公子。“
    “嘉和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你的。。。府邸?“
    “啊。。。呵。。。是不是特别简陋?陛下仁慈,这样已经比在西月,在地牢的时候好很多了。”苏亦的语气尽是诚恳,让人难辨真假。戚东雨也懒得纠结,想起自己跟过来的原因,拿出发簪。
    “这个帮苏公子赎回来了,苏公子这是。。。手头拮据?”
    苏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祖孙实在可怜,我虽然拮据,但吃的饭穿的衣裳宫里还是会送来的,只是。。。只是没有银钱,让郡主笑话了。”
    戚东雨看他一脸局促,那桃花眼有难得的羞赧,倒也觉得他不像以前那样生人勿近,于是说:“发簪你拿着,还有这包银子,你也拿着,再看见灾民,告诉他们来好风阁就好。”
    “这。。。这怎么好。”他更是囧的一脸通红,想必从来没有被女孩子接济过。
    戚东雨不想他身陷牢笼两年,还这么矫情,安慰道:“君子不拘小节,你拿着吧。”
    说完,戚东雨就挥了挥手离开:“我还要回店里帮忙,就不多说了。”
    苏亦拿着一包银子,再推脱已是晚了,她已经走远。
    待看不到她身影的时候,苏亦才走进到院子里,关上门。玄月悄无声息的从院子的阴影处走出:“少主,计划可进行的顺利?”
    “顺利,鱼儿上钩了。明日,你就收拾一下离开南城回若熵,我这边以后就有嘉和郡主照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