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犒劳众人最近几日的辛苦,也为了去去晦气,李家做了一顿丰盛的饭。
五花肉炖白菘,油汪汪的,香煎黄鱼干,还有李鱼儿他们带回来的烧鸡,大葱炒鸡蛋,黄呼呼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菜不多,但量大,肉多,油水足。
配上糙米饭,简直不要太好吃。
饭后,蔡老太太将给各家买的布匹棉花等分了下去。
蔡老太太单独给二儿媳妇儿买了红糖和一篮子鸡蛋,坐月子吃。
还给小孙子买了精米熬粥,若是二儿媳妇儿身子好些,自己能哺乳是最好的。
李老汉当着全家人的面拿出了一套银头面,放到老妻面前。
“他奶,这是孩子们给你补的嫁妆,你好生收着。”
蔡老太太抚摸着雕花的木匣子,眼睛红了。
女人一辈子太难了,嫁妆对一个女人太重要了,前半辈子能不能在夫家立足多半是看嫁妆的丰厚,后半辈子能不能得儿女的敬重,也要看能有多少嫁妆传下去。
她以为她这辈子也补不回来嫁妆了,没想到小孙女发现了搁浅的鲸鱼,之前失去的东西加倍回来了,李家咸鱼翻身了,一个穷岛民,竟能有那么多的家底,都够在陆地上落户了。
能在陆地上买房置地,是所有岛民一辈子的梦想,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兔岛没能走出一家。
蔡老太太颤抖着双手打开木匣子,红绸缎中放着银闪闪的头面。
一个雕花银簪,比之前的精致,比之前的重,一对银耳钉,掐丝镂空的技术是过去那对不能比的,入手沉甸甸的银镯子,上边缠绕着繁复的花样,一看就值不少钱。
当时,老伴儿非要拉着她进首饰铺子,还不让自己看,说是老李家对不住她,要帮她亲自把嫁妆重新买回来。
她知道,他是怕她舍不得花银子拒绝。
“好,真好!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
蔡老太太仔细的将木匣子关上,放到手边。
这些将来都是要留给儿女的,是他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一辈一辈的传下去.
“如今咱们家得了意外之财,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决定开春就打听打听,咱们到陆地上安家。
“啪嗒!”
有人激动的惊掉了筷子。
“阿娘,你是说真的?”
最激动的莫过于李老三了,他一直想外出赚大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实现祖愿,带领李家搬到陆地上去。
现在夙愿就要实现了,他怎么能不激动。
同时,他又有些失落,不是瞧不起家人,只是他心里一直觉得李家人过安于现状,没有闯劲,也没有能力,根本不可能有人带着全家飞出兔岛。
他一直以为这个能带领李家飞出兔岛的人,会是他自己。
到头来,他不但没帮上家里的忙,还害得家人赔了一大笔银子,还欠了一个人情。
他觉得自己连一个小丫头李鱼儿都不如。
蔡老太太朝众人郑重的点头,说:“银子在手里不踏实,只有换成房子和地,才是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海岛渔民日子清贫了,突然得到了一大笔银子,她和老伴儿很担心几个孩子会胡乱挥霍,或者被贼人抢了去。
换成房子和地,就不容易败置光了。
“那咱们在哪落户?”李老二问。
落户是个大问题,落好了,以后日子就好,落的不好,恐生事端。
古人轻易不会离开故土,大多数以宗族的形式世代聚居在一起,有一定的排外思想。
李家祖祖辈辈都是兔岛渔民,岛外的人不愿意嫁进来,岛里的人轻易走不出去,他们在陆地上几乎没有亲戚。
蔡老太太回答到:“我们打算春节去拜访你们大舅爷。”
蔡老太太的有一个弟弟,按辈分,就是李鱼儿们的大舅爷。
父母还在的时候,两家过年会走动一次,等父母去了,李家日子又不好过,连像样的年礼都拿不出来,两家的走动就少了,时间长了,就断了好几年的联系了。
但此时,李家人也不认识其他人,蔡老太太的亲弟弟也算是靠得住的正经亲戚。
落户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时,李二郎将四副银耳钉拿了出来。
李家的女人一人一对。
张氏没想到自己也有,惊喜的有些手足无措。
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拿起好看的花型耳钉,纯银的耳钉闪着白光,让人心生欢喜。
蔡老太太嘴上抱怨着:“你们几个娃有钱了不知道攒着成家立业,给我们这些老婆子买什么东西。”
但脸上的笑容却藏不住。
范氏这几日养的不错,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她抱着小儿子,笑着说:“娘的大郎和鱼宝儿知道孝顺了,娘是有福的,海牛儿也是个有福的,一落地家里的日子就好了,这是赶着点来享福的。”
李家人看着襁褓中的吐着泡泡睡得正香的娃娃笑了。
添丁总是能给人带来欢喜,尤其是在家里日子好过时出生的孩子。
兔窝子村南山坡下村长家,村长媳妇儿正端着葫芦瓢舀面,半袋子面看着不少,但要抗一个冬天,每天都得精打细算.
她舀了一瓢,顿了顿,又抖抖手,抖出小半瓢的面到袋子里.
一旁坐在船板上的村长,叹了口气,说:\"东西不能留,得给老十一还回去,老十一家难啊.\"
\"啪!\"村长媳妇儿直接将葫芦瓢连带着面摔回袋子里,抱怨到:\"他难!咱们家就不难吗?娟子托人捎信回来,今年不回门了.\"
村长愣了一下,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咋?娟子肚子还没动静?\"
\"能有啥动静?天天天不亮就干活,当牛做马的,身子骨都熬散架了,哪还能再怀上?\"
村长媳妇儿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像是要把几十年忍受的苦,都一次性倒出来.
\"但凡咱家有点能力,能让闺女受这个气?之前咱们怎么说的?我问问你个死老头子,就你大方,今个儿,这个有难了,找你接银子,明个儿那个揭不开锅,找你借粮食,你就穷大方,家都要叫你大方没了!\"
说着,说着,她哽咽起来,\"你不把钱借出去,还能买上点红糖和鸡蛋去看看闺女,给她长长脸,这些年,闺女贴补了咱家多少东西,你呢?连个屁都没回过,你亏不亏心!\"
村长被骂的心里难受,却一句也反驳不出来.
李娟是村长的大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是夫妻俩的老来女,嫁给富州湾富水村一个货郎家,对于岛民来说,算是高嫁.
李娟嫁过去第二年就生了,可是是个女娃,不得婆家待见,在婆家一直过着操劳和忍气吞声的日子,之后的七年,就一直没动静.
李娟在婆家的日子就越发的不好过,连带着她的女儿也跟着遭罪.
母女俩像下人一样伺候一大家子,还吃不饱穿不暖,经常被折辱打骂.
村长也是有心无力,他们在岛里,鞭长莫及,想照顾也照顾不到.
加上岛民穷,物质上帮不了闺女,对方就更不把李娟放在眼里了.
一阵寒风吹过,村长瑟缩了一下肩膀,更显得苍老无力.
他寻思了半晌,闷闷的说:\"咱家不是还能过吗,老十一家倒了两个大人,又散了一般家财,咱不能贪他那点儿东西.\"
村长媳妇儿不说话了,只不停地抖着肩膀,压抑着哭泣.
村长拿了一个布口袋,用葫芦瓢装了几斤黑面,去另一搜船,牵上小孙子福头儿,走了.
福头儿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阿爷,咱们去哪儿?去陆地上看大姑吗?\"
村长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没说话,继续牵着小孙子走.
福头儿以为自己猜中了,脑袋里不停地想着去大姑家能吃到什么好吃的?
以前,每年过年,大姑都会给家里带不少好东西,或是五花肉,或是糕点等.
村长到李老汉家时,李家刚吃过了朝食.
见村长拎着东西上门,手里还牵着小孙子副头儿,李老汉有些惊讶.
“老十一啊,对不住了,福头儿给你家惹麻烦了。”
在灶棚旁劈柴的李老汉,赶紧扔下家伙什迎了上去。
“九哥,你这话打哪儿说起?”他有些丈二摸不到头脑.
蔡老太太领着大儿媳妇儿从灶棚走了出来,心里猜测是不是孩子间闹矛盾了。
村长赶紧将憋着嘴的福头儿牵到面前,说:“这不,前两日,福头儿不懂事,拿一个海螺换了鱼宝儿的珍珠,我给你送回来了。”
福头儿本来幻想着去大姑家吃好的,喝好的,谁知道竟然被领到了十一阿爷家,还是来还珍珠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入大海.
说着,村长从层层包裹的一个手帕里,拿出一颗珍珠。
李老汉夫妇对视一眼,蔡老太太说:“九哥,你先不急,我把鱼宝儿喊来问问到底啥情况。”
于是,在睡回笼觉的鱼宝儿被提溜儿起来了。
她睡眼惺忪的瞅着对面垂头丧气的福头儿,好笑道:“福头儿哥,你怎么这么早来我们家玩啊。”
福头儿瞪了她一眼,嘴上说到:“癞皮狗,告状精。”
此话一出,被村长在脑袋上敲了一个暴力。
“这事跟鱼宝儿没关系,我是从七哥家大宝那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