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没资格去埋怨罗贝尔逞英雄,德内尔想道,他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一旦被他人感染,就上头一定得“做些什么”的愣头青。
德内尔叹了口气:“我们两个人没法用的办法,或许8个人就能试试。”
“什么办法?”
“得靠他了。”德内尔松开了抓着亨利手臂的右手,向一脸懵逼的华金努努嘴。
“你想干什么?”
“我们假扮成第三混合旅的援军。”德内尔说道,“虽然就八个人,瞒不了多久,但是能唬叛军一下也是好的。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机会重整一个连队,然后一步步将敌人打退。”
“就这么办!”亨利重重点头,将自己的手枪递给了这个邮递员,然后摘下子弹袋挂在他的脖子上,“现在我们听你的!”
“华金不懂英语,现在我们都说西班牙语或者法语,可以吗?”
“行(法语)。”亨利笑了,“我正好是魁北克的。”
一行人就这样返回了15旅的阵地,各分阵地上的叛军已经和共和军打得难分彼此,这种情况对于占据地形优势的15旅而言当然非常不利。不过叛军的这次夜袭也体现出敌方指挥官是多么重视这一支已经被打残的国际纵队。
无他,混战不可避免的对火力弱势的一方有利(问题在于第15旅不仅火力弱势,兵力也弱势),在交战双方步兵短兵相接之后,火力优势方的炮弹、毒气就完全起不了作用。如果不是担忧得到加强的第15旅会继续横亘在叛军之前,他们的指挥官完全没有必要趁15旅尚未得到补充之际,连夜以最精锐的部队(一般的部队夜战自己就能走散)发起进攻。
如果是贝当元帅指挥的话,他一定会好整以暇的在明天早上发起进攻。精准密切的炮火支援和相互之间有力配合的进攻部队,将会从容地将15旅或者其他什么援军的部队蚕食殆尽。
不过这样做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极易贻误战机。因此,贝当元帅常常被他的上司和同僚嘲讽为优柔寡断。
但事实证明,大战这样级别的战争往往需要这种周到谨慎的谋划和“万全”的准备(虽然在战场上根本不存在“万全”这一说)。
被嘲讽为怯懦犹疑的贝当元帅往往打得很漂亮,而暗中嘲讽他的霞飞(曾任法军总参谋长)、尼维勒(曾任法军总司令)、黑格(英国远征军总司令)甚至福煦(协约国军总司令)却一个接一个被德军搞得狼狈不堪:让他们难堪的与其说是德军,还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对于“进攻精神”、“优势火力”的迷信。
贝当元帅从来不会这样,无论面临何种乐观的情况他也不会血气冲脑,被霞飞式的偏执或黑格式的自大支配。
年轻时候的德内尔就曾经以贝当元帅为偶像,幸运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贝当元帅似乎也特别重视他,给予了他远超一个正常的下级军官应得的关注。
但是……毫无疑问,德内尔让元帅失望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德内尔眯着眼睛,观察面前子弹横飞的阵地,希望选出一个合适的突破口。听自动武器的数量,视野范围内的叛军兵力大概有一个连。他所带领的小分队只有8个人,5把枪。更糟糕的是,除他以外,炮兵们都没有太多步兵战斗经验。
必须谨慎地选择突破口,从他们六个人当前所处的位置来讲,能供选择的位置只有两个。
首先,他们九点钟方向上,处于法军操典中所述的“第三线”的麦可爸爸营的某排正与数量大概略低于他们的叛军激烈交火。叛军并没有发起进攻,似乎仅仅想牵制住第三线上的共和军,阻止他们向一线和二线支援。
而在他们一点钟方向上,处于第二线的共和军的情况就相当不妙了。那里枪声远比此处稀疏,但隐隐有搏斗的声音传来,似乎双方已经陷入了肉搏战。
“去一点钟方向吧,德内尔同志,那里的情况更危险一些。”亨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去那里没有用,至少我们8个去那里根本没用。”德内尔心里已经拿定了主义,“看上去旅部的指挥已经瘫痪了,你现在还有指挥权吗?”
“没问题,他们肯定还会听我的。”
德内尔微微颔首:“那就行,我们去第三线,打垮那里的叛军,然后调兵第二线支援。我们的火力不够,所以要跟他们打近战,一下子把他们打蒙,跟我来。”
8个人小心地避开共和军的射界(要是被自己人射了那可真是要冤死),趁着夜色摸到了那伙叛军侧后方三十米左右的位置。德内尔举起右臂,示意他们止步,随后低声呼唤着少尉的名字:“华金?”
“在!”少尉的语气中难掩激动。
“你大喊一声,‘冲啊,第三混合旅’之类的话,要大声,然后跟我冲出去!”
“明白!”华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反正现在是晚上,不必担心被察觉)大吼一声,“adelante,tercerabrigadamixta!(前进,第三混合旅!)”
好家伙,好大的嗓门,是个好炮兵军官!
“vivalarepublica!”德内尔大吼一声,带着其他七个战士向叛军的后方发起了冲锋,立刻让叛军陷入了混乱之中,与魂飞魄散的叛军截然相反,麦可爸爸营顿时欢声雷动。
真的是……有欢呼的功夫,发起反冲锋不好吗?
德内尔这六个人与叛军的距离拢共不到二十米,几秒钟的功夫就冲到了他们的面前,这点时间甚至不够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调转枪口的步枪手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装备笨重的机枪手了。
德内尔面对慌乱的敌人抬起手枪,朝着一个正转身的机枪手接连扣动扳机,随后又调转枪口崩了一个向自己瞄准的步枪手,此时华金的手枪和其他四名战士的步枪一齐开火,又撂倒了两个叛军,他们面前的叛军机枪小组已然伤亡殆尽。
“好家伙!”亨利开心地将叛军机枪手尚在抽搐的尸体踹到一旁,随后将那把机枪抱在怀里粗略检查了一下剩余的子弹,“意大利的布雷达!”
说罢,便搬起机枪,回到了德内尔的身边。
此时,德内尔正从子弹袋里取出四发子弹,一发一发塞进手上转轮枪的弹巢中。尽管夜色昏暗,但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感觉,仿佛肌肉重新回忆起装填子弹动作。
“没枪的快捡,华金,你拿这把!”德内尔把步枪从趴在地上的副射手的怀里薅出来,那个家伙还没死,甚至发出了一声呻吟。但是德内尔没空去管他,将他粗暴地翻过身,解下他因粘上血而变得黏糊糊的子弹袋,连同步枪一齐递给华金,再从他的挎包里拿走一根手榴弹。
“亨利,留一个人当你的副射手断后,大家跟我走,去和大部队汇合。”
德内尔下达了新的命令,亨利便留了个既不懂法语,西班牙语也很烂的士兵做助手,随后便跟着德内尔朝叛军占领的堑壕走去。
布雷达机枪的点射声在身后响起,德内尔心想:亨利的枪法如何且不说,起码他的射击节奏很是专业。
“华金,你带手枪走在最前,遇到人就打空弹夹然后退回来,让身后的士兵射击掩护,我说停就停。”
“好!”
华金毫不犹豫地越过德内尔走到最前,而德内尔却一撑战壕壁跳出战壕,为这些顾头不顾腚的“小聋瞎”警戒外围:“可以了,推进!华金,用西班牙语下达进攻口令,多说一些番号!”
华金会意地点头,随后开始用西班牙语对着空气指挥起来,又是这个班,又是那个排的,很快,德内尔发觉叛军的火力变得稀疏,俨然准备收缩兵力跑路。
欺骗战术起到效果了,德内尔这样想。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德内尔出现在另一段战壕的拐弯处的时候,他看到有叛军正沿着战壕撤退(戴德国头盔的绝对不可能是共和军)。他立刻卧倒并向他们开火,又打倒了一个叛军,其余七八个人没有丝毫恋战的意思,头也不回地抛弃同伴,向北方逃去。
“逃得了吗?”亨利吃力地爬出战壕,将机枪往地上一架,便照着他们的背影一通扫射,又撂倒了三个。
发起冲锋不到十分钟,负责牵制共和军的一个排的叛军就被八个人消灭了一小半,剩下的也四散而逃,算是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麦可爸爸营的排长一脸兴奋地带着两个部下冲到德内尔一行人的面前:“我们是麦肯基营c连3排的,你们是第三混合旅的援军?来了多少?(西班牙语)”
华金哈哈大笑:“就我一个!(西班牙语)”
“嗯???”
“没时间解释了。”亨利说道,“现在,我以炮兵少校的身份命令你们,服从顾问德内尔同志的指挥!”
“亨利少校?!”即使是深沉的夜色也遮盖不住共和军步兵脸上的震惊,“你们不是解散了吗?”
“我们又回来了!服从命令!立刻!”
“是!”
“你们前方的部队是哪支?”德内尔伸出手指向陷入到危机中的另一个阵地。
“那是我们连部,有两个排在那里。”排长回答道。
“好,听我命令,放弃阵地,全体支援连部,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第三混合旅了!”德内尔说完便第一个跨出战壕,现学现卖地吼了一声,“adelante,tercerabrigadamix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