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繁华如同一场人为编织的美梦,其背后隐藏了暗无天日的死局。
虎头郡八城环山靠水,林高树密加之烟波浩渺造就海盗山贼横行无忌,南来北往到江南做生意的商人不雇些个把高手压阵都不敢出门,前些年有一名在京歌颇有名望的高门显贵自恃身为后宫一位宠妃娘娘的亲侄儿便有恃无恐放言天子脚下国法昭昭哪有不法之徒敢骄横枉法袭击官驾?胆敢只带一马车妻妾老仆不带任何高手扈从出门,他本欲到江南府拜会孙老知府,三日的行程硬是让江南府的迎接主事在城门口等上了足足五日,最后收到巡城司的消息原来这位权贵子弟及他所带的一行人等刚到宣州城外就被青风寨的山贼们抓上山去,男的扒皮做药,女的玩弄致死。据说江南府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了了之。
朝廷多年剿匪无果,百姓心如死灰,商人杯弓蛇影,每逢出远门如出征打仗般留下遗书,更有江南大户女子宁死也不远嫁。南朝惯例,从天洪十八年开始,礼部制定了同城大户家族不得通婚的规矩,以防士子报团豪阀联手,所以大族女子必须远嫁。这本无伤大雅,女子嫁人本就出嫁随夫,可放在江南则是一桩凶险事,听说光是半道上被山贼歹人掳走的新娘子没有百人也至少有几十人,被抓走的下场可想而知。
百姓苦贼久矣,直到一年前刘子明大闹江南一把火烧青天寨的老巢,随后张平大将领军借着青天寨被捣毁的东风对江南一郡八城四十县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大清洗,动用的军方力量上万人抓捕山贼四千余人,歼灭二十个大小的山贼组织,打的那些曾经嚣张跋扈的山贼如过街老鼠不敢露头,就连海盗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曲大宗师水岸双手击沉百艘海盗战船,大快人心,几乎一战就平定了江南的乱象。
那之后一段时间的江南愈加繁华,几乎揽尽天下财富。好景不长,百姓商贾们原以为山贼已覆不料竟在短短半年后死灰复燃,一月前,虎头郡镇江城的司法参军无故横死在家,紧接着县尉县令一一惨死,死状诡异,江南府极为重视此事江南道监察御史庄宝林更是亲自前往调查却在调查后在回城途中惨遭水鬼索命,成了飘荡在江面上的八具无头尸体之一。
自宣州圆盘客栈雨夜案,西河白衣杀人案之后,镇江水鬼一案又闹得江南纷沸扬扬,百姓们纷纷说是那位一夜屠尽七族的白衣杀手怨念不散,化身厉鬼。
可从战场死人堆爬出来的巡城司统领张平将军哪里肯信鬼神作乱,为了封堵谣言直接带了水猛军的精锐亲自赶往,铺开人手封锁案发地鸳鸯湖,并诱捕成功揪出了幕后黑手,竟然还是一伙山贼。这时张平才后知后觉水猛军上山清剿可消灭的山贼仅仅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而真正的山贼头目都悄悄地潜伏了起来。在北富贵巷中神秘失踪的二当家乌苏木不但没死,反而借势收拢旧部,在南阳山打着为大当家复仇和山贼一气同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口号,几乎一夜间竟东山再起,自立为王。
水猛军和这伙山贼在鸳鸯湖展开大战,血流成河,湖泊干净的水啧一朝染红。在地面抛下了六百具水猛军士兵的尸体后,终于抓到匪首乌苏木,可就在大事将定的关键时候杀出了一名大晴天持伞的妖艳男子竟是宗师境的高手,自称是乌苏木的主子。
张平脾气火爆如雄狮,在放开手脚一战之后反而如鱼得水,先前枯败的气机也是重新爆发出威势。他本就靠战场上厮杀养成的搏命手段,临死境反倒生出无穷的力气几乎几拳砸下就溅起鸳鸯湖水上百丈。
持伞男子堪堪避过,手指转动伞柄,将泼洒的雨水化解于无形,在吐息间就杀了八十甲之后这位雌雄莫辨的魔头终于一改百无聊赖的神情露出一丝狞笑。
他这一路到江南,手头沾了二十九人的血,无一不是身手不俗的习武之人,每逢出手他必好好折磨一番享受他人临死前的绝望表情,除去那宁死不降的硬骨头庄宝林坦然赴死之外,其他人都没有扫他的性子皆是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可怜神情。
眼前这人估计是庄宝林一样的硬汉了,拳拳刚猛搏杀,丝毫不顾内力丹田已濒临崩溃,再有一时三刻必七窍流血内力爆体而亡。
男子持伞后掠,一只脚踩在湖面上,如蜻蜓点水。
张平拼死一搏也没能其近身,持伞男子神色轻松,妖娆道:“真有趣啊,本王一路杀人,不是厉害角色的都不配死在我手里,在所有人中你是最强的一个,等会杀了你说不定能做出一个战力直达重魁境的巫偶。”
拳拳挥空,真气逆行如潮水倒挂体内的张平冷哼一声,小腿在地面缓缓滑动,气海翻涌四方。身子能撑下去的时间不多他只能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
持伞男子用手指搭在鬓角上,笑道:“到极限了?那这次本王就不闪了,你要是能近我身前一尺,便放过你如何?”
乌苏木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道:“不可,大王他是官府的人。”
“闭嘴!”持伞男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漠道:“若不是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连你一起宰了,再敢对本王指手画脚便叫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青天寨山贼中一向有书生气的乌苏木噤若寒蝉,硬是口水也没敢咽下。
持伞男子转头舔了舔嘴唇,目光里杀意盎然。大地撕裂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张平眼神迷离,根本没心思去听这些小插曲,他已一心赴死,死前要请这两个祸害共赴黄泉。
听说张家世代相传的家学功夫叫角力录,为张花花祖父,张平父亲玄甲军第一代大将军张玄礼当年在边境捕狼杀熊所创,后传至军中,威名赫赫。角力录讲究三博,以小搏大,以弱搏强,以生搏死,非愿豁出性命的拼命三郎不可习得,习得此功之人往往短命,享年五十岁便夭折,故张花花不得此法。
张平双目紧闭却猛然大踏步前冲,摊开双拳拳势竟生龙象之力,持伞男子一双柔美眸子射出一道凶光,转动伞柄做出防御,可他下一刻就意识到不对,撇过头去便见先前一只躲在一旁看戏的乌苏木被张平一拳轰烂胸膛,鲜血爆体喷射,
张平抽出血肉模糊的拳头,浑身抽颤。
妖艳男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蔑视道:“只敢杀没用的废物?”
张平摇了摇头,咬牙道:“贼,不论有用无用,都该杀,到你了!”
持伞男子冷笑一声,一语道破天机,“这角力录的功夫我也略知一二,是以伤一身经脉为代价换取内力,和铁气门的“向天借”异曲同工,都是投机取巧的旁门左道,不同铁气门是耗费血气借气机,你这耗费血气借体魄,妄图近身以龙象力气将我气机困死真是痴心妄想,以你一品的身手此刻已是油尽灯枯。”
话罢张平果然瘫软倒地,浑身经脉就像被一万只蚂蚁钻心一般痛不欲生,他背后一棵大树撑住身子,面无人色艰难道:“杀了他,也算够本。”
男子轻轻飘到他身边,用伞为他遮去阳光,眼中透出一丝悲悯,“可以死了。”
张平面色平静,缓缓闭上眼睛,“孩儿他娘,我来见你了。”
持伞男子缓缓伸出一只手,对准张平的脖子重重挥下,将身高高他许多的张平整个人掐了起来,张平满脸涨红,无论多甘愿赴死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手脚开始止不住的挣扎。
妖艳男子被骂娘娘腔可手劲却是奇大,掐死眼前这人恐怕用不着几个弹指的时间,可突如其来的一记手刀坏了他的好事,一道黑影掠过身后竟是神不知鬼不觉,潜行功夫不比用了藏魂遁的效果差。
那一刀已是罡气猛烈,竟然扯开持伞男子的锦绣雕花上衣,逼得他翻身急掠数尺暂避这无形杀气,实在是有些不可置信。
黑影是一个腰佩双刀却不出鞘的瘦高个子,浑身腱子肉,一看就是军中摸爬滚造就的杀悍体魄,威慑感十足。
持伞的妖艳男子没有怒气冲天,反而讥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
他轻轻撇头到另一边,湖畔密林中走来见到走来一个俊俏出尘的年轻公子,生得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笑容更是醉人。
年轻公子走了张平身边,扶起已经晕厥过去的张大将,探了探鼻息,心头稍安,“还好,留了半口气。”
持伞男子心头一动,笑道:“你是何人?”
年轻公子开口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宫少卿是也。”
双刀客微微皱眉,白了他一眼,心里暗道一句厚颜无耻。
“南宫小武侯是吧?”妖娆男子笑容诡异,轻声道:“听说你是新武评的天下第一?央州通天山武斗大会的时候本王原是想去的,只是有事耽搁了这才让你侥幸得了第一,既然你要多管闲事,我不介意把你做成我的巫偶!”
年轻公子面色不惊,指了指身边的双刀客起哄道:“你要找我南宫少卿比武,得先斗过我身边这位高手才有资格与我一战。墨禾,打趴他!”
那名叫墨禾的双刀客沉声道:“我不打人,只杀人。”
持伞男子终于有些怒气,眯起如同女子般的长眸蓦然浮起一道杀机,说道:“很好,一共三具巫偶,一个也别想逃走。”
双刀客墨禾仍是一刀不出,化作一道闪电扑向持伞男子,男子轻呵一口气,袖中一团黑雾喷薄而出竟然化作两具傀儡,一大一小,面露凶相。大小阴物一左一右擒住墨禾的肩膀猛然将他拽到在地,一阵激奔,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在地面拖出一丈深的鸿沟。
烟雾弥漫湖面林间,墨禾已是浑身残破一动不动,背部被地面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猩红血疤。
两具傀儡阴物同时松开大手,互视一眼,神情怪异,这人好像已没了生机。
持伞男子眼神透着玩味,讥笑道:“哪有那么简单,你们这两个笨蛋。”
忽然那具傀儡阴物身形刹那一僵,地坑里只剩下一件破损的衣甲,紧接着一道黑影掠过头顶如死神降临,两记手刀拍在傀儡人的头颅上,刹那间脑浆和血水爆开,傀儡阴物浑身傀儡甲炸开,一股刺鼻味道弥漫湖边。
刘子明捂住口鼻,模糊不清道:“药味……松山古寺的刺杀与你有关。你究竟是何人?”
持伞男子眼眸里一片平静,目光尖锐起来。
墨禾跳出地坑,眼中杀意四溢,不再多言,双手拂过双刀,右腿微微压低,保持小箭步的姿势冲向持伞男子。试探结束,下面就是生死相搏了。
持伞男子终于没了耐心,转动伞柄底部,轻轻一抽,竟然从伞中龙骨抽出修长的悬刀。
墨禾如鬼魅一般飘向天地,双刀炸开四方风石,出刀所求必见血,妖艳男子伞中出刀却并不砍杀,而是玩起了御刀术,只见他伸出手指敲击刀身,伞刀铿锵震颤,下一刻竟然化作墨泼巨龙,百米长身在双刀的刺杀下竟然刀枪不入,龙尾游动一记重重拍在墨禾的腰间,轰的一声巨响,将他炸入鸳鸯湖中。
湖水掀起几丈,黑影去而复还,根本不在意断了几条肋骨,双刀旋转如桨叶,气机沸腾如江河,劈开在伞刀化成的龙须上,墨禾暴喝一声,刀断龙须后刺入龙头,将百丈墨龙按头调转方向。墨龙发出巨吼,惊起远近飞鸟,想必是痛彻心扉。
妖娆男子嘴角溢血,眼神阴婺地可怕。
墨禾浑身血气站在龙头上,手持双刀压龙头,瞳孔射出杀神般的光华,墨龙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得哀嚎不断,身上的黑气不断消散。
妖娆男子一步踏出,竟瞬息掠向龙头,磅礴一掌敲在墨禾的胸膛,墨禾顿时脱刀,口吐鲜血,如断线风筝飘远,连续撞向几座山头,消失了视线中。
墨龙化伞刀,头上插的双刀当啷落下砸在地面,妖娆男子轻轻吐了口气,捡起刀身有些污浊的伞刀与伞头一合,发力一拧锁住机窍,伞身瞬间恢复如初。
刘子明心头一凛,与这雌雄莫辨的魔头四目相对,拳头紧握。
妖娆魔头放轻脚步走近,刘子明突然一瞬间瞳孔骤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妖娆男子一掌轰在他胸口,可他并非向后倒去而是一动不动,伏羲仙甲若隐若现浮起金光,男子嘶吼一声抬起手掌,手掌瞬间腐烂如跗骨之蚀,触目惊心。
妖娆男子阴沉道:“伏羲甲?哪里来的?”
刘子明脸色煞白,刚才那一掌并非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是大半被伏羲甲接下,此刻他体内已是血海翻滚,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妖娆男子伸出白皙的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挣个提起,冷笑道:“有意思,这两人本王不要了,你可不能走。”
刘子明眼神冷漠,下一刻却蓦然瞪大眼睛,他在这魔头的手踝处竟然看到了一串用青草手工编织的同心结草环,他顿时眼眸赤红,指着魔头手中之物,失态怒吼道:“这东西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