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精神海内。
    那纠缠的龙开始在段思纤的精神海里横冲直撞，它们口中吐出的怨气化为了黑色的液体，直接灌进去段思纤的精神海里，精神海只是晃动了一下，紧接着通透的蓝色从黑色液体的最中央开始弥漫，驱散了浓郁的痛苦。
    龙吟声在精神海里震荡，他们的记忆碎片伴随着段思纤闪烁的道心和包容精神力的精神海一起出现，在最中央显露出了他们的真身。
    龙神原本不是少女的形态，而是身材高大的女性，她的外形矫健有力，带着兽的野性和神的威严，她所爱的少年已经不会老去，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他一直喜欢穿着那件朴素的渔夫所穿的麻布衫，行走在海边，和龙女相比完全不一样。
    可是龙女依旧爱着这个比自己矮小纤细的少年。
    龙族对人的爱是出于本能的，他们被创造的时候本就是由古老神明对人间的爱凝聚成的。
    他们希望自己所爱的生灵能够在这个尚且混沌的世界中有风调雨顺，安静平和的时光。
    于是龙与凤就这样诞生了。
    古老神明赐予了龙与凤爱这个世界的能力。
    “为什么我们深爱的人族，到最后变成这样？为什么人族所选择的神明变成了这样？”从怨恨中出现的龙族说道，他们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只是还不够，一道道化为人形的黑影冲向了在空中翻飞的段思纤。
    而最中央的记忆还在播放，那是龙女带着她的族人跟随渔船前往更遥远的海洋。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海面，海鸥在空中飞行，美丽的白龙跃起带动着海水，他们落入海中激起的浪花变成了阳光的画纸，一道虹桥从薄雾中浮现又消散。
    “好美啊！”那些在渔船上的人族不禁感叹道，“这么多海鸥在附近，今天应该能够平安回去吧？”
    龙女化为人形远远地望着那些充满好奇心走向深海的人族，金色的太阳在湛蓝的空中高悬。
    很温暖，很耀眼，寿命短暂的凡人也和它们一样，在阳光下感受着世界的温度。
    他们看见了陪伴他们的龙族，朝着那高高跃起的身影挥着手，一朵朵从远洋捞出来的海花被抛向那远方的龙，人族用自己的力量制造出一片微小的彩霞，回应龙族的虹桥。
    她温柔地看着远去的凡人，如同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一样。
    她带着爱意与祝福回到了海洋中。
    那是龙族对人的爱，让人带着好奇心一往无前走向未来。曾经的龙强大而温柔，人类脆弱却勇敢且好奇心旺盛，龙族守护人族，人族爱着龙族，龙对人本能的爱守护了人族好多好多年，也让龙族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生命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我们原本不该恨他们的。”龙说道。
    段思纤立马回首，一记空间斩斩断了纠缠上来的龙首，紧接着另一颗龙头立马冲过来咬住段思纤，一个甩头把段思纤扔到了精神海中央，段思纤翻滚卸力，立马仰头看清楚空中纠缠在一起的群龙，二话不说高高举起军旗。
    红黑色的怨恨和纯黑色带着紫色的怨恨开始在段思纤的精神海里席卷，不分上下。
    “记忆的余温不会消失，我们爱太久，又恨太久。”龙族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时而是他们与人族一起愉快度过的时光，一会是自己被神明杀戮的恐怖记忆。
    “我爱……我恨……”龙女的声音开始浮现出来，她作为最初的龙神有着无与伦比的强悍精神，她的眼底带着悲怆，她看见自己操控巨浪打算淹没自己曾经庇护的九州，看见那些人族依旧像记忆中的那样面对强大的力量一往无前，筑起高墙，呕心沥血。
    不止是面对自己依旧无所畏惧的段思纤，在段思纤把她抛出世界之外的时间点之前，她从其他的怨恨中感受到了那些海岸边拼死抵抗的生灵的勇气。
    他们并不是不怕死，他们是不能后退。
    那曾经打动她的勇气重新浮现，在自己的怨恨被段思纤吸收了一部分以后这段记忆开始一遍遍唤起她的善良。
    然而他们所受的苦楚又告诉他们，这一切不值得，他们要终结神明诞生的源头，让一切归于混沌才能清算一切。
    “我不要杀人，我不想……”龙神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可是被剥龙筋真的好痛……我好恨。”
    她身上再次被怨恨缠绕，完全看不见她原本的身形，那些在空中扭曲变形的龙坠落向龙神，下一秒大量的龙首从中央暴起，直接将段思纤整个身体缠绕进去，试图用自己强大的肉身把她的身体直接压碎。
    但是段思纤爆发出的空间之力将这些怨恨全部打碎，紧接着又是一个个身影站在了渐渐变得澄澈的精神海中央。
    那纠缠扭曲的龙族聚合体终于被段思纤用空间之力全部分散，但是他们没有变回本源灵气。
    他们迷茫地看着精神海，以为这是自己的故乡，试图回到自己的海洋中。
    那些身影陷入了辽阔无比的精神海中，段思纤看着自己精神海中出现的漩涡，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
    她发现眼前的一切无比漆黑，只能听到远处痛苦的龙吟声。
    一条条锁链从黑暗中突然出现，试图阻止段思纤。
    “锁龙井?”段思纤从记忆中捕捉到这个场景为何物，她二话不说就把锁链斩断，不断地向下坠落。
    “放弃吧，他们必死。”记忆中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只有我们爱人呢？”
    “我们也想被爱，也想被拯救。”
    “难道我们强大，就不需要拯救了吗？”
    段思纤发现锁链越来越密集，抽在自己身上立马爆出血来。
    但是段思纤一直往下坠，她不在意自己身上受伤。
    那些龙的记忆随着段思纤不断下坠而显露出来，她看见那些锁链在大肆破坏龙族和人的美好记忆，让龙族空余下恨意。
    但是它们现在看见的一切又形成了记忆冒出来，他们爱过的人族在拼死抵抗天灾。
    过去的美好在消亡，现在的记忆在不断地生长。
    “没有人来救你们，那就我来！”段思纤的声音传递到了深处，她的心中剑爆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交错的剑光带着寒意斩断那带着死亡气息的锁链，她看见眼前漆黑的阵法，军旗化为长枪，从高空坠落带来的冲击力蔓延到枪头，直接将封锁的阵法整个捅穿。
    “你要来救我们吗？”
    龙女的声音响起，段思纤感觉自己被飓风吹得稳不住身形，她感觉一阵失重，她闭眼又睁眼，就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空无中，那个变成少女形态的龙神正看着远方，尽管那里空无一物。
    “看啊，他们多开心。”年幼的龙神指着空无一物的远方，那里隐约看见的是人族的孩童在海边嬉戏的画面，看见的还有她的族人和她一起在海里畅游，“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开心，也希望他们永远开心。”
    段思纤慢慢地走过去，听着龙神说的话，或者说是所有古老神兽的话。
    “这就是爱的感觉吗？”龙神问道。
    “也许吧。”段思纤看着远方的孩童，渐渐地抬起手遮住了年幼的龙神的眸子。
    因为那遥远的痛苦记忆再一次浮现。只是这一次有人替他们挡住了。
    “你为什么不恨他们！”一声尖锐的咆哮声响起，一个和龙神一模一样的人形出现，龙枪猛地刺向龙神却被段思纤挡住，这一枪直接插进去段思纤的肩膀上，“是他们供奉的神明，是他们选择的神明，那些神明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为什么不恨人族！”
    “你，你没事吧？！”年幼的龙神虽然看不见，却感受到了有血落在自己的脸上。
    “不要再回望过去了。”段思纤的军旗爆发出咆哮声，那是不屈的意志在向未来发出嘶吼，“是啊，人里面就是有败类，人族就是残忍无情，甚至有的人卑劣无耻。但是重归混沌只会让一切都倒退，由理性和感性铸造的和平就会一起消失，人族和妖兽重新在蛮荒大地厮杀，血流满地。”
    “那你想怎么样，让我原谅他们吗？哈？可笑，那谁来救赎我们？！”黑色的龙神说着，眼睛开始流出黑色的泪水，“如果我们的死是命中注定，那我们为什么要诞生呢…我们要怎么反抗呢？”
    “弑神吧。”
    段思纤说出的三个字如平地一声惊雷，龙神的两面都瞪大眼睛看着段思纤。
    “后世神明不再由人去崇拜，而是抢夺资源，踩在一具具尸体上成为神明。那些神明已经强大到忘记自己曾经是人族，那他们就只属于神，而不是人。”段思纤说，“不是他们从人变成神，而是他们强大以后抛弃了曾经作为人的弱小，也同时和人族完全切割获得神这个称谓。他们不会在成神以后，还称自己为人，不是吗？”
    “你能吗？连我们都不能……连我们都……”
    “不试试怎么行？”段思纤军旗中的怨恨开始爆发，“一起弑神吧，龙神，不……南海的白龙。”
    军旗中的战意在越发沸腾，人的血性让人一次次面对强者的时候依旧挺直腰杆，他们的智慧被淹没封印，也依旧在此刻挣脱了束缚。
    人从来没有放弃逆天而行。
    段思纤的记忆让他们看见了未来的人族，过去的记忆在段思纤的记忆碎片中褪色。
    他们为什么会喜欢人族呢，可能就是那个孤身闯过雷暴寻找龙族而不是把同族献祭给大海的少年给了她答案吧。
    “呜……”漆黑的龙女发出了悲鸣声，黑色的眼泪变成了晶莹的水滴，一条条龙从水中高高跃起，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黑色而是白色。
    “你一定能，你们一定能……”两个龙神融为一体，她们金色的眸子闪烁着复仇的火光，变回了那个身穿银色战甲的挺拔女性，“你们一定能弑神，拯救我们。”
    “不要再爱人族了。”段思纤说，“或者说，遵从你们自己的愿望吧。如果不想去爱，就还自己自由。”
    “你真是奇怪，人们希望自己被爱，希望被强者庇护，你倒是让我们放弃。”龙女的眼睛闪着泪花，她抬手擦掉以后，直视着段思纤说道，“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年幼的人族一次次渡过难关，面对死亡也一次次向前走，我就忍不住爱他们。”
    “所以我请求你，不要让我们杀了我们所爱的人族，我所爱的……一切。”龙女渐渐化为金色的本源灵气，他们的怨恨被段思纤尽数吸收，脱离了痛苦和怨恨的纠缠变为了最原本的自己。
    那个还在海洋中与族人自由自在地游动，还深爱着人族，深爱着万物，在天地间欢笑的龙女。
    一条条白龙冲向了高空，他们的金色灵气化作向上飞的流星，从段思纤被漆黑的怨气完全包裹的精神海里缓缓升腾，在漆黑的天空中点亮了希望的辉光。
    “请你弑神，还万物自由。”
    “请你抵达神界，还众神死亡。”
    段思纤看着在自己手心停留了一刹那的灵气，看着它回归到天脉。
    段思纤紧握着拳头。
    龙女的声音与风一起吹向段思纤的耳旁，在金色流星全部消失的刹那，漆黑的天空被蓝色撕开，晴天与波光粼粼的大海，终于冲破黑暗回到了段思纤的眼前。
    龙族的力量来到了段思纤的身上，她的部分精神回到了现实，尽管只过了数秒，但是里面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段思纤感觉过了很久。
    这部分精神与现实中的段思纤的精神融合，她看向身形变成灰色的龙女和少年，捂着刚刚被打中的伤口，那里的伤因为龙族的力量已经自愈了。
    “求你……”
    “还我自由……”
    失去大部分怨气的龙女呢喃着。
    “我会的。”段思纤举起心中剑，“一直以来，谢谢你们千年万年的庇护。”
    “谢谢你们爱着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