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胆小的大臣已经开始为王肆捏一把汗了。
乖乖,皇上给你台阶下你还不下,这不是找死吗?你九族不想要了?
就连皇帝怀中的小狐狸都不自觉的抬眸看去,生怕下一秒皇上便会怒目而起,大开杀戒。
宓奚的蓝眸微敛,蒙上了一层冷意,但他没有像大部分人所料想的那样龙颜震怒,而是淡淡出声:
“王肆,朕很欣赏你的勇气,你说出了这个朝堂之上众多大臣都不敢说出口,但确实困扰他们许久的难题。”
王肆暗自咬着牙关,要不是他早有准备,知道这是皇上给他安排的话术,此刻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宓奚抬起戴着玉龙扳指的手,手指向下屈了屈,列队中很快出现了一个穿着藏青对襟的史官,他手里拿着裱好的绢绒长卷,步履稳健地走到殿下。
“宣震,你来给大家念一念,这些年记录在册的、浓墨重彩的历史。”
被称作“宣震”的男人应声,脊背挺直,“唰”的一声将手中的长卷利落展开,开始朗声宣读。
“衡安五年,代国发动兼并战争,先后经历常平之战、巫垓之战、姜峥之战。数月间攻下了五个大州、十多座城邑、几十个中小县城。代国派出兵力共计三十万,最终折损二十四万,燕赤派出抵御兵力共计二十万,最终折损十五万,平民流失人口粗略共计四十一万,其中半数之上为妇孺老人,三成左右为青壮男子。”
“贞纪三十年,燕国发动兼并战争,先后历经枚平之战、朱衍之战、映泉之战。燕国派出兵力共计二十万,最终折损十七万;阮国派出抵御兵力共计十五万,最终折损十五万;北襄国派出抵御兵力二十万,最终折损二十万。平民流失人口共计五十万。”
“乾正十九年,阮国发动兼并战争,先后历经……”
宣震沉稳大气,掷地有声的念完了卷轴上的内容。
他虽然念出的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但实际上那却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简毓面色怔然,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曾经让她震撼不已的话。
你在史书上匆匆翻过的一页,却是他们赤血慷慨的一生。
其他与王肆持相同观念的大臣们听罢也不禁为之动容,甚至有个头发花白的大臣在激愤之下直接大喊出声:
“陛下!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重蹈覆辙,再走前人的旧路啊!”
这一番话仿佛一颗石子抛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波浪。
“是啊陛下,从圣祖开始就已经纷争不断,前前后后都有如此多的百姓牺牲,我们不能再让百姓承担战争的后果了!”
“臣附议!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也附议!”
“臣…”
仿佛是有人冲锋头阵给了他们信心,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愤慨激昂的上前陈词,声势浩大。
“肃静!”
礼仪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唱和,想压制住这略显混乱的局面。
可效果微乎其微,还是有大臣前赴后继的上前谏言。
简毓看着眼前这些慷慨进言的大臣,心里隐隐有一团火苗被点燃了,那种对生命的号召力一下激起她内心的愤慨,让她甚至也想加入这场难得一遇的生死谏言中。
在愈发不可控制的局面下,宓奚听到了小狐狸的心声,他强忍下内心的悸动,沉着脸色从龙椅上缓缓起身。
男人一身金丝龙袍,负手而立,俊美如妖孽的脸上神色淡淡,但只静静站在那儿,就有一股让人不自觉臣服的威压。
见他起身,大臣们的理智瞬间回笼,立马垂下头看着地板。
宓奚慢慢踱步到王肆身边,抬眸淡淡凝视着他。
王肆简直要被这些人吓死了,他是在演戏啊!怎么这些人跟疯了一样,一个二个冲上去说这些不要命的话啊!
他们不要命,他还要啊!
他感受到帝王的沉沉目光,吓得双腿发软,直接一下跪倒在地板上,头紧紧贴着金石板。
宓奚垂眸,看着冷汗涔涔的王肆,又抬起视线扫过刚刚那些义愤填膺、激烈进言的大臣们。
或许是他带给这些大臣的阴影实在太严重,这些前一秒还慷慨激愤的大臣们在接触到皇帝眼神的一瞬间都低下了头,后知后觉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回想起了宓奚曾经用过的那些惩治贪官污吏和叛贼的手段。
绞刑、灌水银、毒盆、活蒸人肉…
一股深深的凉意瞬间从脚底爬上了头顶,他们此刻无比后悔刚刚一时被挑动,说出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宓奚的威慑力是绝对的,这是他当初建立威信的成功结果。
但他不是为了揪出这些人才叫王肆演这一幕戏的,他有另外的打算。
“宣震,再把近日攻打代国的情况告诉他们。”他淡淡道。
宣震应声,将原来的卷轴合上,接过了太监呈上的另一封卷轴。
展开裱好的卷轴,他朗声道:
“文祯四年,燕赤发动兼并战争,出兵二十万,折损五万。代国抵御兵力派出五十万,折损二十万。平民流失人口总计十万,其中八成为精干男子,二成是老弱妇孺。”
此话一出,刚刚那些大臣们赫然抬头,双眼瞪大。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灭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只死了十万平民百姓?!
而且燕赤的兵力怎么会只损失了五万?
大臣们不可思议的目光让宓奚轻轻笑了笑,“众爱卿是不是觉得很惊讶?甚至还在想,怎么可能只死了这么少的百姓,我们可是灭了整整一个国家!”
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们却不敢开口。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小狐狸眼里也充斥着不可置信。
宓奚渐渐敛下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锋芒和凌厉,“这一份统计,是三日前李怀寄给朕的。”
“他走访了各地,仔细盘问后对比了前后上报的人数,这才得出了今日这样一份答卷。”
“朕并不以杀了多少敌军而感到骄傲,”宓奚淡声道,“朕唯一欣慰的是,平民人口只流失了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