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焚痛彻再白头
作者:谈扉   将军辞最新章节     
    已经好几日没有刘沅他们的消息传来,那药效已经过了,只是手脚发力还是不如以前,对他的禁足也已经撤了。
    再出皇宫时,被破坏的民居正在重修,其实这次刘嵊他们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
    远处一直有嘈杂声传来,以他现在站着的位置只能确定大概的方位,具体如何,他仍需到高处看才行。
    这几天心口闷得慌,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于是,见着一旁的茶舍已经建好的基本骨架,一条垂下来用来拉木头的绳子,他往旁边看了看,秦越和阿傩站得有些远,他手上一拉,先是试探了一番,确定好稳固后脚下用力踩着外檐快速爬了上去。
    只见滚滚浓烟直冲天际,方才他们视线被挡也没看见,那嘈杂的人声便是来来往往提水救火的人在喊救火。
    那药对他的听觉也有不小的副作用,见着起火之处,他也顾不上秦越便从屋顶上跳到另一家屋顶上。
    脚下一踉跄,将别人屋上的瓦给推了下去,差点砸到在下边闲聊的人,他们皆是一惊,而后愤愤抬头看向屋顶正要骂,却见那飞快奔跑,踉踉跄跄的正是他们的太子殿下。
    几人面色一凝,将口中的话急急咽了下去。
    又见秦越在急急忙忙地追赶,而后跟着跑得大汗淋漓的五殿下,两人都追着公孙祉跑的方向去。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有一人试探说道:
    “太子殿下如此着急,是为了什么?”
    见众人摇头,他又说道:“不如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
    没人开口,可像是默认了一样,一行人便追着阿傩奔了过去。
    这场大火好似生生不息一般,跑得满头大汗救火的人却不见火势有半分削减,抬头抹掉额上豆大的汗水对着大火直骂娘。
    回头却见公孙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心下一惊,手上的水桶“哐当”掉在地上,正要跪,却被公孙祉给拦下了。
    看了看周围救火的人,他问道:
    “将军府里可还有什么人?”
    那人想了想:“发现时火势已经很大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见什么人跑出来过,府中的人也都是有身手的,想必是先跑了吧。”
    刘嵊谋反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而公孙世阳将他们囚于将军府,听闻不久后就要全部处死,这把火兴许就是他们自己放的,为了给逃跑打掩护的。
    可公孙祉心中还是郁闷得紧,看见一旁的竹竿,一把拿起,用力一抛,将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
    热浪一层层涌了出来,待火焰稳定之后,却有人惊叫,府中,一地被烧起来的人,没有半点动作,兴许是都烧死了。
    本以为他们武功高强,现在这种情况,应该都被烧死了。
    所谓秋高气爽,这个季节若是着火,风一吹,这火能绵延几公里,身旁的人速度更快了些。
    公孙祉看着熊熊大火,好似有种某种吸引力一般。
    前几日花满说的所有反叛的人都被关在将军府,心中实在不安。凝神一看,好似里边有人在动,一个身影快速闪过,随后一根柱子便砸了下去,只听见轰的一声,那人影也不见了。
    公孙祉心下一急,抬起一桶水将自己泼湿,而后抬脚就跑了进去。
    迟来的秦越拦他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奔了进去,来时只看见了他的背影,心道不好,他加快速度跑了过去,可为时已晚,没有半分停歇,慌忙取下一旁的被子,倒上几桶水,可他顾不上极重的被子,扛在肩上朝着火海艰难睁眼,心中实在担忧,没有丝毫犹豫,他也迅速跑了进去。
    公孙祉朝着刚刚有人影的地方跑去,火焰烧焦了他的头发,幸亏已经束发,连衣服也被烧得破烂。
    咳了两声,拍散烟雾,却见躺在地上紧皱眉头的刘沅,因着先前吸了不少浓烟,哪怕是晕着的状态都还是轻咳了两声。
    公孙祉躲过掉下来的柱子,大步跑了过去,急忙将她扶起,而后拍了拍她的背为她顺气,见着还在昏迷,便去掐她的人中。
    时间好似都能被他感受到了一样,汗湿透了他的衣襟,周围都很热,可他却觉得身体很冷。
    所幸,刘沅恢复了不少意识,他也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时已经吸了好几口烟了,感觉肺都要炸开了一样,连忙压低身子,避开浓烟。
    只听她下意识喊了一声“秦鹤城”,他没太听清楚,自己又试着按她的口型说了一遍,也猜不出是什么。
    如今至关重要的是将她带出去。
    正准备将她背上,却不料被猛地一推,若非是他下盘稳,不然肯定得摔个狗啃泥了。
    一回头,一根柱子正好砸在他们刚刚的那个地方,他看向火焰对面的刘沅,听着她又咳嗽了几声,心中越发着急,想着怎样才能过去。
    也顾不得仪态了,他紧皱眉头,来回踱步,想着能不能直接跳过去,又担心刘沅害怕,便出口喊道:
    “不用怕,我过来带你出去。”
    刘沅这才看清是公孙祉,首先极为惊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听见他的声音,刘沅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
    强撑着起身,忽然她旁边的密道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方才的惯性将她摔到了密道附近,如今看着,公孙祉的处境比她要危险很多。
    见着萧衔要开口,刘沅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看着公孙祉着急的模样,如今被火烧得衣衫不整,她从未见过他如此。
    心中竟莫名有些开心,可她晃晃头,又舍掉了这个念头,艰难地睁眼看着公孙祉问道:
    “殿下,何故做到这般呢?”
    忽然又见有人影过来,细看是秦越,刘沅也放心不少,至少公孙祉与她都没什么危险,她对秦越的能力还是有点自信的。
    公孙祉则全然没注意到,他只想带着刘沅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可冷不丁被刘沅这样一问,因为心里着急,他下意识回了一句:
    “我不会让你死的。”
    刘沅心中一怔,刚刚的烟入了肺,如今气息不稳,她一下子忍不住又咳了两声,吸进去不少烟,火将皮肤烤得通红,也不知是不是这火太热的原因,公孙祉的眼睛好似红了。
    感觉萧衔抓自己的力道又大了些,她讪讪道:
    “殿下,我可是叛军将领之一啊。”
    却见公孙祉正准备踩着那着火的柱子过来,刘沅着急一拦:
    “殿下!不必如此!”
    公孙祉低头看着脚下,那火燃起了衣裳,他索性将外衣解了去扑火,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好似钻灶坑的猫一般温驯。
    他是真的着急了。
    刘沅不经意地扬起嘴角轻轻的笑了笑,眉目间也柔和起来。公孙祉如此待她,她心中已经很满足了。
    公孙祉走到一半,这才发觉有人靠近,他迅速反应过来拦下秦越要劈他脖子的手,那扑火的外衣瞬间被火焰吞噬,鲜少地发怒,他低声质疑,好似猛兽喉中的嘶吼声一般:
    “你干什么!”
    秦越先是一愣,他被公孙祉这副敌视的模样吓了一跳,可他反应过来看向公孙祉准备要去的那个方向,果不其然,见着刘沅弱弱地靠在还算安全的柱子上喘气。
    公孙祉奋不顾身冲进来果然还是想救她来的,这人当真是祸害。
    秦越紧紧拉住公孙祉,也顾不得尊卑了:
    “殿下,你疯了?!”
    公孙祉没理他,要赶他走,这时又听见刘沅咳了一声,急忙回头,秦越趁机一掌将他劈晕,放下被子盖在他身上,将他护住。
    他又抬头看向刘沅,却见她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显然刚刚的咳嗽是她故意的,他听得出来,公孙祉也能,只是他太过着急了,忽略了很多细节。
    “此番,多谢。”
    为他自己刚刚在心中骂刘沅而自愧,这个人兴许不似他想的那般。
    虽然担心她会耽误公孙祉,现在看来,这人没像他以为的那样不堪。
    刘沅笑了笑:“你快带他走吧,稍后火大了就来不及了。”
    秦越扶着公孙祉,又看向刘沅:
    “你可以一起走,不过,你刚刚推开了殿下,明明可以一起走的,又为何甩开了?”
    刘沅想了想,看着一旁倒着的几具焦尸,那是刘嵊和她的另外两位师父,想起了他们临终前的嘱托,现在不可能半途而废了。
    方才也是看着他们要被柱子打中想着将他们搬远些,至少走的体面一些,谁知那柱子提前掉了下来,正好砸她身旁,火焰伴着气浪直接将她震晕了过去。
    “家人全无,唯我一人,要苟活于世,这世间也不会容我。”
    当然这是谎话,她还得多活几年,至少帮萧衔复国,届时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见着秦越扶着的公孙祉,如今他都是皱着眉头的模样,要说这还看不出他的意思,她才是白活了两辈子。
    只不过,她最终还是要离开的,她不会给他半点希望,她迟早会消失的,届时,不愿他太过痛苦。
    火苗最初时是很容易熄灭的,他们相处不久,这份情谊应当还在萌芽阶段,斩断就好。
    秦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做挽留,他扶着公孙祉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后,萧衔探了头出来,见她手上被火烧到的地方,忙取下身上的药给她抹上。
    刘沅也是觉得是不是火太大了人容易糊涂,她笑道:
    “还是等出去之后再涂吧。”
    萧衔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笑了笑,退了回去。
    刘沅将一旁藏着的程十未的尸体拖了出来,被火融了冰,一股腐烂的恶臭味。
    他们这样残忍的行为,说不定以后要遭天谴。
    取下身上的一块白玉玉佩放在她身旁,又解下自己腰间的长短双刀和面具放在一边,这样就够了,足够证明程十未就是她的尸体了。
    肺里难受的很,她往密道处码了好几块发黑的石头,待回到密道时,那石头就会盖住这个密道,而且能让一切看着自然一些。
    符月伶递来湿布,萧衔接过去急忙盖在她头上,确实要舒服很多了,整个人也清醒不少。
    顺着密道便到府外了,还能看见冲天的大火,不远便能出去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火上,没人会注意他们离开的。
    最后望一眼京城,刘沅想着秦越应当带着公孙祉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这火足足扑了一个多时辰才扑灭 所幸周围受殃及的房屋不多,众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冒着浓烟的废墟,彼此看了看。
    事后派了人来清点,看着一排排盖着白布的焦尸,秦越又说刘沅当时是不愿走的。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要去揭开白布,秦越却一把将他拉住:
    “殿下!”
    公孙祉没被他这一声吓到,恍惚一抬头,眯着眼往先前他冲进去的地方看了看,脑子一片空白,全凭潜意识行动,他被柱子一绊,差点摔倒上边,勉强稳了下来,他继续向那个方向跑去。
    望着废墟里抬出的一具具焦尸,他的目光回到自己面前的一块地方,这里是方才刘沅站着的地方,就算要倒,她也不会倒到其他地方去。
    心中突然又畏惧起来,他一下子弹开,看着这片废墟,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要走开,又忍不住回头,表情也凝重起来,而后突然朝方才那地方冲去,一下子扑倒灰烬中,徒手开始挖着,双手被烫得起泡,伤痕累累,可他好似感觉不到一般,很安静地挖着,好似心怕吵着谁一样。
    在场的人无不被他这副模样目瞪口呆,秦越叹了口气,吩咐遣散所有人,并且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上前去拦他,抓住了又被他挣脱,直到双方都精疲力尽,公孙祉还是使出浑身力气去挖。
    这次,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奉为神明的太子,一下子跌入了凡尘,风尘仆仆,好似乞丐一般,没半点风度。
    没有一滴泪水划过他的脸,只是他悄悄地在心里哭。
    直到那枚玉佩出现在眼前,他脑子好似要炸开了一样,小心翼翼捧着碎成几块的玉佩,锋利处划伤了他的手,水泡也不小心被戳破,他这才感觉到疼。
    “嘶”了一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玉佩,而后死死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摸到那两把刀,他心中一怔,从背脊开始发凉,再挖,是刘沅的陨石面具,他一下子弹开了,看着露出的那一只手,他拼命摇头,脸上笑着,实在不敢相信,可泪水已经充满了他的脸庞,洗过了他脸上的灰,就像一只脏兮兮的花猫一样。
    这是第三次了啊,他笑着,在他面前她死了三次了。
    好啊,实在是好啊!
    实在是,怒不可遏!
    他在废墟上来回踱步,抓耳挠腮,明明是笑着,可让秦越感觉他很是悲伤。
    死死盯着那对刀,公孙祉握紧了手上的碎玉,血顺着滴了下来,可他好似都感受不到一般,紧咬着牙,脑子里也是乱七八糟一片。
    他缓缓上前,又退开,直到这迟来的雨打散了烟雾,拍在他的脸上。先前被灼伤的热感缓和了不少,他脑子也冷静不少。
    这个季节的京城鲜少下雨,若这雨早来些,兴许这场大火就不会烧得如此狠了。
    他好像下定决心了一般走上前,轻轻将盖在尸体上的灰烬抹开,露出的是一具焦尸,不过受损的情况没他想象的那样重。
    面上的五官还看得清,可就是这样,他的心好似被揪住了一般,生疼。
    他将这具尸体轻轻拉起,可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只觉得四周除了雨声,便是自己的呼吸声。
    这场雨洗净了他身上的铅尘,好似那个高高在上庇佑众生的神明又出现了一般,秦越不由得敬畏起来。
    也不觉得这尸体可怖,他将她轻轻拥在怀里,打理她散乱的头发,这才发现尸体额头有一块青黑色的伤,看着像是被什么撞的一样,火没烧着这里,公孙祉便以为是被柱子砸了,可越看越不对劲。
    看着一旁的双刀和面具,他腾出一只手去拿。
    温度早已降了下来,触感十分冰冷。
    另一只手握着碎玉,如今他才觉得痛。摊开手,这雨也洗掉了他手上的血迹,只是这碎玉的边缘浸染了一层浅浅的血色。
    洁白之玉,因着这血色竟让人觉得这玉柔和了不少。
    一时失神。
    秦越撑伞过来,只觉得他像一位老人一样佝偻着腰蜷缩着身子,那白发不知为何十分明显,明明不久前才染过一次。
    “殿下,陛下派人说这两日许殿下休息,还望殿下早日释怀。”
    见着他没反应,秦越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只不过,有一则消息还是要尽快让公孙祉知道:
    “殿下,凌王殿下的军队还驻扎在城外。”
    公孙祉依旧没有反应,秦越叹了叹气,瞧着公孙祉这副模样,怕是短时间内走不出来。
    他与刘沅就相处了半年,情义也能如此深吗?
    公孙祉却一直注意着尸体额头上的伤,加之有股腐烂气息,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将尸体放下,猛地看向自己手里的碎玉,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将玉拼好,这玉的内侧有一道浅浅的图案,像是被刀划的一样。
    这白鱼玉佩虽说看着都是一模一样的,可为了区分和辨别身份这玉的内侧都加了些东西上去,这玉的秘密当初还没来得及告诉官儿她便跳崖了。
    他愣住了,这玉并非是他给刘沅的玉,而是当初在北域给陈容的那块。
    突然想到在豫王府时程十未先前腰间也挂了一块玉佩,她死后那枚玉佩便不见了,想着兴许是被贪图财利之人偷走了,他还从未想过,刘沅有没有可能拿回了那块玉佩。
    这一路,他好像一直注意着刘沅却忽略了很多细节。
    看向尸体,他如今也怀疑,这是否是真的刘沅。
    看着公孙祉一会儿哭丧一会儿狂笑的模样,秦越就觉得他简直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