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风不过太子心
作者:谈扉   将军辞最新章节     
    刘沅解开衣裳,看了看被血染红的纱布,而后莫名觉得好笑,揭开纱布用手碰了碰,结的痂被磨掉了不少,深处的伤差不多也痊愈了,这回裂开的是最外边的一层,不过还是有些疼的。
    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徵羽也是忍不住笑了,这几天太过紧张了,这样一笑心里反倒是宽松了不少。
    “你笑着的模样挺好看的,别学我冷冰冰的模样。”
    “哪里学你了,我的性子就这样。”
    “你不也才十九二十的年龄,没那么多好愁的,不用那么大压力,我没达到自己目的前不会轻易死的,放心放心。”
    “你明明才十六岁却跟三十多一样,还说我。”
    刘沅眼神微敛,而后顺从地看着徵羽给自己上药,见她缠好了纱布才开口:
    “快好了,问题不大。”
    “是是是,你都是对的。”
    她算是将刘沅的性子摸清楚了,有时就跟个小孩似的。
    夜色深沉,月上柳梢。幽静的一泓池水,倒映出一轮皎洁的明月,水面平整如镜,波光粼粼。
    水岸树木林立,参差的枝叶随风而动,婆娑起舞。
    公孙祉坐在结冰的河边点了一盏灯,望着冰上的倒影,想起先前同她在舟上看的烟花,烟花即逝,不过记忆能记住便是永恒的。
    “太子殿下,怎的独自在此吹夜风呢?天气冷,小心着凉了,届时便麻烦了。”
    “右将军,本宫不过是看着月色正好出来透透气,自那时回去后便没再来过这了,变化挺大。”
    沈厌坐了下来,捶了捶腿,骑马赶路还是挺废人的。
    公孙祉递给他一壶酒,而后故作无意地问道:
    “右将军,左将军腰上怎么有伤呢?先前问起,他也是搪塞而过。”
    “前些日子我们比试了一下,技不如人,我也是高估了一点,因此不小心伤着了。他敷衍殿下,兴许也是想顾及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解释缘由。”
    “左将军好似是右将军的师父。”
    “都是玩玩耍耍时瞎弄的,殿下也不必放心里,他的伤问题不大,好好休养就行了,这不,大将军才派我和殿下您去看着呢。”
    “天气凉了。”公孙祉低着头,深潭一般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后他缓缓起身,将那灯留给了沈厌,“右将军还要早些回去,受凉了可不好了。”
    这帝王心性还真难琢磨。
    沈厌将手搭在灯上,手指敲了敲那层纸壁,火苗忽明忽暗的,而后他将灯笼提了起来看着上边画着的图案,是兰花,他也不确定。
    师父啊,好多年不曾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这些了。
    那人明明比他还要小几岁,大将军却偏要让他当他的师父,一开始他死活不认,最后还是被他给打趴下才勉强认的,也是在刘嵊面前才喊师傅,其余时候他就喊他“你”,他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刘嵊说他姓刘,因着在左边捡到他,因此让他做的左将军,还真是随便啊,只不过他也从未见过大将军称呼左将军为刘什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翌日晨
    因着刘沅的伤恶化了,昨夜又发了高烧,虽说不久便退烧了,沈厌还是寻了一辆马车。
    望着满天的雪,刘沅也不禁伸出手来去接,沈厌就跟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突然冷不丁说了一句:
    “你和我妹妹很像。”
    刘沅看了过去,沈厌笑了笑,瞥过头去看雪:
    “我妹妹不是京城人,母亲把她生在南蛮,她总是古灵精怪的,第一次去京城也是下雪天,她的样子和你刚刚那样一样。”
    “雪深了,你还是入马车里吧,免得我一边要抗敌一边还要照顾你,太子殿下也在马车上,你且收敛些性子。”
    雪是洁白的,而同样洁白的人看见雪时,那时那个人周围好似围绕了一圈柔光。
    见他怀念的模样,刘沅没有开口去问他妹妹的事,只是转身进帐,吩咐徵羽去通知公孙祉要启程了。
    “再有一日就到驻地了,路上虽有接应的队伍,不过还是得小心些。”刘沅将刀别在腰间,回头却见公孙祉一直盯着自己,她四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是在看自己,顿时有些不解,“太子殿下在看什么?”
    公孙祉笑着摇摇头,注意到她戴着的面具问道:“本宫以前见你们就一直戴着面具,听别人说就算睡觉也会一直戴着,这是为什么?”
    摸了摸面具,刘沅轻笑两声:
    “殿下,属下都是战场上拼死的死士,可是是人都会有不可示人的一面。”
    怕他不信,刘沅开玩笑地说道:
    “属下以前遭遇火灾,幸得大将军相救,不过这张脸面目全非,属下也不敢用这张脸来示人,心底还是抗拒的。”
    刘沅坐在马车上,看着坐在旁边的人,一刹那他的侧颜却叫她一时恍惚,转而她别过脸去拍拍马车的门,徵羽就递了些点心进来,刘沅心旷神怡一般借着吃点心想要敷衍自己。
    “属下如今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想着就是开个玩笑,他也不会在意。
    可是听到她这句话时,公孙祉显然一愣,而后眸中不禁浮上一丝冷厉,他极力掩饰着,好在面前这个人根本就没去看他,不然肯定露馅。
    公孙祉也拿了点心尝了一口,很清淡,倒有种似曾相识一般,待咽了下去,口中升上来一股甘甜,他神情缓和了些,嘴角又挂上了浅浅的笑来:“猪八戒?是谁?”
    几百年甚至一千多年前确实有位高僧叫朱士行法号八戒,倒是也没有流传这人长相很丑,而且那句谚语也不是说这人的。
    刘沅也回过神来了,倒有些尴尬:“没谁,属下的一个朋友,长得肥头大耳,十分难看,跟头猪似的。”
    “那你还把自己比作猪八戒?”
    “嗨,一时感同身受,毕竟属下长得也不是人似的。”
    刚刚那句谚语,公孙祉并没有觉得自己是意会错了。
    眼前这人,要么也是从未来来的,要么……他笑了笑,若真是那样的话,还真是会让他觉得开心又担心的。
    看着公孙祉的样子,刘沅想着自己应该是糊弄过去了,心也放下来些,可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开口问道:“殿下怎么想着亲自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怕是黎国人安分不了几日了,殿下不该以身犯险的。”
    “百姓的孩子常年守着边疆才有如今的安平,现在到了要让他们以血肉来保护我们的时候,身为储君,本宫不认为要待在后方。”公孙祉想着什么,眼眶竟有些发红,他展颜一笑,肆意洒脱,眼角的冷厉也掩不住眼底激艳光华,“左将军,本宫以为山河远阔,还有许多本宫不曾瞧见的桃源,这山河难道不值得去守吗?”
    这话叫刘沅心底也热了起来,看向公孙祉的眼中有了敬佩的神色,转而又为难起来了。
    公孙祉以后一定会是一位明君,或许会领着大辰走向封建社会从未走到的地方,可是她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个可能转变的社会给磨灭,让它与前朝无异。
    这无疑是自私的。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低声笑着说:“殿下此后必定会是一位明君,大辰得殿下牵挂是百姓之幸。”
    “大辰并非属本宫一人,将军身上有伤还不忘抗敌,大辰得你们所护才是大辰之幸。”
    刘沅笑了笑却又想到萧衔,自成婚后她也不曾去了解他,只是当作是任务,她只需完成任务。可是如果萧衔称王后暴戾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真到了那时,该说都是她的错吗?
    待休息过后,刘沅执意要骑马,让沈厌去马车里休息换她探路。
    而沈厌身为一个大男人,瞅了一眼马车,死命不肯,还说是他被太子殿下赶了出来心里不平衡才让他也进去挨骂的。
    走在前边,刘沅时而回头望望身后的士兵们,古时候运粮草没有那么方便,雪地里车子也难走,需要有人在后边推着,加之马匹不够,有些车子就是几个人用一捆麻绳套在自己身上拉动的,甚至有些人并不是士兵,是附近的百姓听说这是为前方增援的粮草而自发来帮忙的。
    打着补丁的衣服,破烂的草鞋,冻得通红的手……无不是在刘沅心头的重重一击。
    实在是想不清楚,走不出来,刘沅狠狠往自己的伤口上捶了一拳。
    徵羽急了,沈厌看到前面乱了起来也吩咐队伍休息,下了马就匆匆跑了过去。
    听着外边的喧闹以为是有埋伏,公孙祉一揭开帘子就看见蜷缩着身子的人在马背上不停地发抖,而这个人身边那位戴着面具的护卫急得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去责备那个蜷缩着身子极其痛苦的人。
    沈厌将刘沅托了下来,众人也是从未见过大名鼎鼎的喀左如此脆弱的模样都不知所措起来。
    看着她腰间开始泛红,沈厌和徵羽就知道一定是她刚刚的动作又动着伤口了,不过看着出血量,大概也没什么性命之忧,也放心不少。
    而后,刚刚才出马车的喀左又被人抬了进去。
    这马车并不大,刘沅就挨着他,公孙祉看着躺在一边的人,忍不住去打量。
    看着她已经是没了意识的,毕竟流的血也不少。
    这一切似乎也太巧合了,他没见到豫王妃伤到了哪里,据说是左腰上被砍了好大一道口子,看着躺着的这人也是左腰,再看看她的面具,公孙祉将手伸了出去,半道又收了回来。
    看着她身体紧绷的样子,公孙祉轻轻叹了口气,将车上的被子盖在她身上,静静地打量着。这才发现她戴着的面具绑法很少见,若是他刚刚解下她的面具的话肯定是重新绑不了的,这也加剧了他心底的疑惑。
    每次他见到这位左将军时就时不时会觉得奇怪,以前他只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可是不对劲的地方多了,那就一定是有古怪。
    到午后刘沅才醒过来,脑子里清醒了不少。抬眸就见公孙祉盯着自己,她立马端坐起来,这一下又动着伤,嘶了一下,嘻嘻笑了两声,看来是有些窘迫的。
    就这么赶着路,除了必要的礼节要求的外刘沅和公孙祉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搞得有人猜测之前他们的喀左莫名其妙要骑马就是被太子殿下赶出来的,所以才导致旧伤复发,可他们也觉得他们的太子不是那样的人,还真就不懂他们之间的矛盾了。
    来到澍城已是黄昏时分,刚到沈厌就被喊去审问之前埋伏他们的那些人,刘沅被徵羽架着回了帐,说是要上药,暂时是由公孙祉一人去找昭仁公主的。
    不过,却不见探子所说的围在澍城的黎国将士,倒是让一行人有些不解。
    徵羽除了擦药也不搭理她,刘沅自然知道她生气了,可是她不会哄人呐。
    “你就别这样了,我以后不会了的,我保证。”
    徵羽顿时火就上来了:
    “将军这句话说了几次了?哪次做到了?”
    因着是自己的原因,刘沅也没有反驳。
    夜色上来了,沈厌也审好了黎人便跟着公孙祉一同到了刘沅的住所,说是要去看看她的情况。
    出去透气的刘沅看着就十分颓废的模样,几个胆子比较大的人就过来邀她加入他们去喝酒,刘沅看了一旁的徵羽一眼,摇摇头拒绝了。
    她摸了摸腰,明明自己之前看着都结好厚的痂了,怎么她一捶就捶开裂了呢。
    “有些痒,应该要好了。”
    她嘻嘻笑了两声,特意说给徵羽听的。
    哪知对方理都没理她,自顾自坐了下去吃肉。
    刘沅有些疑惑,怎么别人家丫鬟和主子就是尊卑有别,从不以下犯上的,怎么到她这里就没有呢。
    沈厌倒是没发现这些,大大咧咧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
    “瞧你这羸弱的模样,不说还以为大将军和我亏待你了呢!”
    实在没力气和他拌嘴,刘沅只得嘿嘿笑了敷衍他。
    不过以沈厌死缠烂打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反手就邀着她的肩往公孙祉那走,同时细声说道:
    “你可晾了太子殿下一天了,什么深仇大恨的,不就是把你从马车里赶出来嘛,男儿志在四方,你膈应什么呢,娘们唧唧的。”
    刘沅一个手肘击在他胸口:“瞎说什么,我和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有这些矛盾了。”
    “那你躲什么?”
    沈厌笑着,下一刻就到了公孙祉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而后就把刘沅硬拉着坐下。
    见她不开口,公孙祉反倒先开口了说着还从一旁拿出一个药瓶递给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刘沅礼貌接过,但就是有些扭捏。
    沈厌倒是不理解了,猛地往她背上一拍给她拍回神了。
    刘沅哆哆嗦嗦笑着:“谢过殿下。属下的伤不碍事。”
    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这种感觉每当同公孙祉相处时就会燃上来。
    “属下自幼跟着大将军,虽说武艺比不得太子殿下,如今也受了点小伤,但是上场杀敌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们都明白,刘沅能被人们称为“喀左”自然不是长得吓人,或许传说唬人,而且凭她驰骋沙场的实力。
    这也不是奉承,刘嵊身为太子的老师之一,他的毕生所学都被公孙祉融会贯通,试想刘嵊年轻时也不曾有公孙祉这样的实力,更别说自己的手下了,刘沅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有人为他们把吃食都摆进屋了,方便他们谈事。
    待所有人都走后,沈厌看着一旁的人,不禁叹息:
    “你似乎任性了许多,面对太子殿下时你好似总是沉不住心啊。”
    刘沅抬眸看了看他,只觉得焦渴,喉咙里像塞满了干柴火,随时都会起起火。
    “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伴着寒风,刘沅感觉着风吹过她的指缝,微微闭上了眼。心里空缺了些,她想要这些风将那空缺填满。
    徵羽为她送了一盏灯过来,原本想陪陪她,不过见她那副失神的模样就走开了,现在她不需要有人陪着,有些事情她不愿告诉别人,那么就得自己想通。
    看着那灯,刘沅突然又想到了那夜在船上看到的对岸灯火,那些灯火无一盏与她有关,她又为什么要为那些灯火考虑呢?
    她想着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为了她而点亮彻夜的灯光,那个世界才有她的家人,她也无须承担这些莫须有的责任,也不会这样累。
    可是她没有发觉到,面具下的脸上悄然划过的眼泪,她一直以为自己绝情,可那一切只是她的遐想,想逃避的理由。
    准备回去时,一转身却发现站在不远处假山旁的公孙祉,他还是一直看着自己,那副神态就像是怜悯众生的神明一般,明明高高在上却温和可亲。
    此时她才发觉脸上的湿冷感 伸手要去擦,可触碰到的是冰冷的面具,于是她又笑了笑,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若是太子殿下受冷生病,沈厌和公主可要责备属下的不是了,殿下站很久了吗?”
    “刚刚才来,左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
    也是不隐瞒,刘沅道了出来:
    “今日在马车内与殿下的一番交谈,属下有一惑想问殿下,殿下觉得小我和大我熟更重要?是要舍小我为大我,还是要舍大我保小我?”
    自古圣贤所为大我,由此流芳百世。
    将士征战疆场,为的是保护这个国家,有国方才有家,也算是为了家中人。
    公孙祉想了想,摇摇头:“若是不得已去选择,大我小我都不是很好的选择。本宫以为随心而动,大我小我皆可选。”
    还真是,就如同你玩个游戏输和赢都有一半概率一样,他们总爱如此,毕竟有多少人能很坚定的选择一件事呢。
    刘沅笑着:“属下以为心怀天下的太子殿下会毫不犹豫选择大我而弃小我。”
    “此话过于绝对了,”公孙祉接过她手中的灯,引着她回屋,身后是呼呼的寒风,身前是明灯照亮的路,他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给出了他选择的答案,“本宫此生所求便是偿还自己的遗憾,本宫会毫不犹豫去选择这个。若是真的要说的话,作为太子,应当是舍己而利天下吧。”
    公孙祉又想着那夜在江边看见的她,联想着她当他书童的那些日子,这个人总是把自己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不曾想过去融入这个世界。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只能静静地在她身后挡着从她背后射来的箭。
    又想了一会儿,公孙祉轻叹道:
    “本宫以为无解。”
    只是所求为何而已。
    再一思索。
    公孙祉望了望远处了望台的灯火。
    选她吧,这一辈子的选择若涉及到她,自然就只会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