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远当天夜里就在侯府住下了,就在离祝久儿最近的院子里,知道他喜静,萧天洛只安排了两位家丁去照顾一二,也没听贺怀远说的分房而居,夜间照常和媳妇儿睡在一起。
明知道拿他俩没有法子,贺怀远也没法厚着脸皮站在小两口的榻边提醒他们注意一二。
他只能站在院子里朝着一侧叹息一声,回到房间里躺下。
想到萧天洛的问话,如花美眷?他轻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的字迹绢秀,墨迹有些淡,一看就有些年头,说来也巧,这正是一张治疗消渴症的方子——桑白皮汤。
桑根白皮(锉)半两,人参半两,知母(切,焙)半两,麦门冬(去心,焙)半两,枇杷叶(去毛,微炙)半两,黄连(去须,锉,炒)半两,葛根(锉)半两,地骨皮(去土)半两,淡竹根(洗去土,暴干,锉)半两。
写这张方子的人极为细致,不仅将份量标注得清楚,就连药材要如何处理也备注上了。
下方则写着制法——上为粗末。
最后则是用法——每服四钱,水一盏半,煎至一盏,去滓,食前服,日服两次。
药方的最后是一方小小的印,上面仅仅有一个字——蓝。
字迹与他的粗犷大为不同,绢秀得一看就是出自女人家家,盯着这纸药方,贺怀远的眼神从炽热变得空荡,默然地将其折好,再次放在胸口。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祝久儿正和萧天洛商量明日的送行,萧天洛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此前贺怀远给出去的一模一样:“大小姐觉得这银子该给吗?”
依照大楚的规矩,亲人远行,就要准备行装及给路费,对方毕竟是大小姐的大舅舅,他不能装不知道没这回事,但怎么做,肯定听她的。
“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祝久儿笑着说道:“既然侯府与他们切割了关系,金钱往来本是不应该,不用给。”
萧天洛的眼睛亮起来,现在的他们自然不缺这一百两银子,他们眼下要考虑的是对贺百年一家的态度,小舅舅虽然说让他们送一程,但没按头让他们对贺百年一家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侯府落一个太过绝情的名头,被人捉住把柄。
大小姐拎得清,萧天洛嘴角挑起:“我知道小舅舅的意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就是这样,所以小舅舅才提议让我们送一程,这一百两若是给了,难保这家人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我们就是送,也是冷淡地送,省得他们误会。”祝久儿十分坦然。
萧天洛挑挑嘴角,大小姐真不是圣母,这就对喽,那他妇唱夫随,也不做他娘的圣父。
次日一早,三人和老侯爷交代一声,就出发去送行,老侯爷看着两手空空的他们,满意地拂了把下巴:“还是怀远合我的心思,知进退,晓明理。”
“这才是有贺家血脉的孩子,亲家随手一捡的孩子,还是差了些。”侯老夫人正手执兵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城门外,贺百年一家三口背着行囊,张氏不时回头张望,久久不见有人来送,心下凄凉。
再看神魂归来但精气神不在的儿子,她心头的怨念油然而起,也连带着恨上了宣武侯府和小叔子,他们都是无情之人,张氏将心一横,见四周人多,便要故意宣扬。
她要让都城的百姓都知道宣武侯府何等无情,他们不配宣武侯府的门楣,迟早完蛋!
“呜,儿啊,宣武侯府也太无情了,此前将我们赶出侯府,如今我们远行,却是连送都不送一程,还有你的小舅舅,更是没影,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张氏一拍大腿,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前扑通坐下,嚎啕起来。
老祖宗的规定是多少年传下来的,城门前就有不少相送的人群,听着这话都为之叹息。
不过等听到宣武侯府四个字的时候,倒有不少知情人想到当初发生的事情,宣武侯府公开与姻亲断绝联系,有理有据。
但仍有大多数人,尤其是外地过来的人都不明就里,跟着张氏的话指责起来:“高门大户也有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好歹是亲戚,多少要来送一程吧。”
“表兄莫要胡言,宣武侯府战功赫赫,百年基业,岂能干出这种事情来,这一家人我认得,的确是此前宣武侯府赶出门的人,他们被赶出来可是有原因的。”
没想到人群里有当初见证他们离开的百姓,张氏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也是一怔。
百姓们正犹豫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舅母真是擅长倒打一耙,来,不如让晚辈说说当初表哥是如何对待我的,你们一家又抱着什么心思,为何能让祖父痛下决心?”
听到这声音,张氏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们,他们怎么来了?
萧天洛从马上跳下来,大步流星地来到张氏面前,深深一躬:“祖父大义,觉得终究是亲戚,就算当初我被表兄背刺,舅母又想让表兄做侯府的女婿,心怀不轨,但依旧不忍心。”
“这一程,还是让我们来送一送舅母一家,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舅母,您真是……”
萧天洛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洪亮有力:“太让我们失望了。”
贺怀远也走过来,摇头叹息道:“久儿乘坐马车不适,我们晚到了片刻,大嫂就开始编排起来了,实在令人叹息,大哥,此次返乡过后,还望大哥督促侄儿潜心苦读,谋生计也好。”
“都城虽繁华,却也不是能轻易立足之地,一味依赖攀附他人,哪里有出路?”
贺怀远虽是大夫,但饱读诗书,晓得事理,三言两语间话意将尽未尽,更引人遐想。
萧天洛直来直去倒觉得自己不如小舅舅的嘴皮子,要不说这说话是一门艺术呢?
祝久儿最晚才到,在柳叶和柳絮的相陪下施然走来,面露娇弱,眼神无奈:“舅母,您当众这般,又想置我们于何地呢?”
祝久儿面容娇弱柔美,极容易引人怜惜,此时红了眼眶:“原本我是不愿意来的,若不是祖父和夫君相劝,这一趟,我心中别扭,真没想到舅母临走还要泼我们一盆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