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没细说,云归安的事就算荒唐,在董慧的哭闹不休前就显得不那么着急了。
这话说来搞笑,主要是云归安太能折腾了。
她干出什么事家里都觉得不稀奇,包括她突然宣布怀孕。
爸妈根本不想知道她又是何时跟陆毅驰搅和到一起的,更不想知道是谁主动,这些问得太清楚,都只会让人心肌梗塞。
说白了,颇有点放任自流的意味儿。
可董慧又不一样,她和云褚还有一个孩子呢。
她一说要离婚,云建国就给研究所那边打了电话,得知云褚跟着小组成员在做保密性实验,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出实验室了。
云建国听到这儿,只让接线员转告云褚,家里很久没接到他的信甚为想念,绝口不提董慧带着孙子回运城的事。
没曾想他不提,那边接线员倒是主动说起董慧。
说董慧跟云褚总是吵架,半个月前还弄伤了云褚以至于拖慢实验进度,如果董慧已经安全到达运城市,让他们给她做做思想工作,必须保证科研人才的大后方不出乱子。
云建国脸当场就黑了。
……
林芳语速快,声音也压得低,云早早听得似懂非懂。
“我看爸挺生气的,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都是妯娌,林芳随意感慨一声,没好意思吐槽太狠。云早早了然地点点头,喊了爸妈后,跟楼野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然后开始悄悄打量董慧。
个头跟云归安差不多,绝对不超过一米六。
她相貌有些普通,有点吊梢眼,嘴唇偏厚,皮肤有些暗沉。哪怕年轻几岁,也顶多算个清秀佳人。
云早早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从西北回运城这一路上得好几天呢,刚下车气色就能这么好吗?
云早早想到这儿,就问了:“二嫂,你是刚到的火车吗?还没休息过吧,要不先回屋躺一趟,别的事等你歇够了再谈。”
董慧肩膀倏地绷紧了,脸上微微有些紧张。
她仿佛现在才注意到云早早一样:“女大十八变,早早越长越好看了,跟家里所有人都不太像呢。”
语气有点刺耳。
云早早挑眉,没太明白董慧为啥阴阳怪气。
不过,她回来又不是为了跟人吵架,说得凉薄些,她其实一点不关心云褚夫妻俩的事,她回来只是为了随时安慰可能崩溃的云父云母。
毕竟她还没见过云褚呢,云褚跟原主感情再好,在她心里却是没有半分波澜的。
“看,嫂子都累糊涂了,好几年没见我模样变了不是挺正常吗?嫂子要不先回屋躺一躺、缓缓神?”
董慧:“我精神很好,不需要休息,我只想爸妈给句准话,为什么同是云家媳妇,大嫂有房子,我就没有?”
“我给云家生的可是儿子,是家里的功臣,这么多年,大嫂在运城享福,我在西北吃沙子,以前还说谁嫁到云家谁享福,我真是受够了,我要跟云褚离婚。”
云早早还在想家里要怎么安抚她呢。
没想到朱琳没说话,云建国却开口了:“现在不是旧社会,离婚不需要公婆同意,你想和老二离婚你们两口子自己商量,商量好了自己去办离婚证,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和你妈不管。”
董慧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建国,愣了半分钟左右,她又扭头看云母。
见云母没反驳,她脑子有些转过弯来。
“……什、什么?”
云母:“你爸说得对,日子是你们在过,能过就过,过不下就离,不用大张旗鼓告诉我们。”
当年她没阻拦老二和董慧结婚,现在过不下去要离婚,云母也不会阻拦,哪怕两人还有一个儿子。
她知道孙子小不能没有妈,为了孙子她该劝着哄着。
但老二不像老大开朗,他哪怕心里难受也不会跟家里人说,就是个闷葫芦。一听董慧找儿子撒气,害他伤了手又扛着高烧工作,云母心疼啊。
她先是妈,而后才是奶奶,她心疼孙子,但更心疼儿子。
虽然云褚已经二十七八了,但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孩子。要不是方才老云打电话过去,他们都不知道二媳妇那样不着调。
能让研究所的人员说出那样的话,肯定不是一次两次。
既然不想过,那就离吧。
“离不离是你和老二的事,你跟老二结婚后他的工资就全交到你手里了,这么些年怕也攒了些,要怎么分你们夫妻俩自己商量,但我手里的东西你别惦记,跟你没关系。”
云褚结婚那年局势还不明朗,云母见多了亲人反目互相举报,再三思考后,没将家里的底透露给新媳妇。
不过这事她征求过二儿子的意见,云褚也觉得不提为好。
待外面不那么乱后再跟董慧坦白。也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家里有几处房产的事……
董慧瞪大眼睛,脸上一块青一块白,嘴唇颤抖着。
她没想到云母是这个态度。
她可是生了云家唯一的大孙子啊,她的鹏鹏才几岁,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舍得让他没有妈。
“妈,不是,你们什么意思?”
“……鹏鹏才六岁,你们放心他离开我?大嫂要照顾侄女,到时候谁照顾鹏鹏?”
林芳听了这话,感到好笑。
直接抢过云母的话说道:“弟妹,是你要离婚,不是爸妈让你离婚。你这个亲妈都放心,我们有啥不放心的,说得好像家里会虐待鹏鹏一样。”
还以为真闹别扭了,原来是想打着离婚的幌子从妈手里抠东西。
呸!
别想。
林芳平时还算大方爽朗,但偶尔也会有小气的一面。
她会嘀咕南云巷的院子比她的大,也会念叨云母对云归安太好、京城的四合院说给就给,不过这样明摆着给人脸色还是第一次。
云早早听到这话有些讶异,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董慧当即气歪了嘴:“我跟妈说话,关大嫂什么事?”
这话算是踩着林芳暴脾气跳舞了。
“董慧,离婚是你要离,我帮着照顾鹏鹏你还不乐意了?你不就是想趁家里联系不上二弟,借离婚为由要爸妈的东西吗?你想得可真美。”
这吵起来架来就是各自翻旧账。
妯娌俩一个说对方自己都是寄人篱下长大还看不起她娘家人,另一个回骂对方自卑、被害妄想症,以为生了儿子就能当皇太后……
这嘴仗打起来,拦都拦不住。
楼野看着掌心被云早早掐出的两道印子,有些无奈。
反手捏着她的手指,示意她淡定。
云早早立马调整好表情,飞给楼野一个眼神:我冷静,我一点也没好奇!
楼野:……
董慧:“鹏鹏是我生的,不管我离婚不离婚,我都是他妈,亲妈!我一个念完高中的闺女,为了云褚没留在城里工作,嫁了他后就跟着到西北受苦受难,每天就是窝窝头配咸菜。
他倒好,一门心思在研究室里一点也不顾家,我要离婚我错了吗?让云家赔偿我这么多年的损失,我错了吗?”
“云早早一个抱养的闺女都能拿一套房子,我好歹给你们家生了鹏鹏,没功劳也有苦劳,我分云褚的一半过分吗?”
前半段大家没觉得什么,只当她在西北吃了苦,受不了那边的环境要离婚。
后半段就变味了。
她一说完,云归安陡然睁大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才想起前阵子为了给云早早添堵,她偷偷摸摸跑到云建国书房找到了云褚的地址,回寄了一封信给董慧……
唯一庆幸的是,她当时留了个心眼,没留自己的名字。
当时她心想,自己说的都是真的,董慧拿到信肯定会给娘家打电话,那她和云早早被抱错、云早早已经搬出云家的消息不需费劲打听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怎么会现在回来呢?
书里董慧在西北呆到了八五年,直到云早早和陆毅驰结婚才回运城。
那时云早早已经开办了服装厂,董慧没打招呼便以嫂子名义把亲弟弟安排到服装厂,云早早是什么人啊?
骄纵又自私,哪里容得下嫂子插手厂里的事务,当即跟她大吵一架,推搡间董慧流了产,姑嫂两人才算真结了仇。
难道是她的信……
云归安一时心情复杂,又不禁感到焦灼。
她祈祷大家没注意到董慧话里透露的意思。然而事与愿违,屋里除了林芳跟云母稍微迟钝点,其他的各个是人精。
云建国更是直接:“你才下火车,从哪知道早早的事?”
董慧心虚,眼神下意识躲开。
但很快,她再次理直气壮:“有人看不下去特地给我通风报信了,我作为云家的媳妇,对家里的事难道没有知情权吗?”
似乎觉得声音越大越有理,董慧音量继续拔高。
嚷嚷道:“家里啥意思,这么大的事还得外人告诉我,是把我也当外人了是吗?我陪着云褚吃糠咽菜,你们一点没惦记,真是好得很。
我要是不赶回来,还不知道你和妈手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被那些狡猾的哄了去。”
这“狡猾的”显然不单指云早早。
顿时,屋里人人都怒视着她。
董慧瞧见了,但她不在意,反而松快地呼了一口气。
见大家被她震住了,她趁势提出要求:“要么,现在就分家,大嫂有的,我也要有。要么,就立马让云褚回来离婚。
反正你们也把我当外人,我又何苦再伺候云褚和鹏鹏,到时候鹏鹏没亲妈,云褚身边没媳妇照顾,我看家里日子能不能好过!”
云早早:……
真想鼓掌。
好厉害的威胁呢!
云母蹙眉,盯着董慧半晌,还是没改主意:“我和你爸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老二做不了主,你更做不了主。
我还是那句话,离婚的事你和老二自己商量,我知道你现在对家里生怨,你日子过得不舒坦,老二也不会舒坦,夫妻俩有了隔阂再为了孩子绑在一块过日子,那就是怨偶,迟早得变仇人。”
董慧嘴唇都在发抖。
心跟着乱了,一会儿怨云母死咬着不松口,一会儿又有点害怕,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云母:“你拿定主意要离婚的话,我现在就给老二单位打电话,也不需要你跑回西北,更不需要老二人回来,保管你明天就恢复自由之身。”
“但你要是不离,还想跟老二过日子,那咱们就得立立规矩了。”
云母语速很慢,说完,脸上的迟疑渐渐转为坚定。
她发现,过去的自己对儿媳妇太宽容了。
因为老大媳妇是她看着长大的,她难免纵容几分,轮到老二,就想着一碗水端平。既没管老大的事,自然也不插手老二两口子的生活。
没想到她越是宽和,别人反倒觉得她好欺负。
她一把年纪了倒是被儿媳妇骂了,也是讽刺。
云母话音落下,不仅董慧懵了,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董慧傻傻站在原地,她知道该顺着台阶下坡,但她还是犹豫了。
她弟因为房子问题没落实下来,谈了大半年的对象飞了,人家直言不想跟他结婚,她的傻弟弟为了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割腕自杀,还好爸妈发现得及时。
董慧想到弟弟沮的模样就一阵心痛。
她提出跟大嫂待遇一样,目的就是要房子。
可她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亲弟弟有房子结婚。
董慧想得很好,这房子就当借给弟弟暂时住着,反正她和云褚回运城可以住大院,等什么时候弟弟分了房,她再把房子收回来。
如此,既解了娘家的困局,又实实在在把房子捏在自己手里,对以后也是个保障。
云褚这种老古板,只会一心扑在工作上,跟妻儿十天半个月说不上五句话,离了她又能找谁呢?
当初如果不是救了落水的她,她还不会嫁给他呢。
要是离了婚,他又带着个孩子,想找个像她这样愿意陪他在西北吃苦的人哪那么容易?
再说,鹏鹏一直是她带着的,根本离不开她,他们真舍得孙子以后被别的小朋友骂没有妈妈?
还有一点让董慧笃定云母在吓唬她。
那就是云褚最近在做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实验,根本不可能离开研究所,这办离婚证,可是需要两个人都到场的。
董慧想通了,当即冷笑一声:“行啊,离!我又不是离了他就过不下去。”
嚷嚷完,她挺直了腰杆子,绷紧脸,不露一点怯懦。
只要稳住了,让他们看到她的决心,以后才方便拿捏。
毕竟,大哥在市政府上班,两口子不能再要孩子了,她儿子云鹏程才是云家唯一的孙子。老两口的东西不留给孙子,难道还留给两个孙女?
谁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董慧:“离婚可以,别想让我交出他这些年的工资,我替他生儿育女,总不能什么都不落下。”
董慧不知道云褚的职称和级别,但云褚每个月工资并不低。
第一年是127元,到八三年,云褚的工资已经涨到了277元。这些钱都被董慧攥在手里,虽然经常补贴娘家,但好歹还留下了一千多块。
这倒不是因为她多么会持家,而是在当地,手里有钱也花不出去。
云褚所在的西北研究所很大,设施齐全,除了供应日常生活用品的供销社,还有学校、医院,甚至为了安排研究人员的家属,特地开办了几个厂子。
西北研究所代号叫218小镇。
唯一不方便的是,218小镇方圆百里没有第二个城镇村庄。
一开始还好,可生活在那里久了就让人压抑,尤其是董慧这样脑子里充斥着风花雪月的文艺女青年。
那一望无际的黄沙戈壁、来来去去的熟面孔、日复一日的工作……这些都让她痛苦。
她想回运城。
回到繁华热闹的城市。
她已经打算好了,这次带着鹏鹏回来就再也不回去了。
谁知云母扭头递了个眼神给云建国,云建国又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直接回书房打电话去了。
云母:“成,你意已决咱们不拦着,你爸现在就给老二打电话,他要是没意见,一会就帮你们把婚离了。”
董慧愣了下,她试图从云母脸上看出什么。
但她平静得让人害怕。
她突然有些心慌,似乎有什么脱离她的设想,渐渐失控了。
董慧死死抿着嘴,难不成不是吓她,是真想他们离婚??她眼前一阵恍惚,但又不甘心认错,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但心里仍在幻想云建国只是虚张声势,直到五分钟后,云建国从楼上下来。
他说:“老二工作性质特殊,你们的离婚证过两天就下来。”
董慧眼前一黑,真办了???怎么办的,她不甘心啊,她没想真跟云褚离婚,只是……只是希望云家为了鹏鹏稍微妥协一点点。
他们凭什么?
董慧胸腔里突然涌出不甘和愤怒,还有她不敢面对的,计划失败的懊恼,她几乎理智全无,歇斯底里道:“不可能,不可能,云褚没回来民政局不会办离婚的,云褚呢?
云褚他说什么了,他不会同意离婚的,我给他生了儿子,他怎么可能答应离婚?不可能。
非让我离婚的话,那就给钱,我这几年的青春都赔在他身上了,离婚后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你们得赔钱!”
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董慧有毛病。
离婚是她提的,说日子过不下去的也是她,又不是云褚抛弃她,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哦,她的青春是青春,云褚的就不是了?
云建国是个严肃的,他不管董慧发不发疯,当下就说:“离婚是你的意思,老二也同意了,单位那边也支持你们的决定。
老二说了,这几年在西北你确实辛苦,他忙着实验室的事没顾得上你和鹏鹏,这几年的工资除去日常开销应该还剩下三千多,你都拿走,至于鹏鹏,就留在家里,我和你妈会照顾好他。”
董慧:“……”
她下意识想反驳。
哪来的三千多?
随即又想到娘家时不时给她写信诉苦,她每次都汇几十块回运城,一次两次没多少,可这么多年算下来,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想到这儿,董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都这么帮衬家里了,弟弟怎么会娶不上媳妇呢?
她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心里愈发茫然。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她只是想借着闹离婚拿捏婆母,想从她手里要点好处,不给房给点钱也好,大不了她再添点,给弟弟置办一间房子,她就想让弟弟顺利讨个媳妇,让爹娘以后不用再以泪洗面。
她没想真离。
云褚对她再不上心,在外人眼中这门婚事始终是她高攀了,她曾经玩得好的朋友谈起她嫁到云家也是羡慕的,这一点董慧一直很得意。
更别提云褚在衣食住行上不讲究,只要她没主动给他买新袜子,他那袜子穿到破洞也没感觉;做饭也是,她随便做,他也随便吃,生活里几乎没有要求。
就连她朝他生气发火,他也始终让着她,不像别的男人打老婆。
董慧想说自己不离了,可就是张不开口。
眼前闪过儿子的身影,她仿佛找到了勇气:“妈,鹏鹏呢,鹏鹏一会儿睡醒了见不到我他会哭的,要不我先带他回我爸妈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