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起初不大愿意听,但随着王世襄深入浅出讲解,他倒是收起别样心思,听到心里去了。
“具备这种麦穗纹,还有边上这种点状式纹理,才是真正海南黄花梨特征。
这是两个特点,还有就是光感,海黄木料上下晃动时,它的木质里面会变色儿……”王世襄说到这里,把手里木条晃动了几下……
一上午,王世襄给杨明讲了好几件器物特征,怎样辨别真伪。
杨明觉得王世襄讲的比朱家溍讲解有耐心。
朱家溍讲述,简单直接,言简意赅。面对杨明疑惑,不怎么详细解释,可能认为他学识低,讲了也不明白。
王世襄不同,杨明只要提出疑问,都会很耐心详细讲解,旁征博引,另辟蹊径,重新表述一遍,直到杨明彻底听懂了,他才开始讲下一段。
两人一个讲的开心,一个听的认真,不觉时间就快中午了。
“吆,这大热天儿,你俩倒是惬意,谈今说古,树荫下乘凉品茗,真羡慕啊。”马未都一头汗进院子。
有个男邻居出来搭腔:“王先生说的好啊,我屋里都听入迷了,王先生这学问真不是盖的。
我也喜欢斗蛐蛐,但听了王先生讲解,才明白,合着养虫子还这么多说道,您真厉害!”邻居伸出大拇指,一个劲儿夸奖。
杨明也开始猛奉承,好听话不要钱似的脱口而出。
王世襄心里也很得意,肚囊宽绰,平时没什么机会吐露,今儿借着杨明讨教,把一肚子零碎学问,组织一下,说了个痛快。
邻居说笑几句离开后,三人继续树下喝茶聊天。
当马未都看到石桌上那件青铜鼎后,心中彻底放弃幻想,开始感激杨明,这次又托了他一把。
看看快到中午,杨明跑后院,见朱家溍家门还上着锁,摇摇头回来,和王世襄马未都一起,到街面一新开菜馆吃了顿饭。
王世襄有午休习惯,杨明马未都送别他后,在街上溜达一圈,实在无聊,决定去叶京饭店鬼混一会儿。
这时代娱乐活动太少,夏天,不是去冷饮店消费,就是去游泳池泡着,或去郊外游野泳。
这些项目俩人都没兴趣,坐公交到了叶京饭店,发现叶京在店里,头上伤势已经好差不多,正坐门口吃雪糕。
叶京见了两人,很开心,闹腾几句玩笑,说起王塑在家写小说事情:“我看了几章,他写的就不叫小说,是说话,大白话。
有些句子连标点符号都忘了点,读起来,那叫一个费劲。说他,他还摇头晃脑说就这风格,爱看不看,爱谁谁……”
马未都笑笑:“且写着吧,看他写完后到底怎么样,就他那性子,要不骂街,就不是他了,我估计没杂志社敢发表他大作。”
从两人聊天内容看,好像两人谁都没担心王塑写不好,话里意思就怕他乱写,胡说八道。
杨明笑眯眯插话:“就不担心他写不好?”
马未都呵呵一笑:“你还是不了解他,他那文笔天生的,不说妙笔生花了,起码也是言之有物。三年前就有报纸发表过他一短篇,评论尚可。”
叶京点点头:“石头有空多和他接触,他心思其实和你很像,都是细腻且有情义的人,外在表现,很多时候是不靠谱的……”
杨明听了仔细回忆,确实,王塑很多作品出发点与众不同,嬉笑怒骂不过是一个卖点。
但其作品文字总体很干净,比起同时期很多着名作家,满篇暗示省略号,或者借古代场景写不伦交合,要高尚的多。
不信可以翻翻看,想在他文集里找出个接吻描写都很难……
看来还是真朋友了解他,叶京就在一次采访中,面对众多妓者叫嚷:“我才是流氓,他哪是什么流氓啊,他是一好人,被你们这群丫挺的生生逼成了流氓。”
再想到前段时间,朱家溍因为写的红楼探匿文章被退稿,更加觉得王塑作品能发表太难得了。
朱家溍本身就是红楼圈名人,是很有些影响的,要不,红楼剧组也不会邀请他去讲课。
他那身份都被退稿,看来这个圈子被人把持的太严,太霸道,绝不允许不同观点声音发出。
后世他也给红楼期刊发过稿件,无一例外都被退稿。就是后来在网上发的那些帖子,因为支持真本而被无情删帖。
本想借着朱家溍名头,发表些不同意见,看来这小想法又一次无功破产。
算了,让那伙人抱着红楼固执观点一直到死吧!就如后世某人所说:“他们离开红楼这本书,还拿什么生存,要多理解他们脆弱不可言说处境。
毕竟只是个学术组织,他们抱残守缺,只不过为了跪舔讨食,继续苟延残喘罢了。任他们自慰飞起到死,理他做甚!
杨明问叶欢怎么没看见?叶京咳咳嗓子,装糊涂转移了话题。
马未都伸脚踢了踢他,示意不要再说。
正疑惑,来了两个穿军常服的人,走到叶京面前:“想好了吗?两条路,要不搬走,要不改合同加钱。”
叶京“呸”一声:“没门儿,爷还真就不走,准备烂这里了,有本事尽管出招吧!”说完,摆摆手,示意杨明两人离开。
马未都叹息一声,拉起杨明:“走,去王塑那里待会儿去。”
杨明低头猜测,可能是因为叶欢那事儿,还没开口,马未都骂骂咧咧:“操他妈的,一家人呐!真下得去手,什么玩意儿……”
杨明抬头看看马未都,见他低头只管走路。张张嘴,还是憋着没出声,话题敏感,涉及家人,且糊涂些吧!
王塑现今跟着父母挤住一套三居室,就面积来说算是大的了,关键他还有妹妹,一家人住一起还是显得有些挤。
王塑家也是个军队家属区,离叶京饭店很近。杨明跟着马未都溜达着没一会就到了。
在一栋六层楼单元口,马未都指指楼梯:“五楼,上吧。”
开门的是一位瘦小老头,手里拿着收音机,贴耳朵上听里面一个公鸭嗓说评书,杨明听内容是隋唐演义。
马未都嘴里嘟囔一句:“叔叔好,王塑在家吗?”老头看看他,指指一个房间,脸上没任何表情,转身到躺椅上继续听评书。
进了王塑房间,马未都“咳,咳,咳……”杨明也是眉头一皱。
屋里窗户虽开着,奈何烟气太大,整个房间犹如桑拿房般烟雾弥漫……
“这环境你都能待住,服了你了。”马未都叹息一声。
王塑坐在书桌边椅子上,双目微红,看情形像是流过眼泪。
杨明刚随马未都一起坐到床边,就听王塑语气悲伤嘟囔:“我把王眉写死了……”
马未都没接话茬,拿起桌子上一沓稿纸,翻看起来。
“有烟吗?我的都抽完了。”王塑问杨明要烟。
杨明侧身掏出半盒烟,递给他,王塑接过捏出一根点燃,一口抽掉小半支。
王塑明显情绪不好,马未都低头看稿纸,杨明一时也没说话兴趣,屋里三人陷入一种诡异静默状态中。
好半天,马未都抬头看看王塑:“悲剧更有震撼力,你不吵吵着写部超越红楼的着作吗?这路子是对的。
红楼就因为高鄂狗尾续貂,才变的不伦不类,美满结局,还暗示兰桂齐芳,看的膈应人,不符合事物盛极而衰发展规律。
我看你这篇写挺好,把那些嘲讽衙门口句子修改修改,估计能发表。”
王塑眼睛一翻:“没门儿,把那些段落拿掉,这文章还剩什么了,充其量一中篇,就不修改,爱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