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元君,告诉奶奶,你喜欢哪一只呀?”胡太后没什么架子地和陆微垣一起坐在垫子上,这垫子铺在慈宁宫侧殿门口的一座小花厅处,平日摆在花厅里的桌椅摆件连带装饰用的花瓶都被清理了出去。
小老太太只穿着身宽松朴素,看起来有些像坤道们常穿的道袍的棉布衣裳,手里提着一只三花的猫崽儿,盘起来的双膝上还趴着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
陆微垣比自家祖母更散漫地学着小猫的模样趴在毯子上,对几只不断喵喵乱叫的小猫仔细看了又看:“奶奶,元君想都要可以吗?”
“当然可以。”胡太后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旋成了一朵花的模样,“只是这小猫儿到底比不得人,你既然决定要养,便不可半途而废,万万不能叫它们成了弃猫。”
陆微垣打了个滚,滚到胡太后膝边,扶着站起来,道:“奶奶放心吧,元君最重信诺的了,就算只是对着几只小狸奴,我也能说到做到!”
“哎哟。”胡太后放下小猫把孙女搂到怀里,感受了一下小姑娘十足的分量之后,忍不住对坐在花厅外头的小孙女她娘感慨道,“咱家元君长得好啊,寻常孩子在这个年纪,可没她这般敦实,会说话。”
“也是沾了母后的福气。”谢珝真身前摆着张绣棚子,有一针没一针地扎着,“这小家伙闹腾得很,也就只有母后您能管得住了,倔起来的时候,陛下都得给她让步。”
胡太后乐呵呵地说道:“咱家的娃娃就是得有些脾气才好,若真连她老子都能管得住,那也得是她自个儿有本事。”
她无比爱怜地摸摸孙女毛茸茸的脑袋,又突然说起来:“今儿是贡院放榜放人的日子了吧。”
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这一次重启的会试考完了之后,诸多考生都没能被放回家去,而是依旧在金吾卫的护卫之下,被就近安置了。
贡院里的官员们加班加点地糊名誊抄,考官们对着全然不知姓名,而且还是一模一样馆阁体的卷子,头一次放下诸多关于身份的考量,只专心对所书内容进行评判比较,排列名次。
“应该到午时就能出结果了。”谢珝真抬头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许贵妃笑了笑,放下手中压根就没用过几次的绣针,指着她冲胡太后笑道,“母后您瞧,阿圆这眉头皱得,只怕能夹死蚊子。”
自从谢珝真受情势所迫,不得不暂时退回后宫之后,许贵妃就没有一天是不担忧的,她身前也摆着个绣棚子,上头已经绣了不少复杂而有序的纹路,比起谢珝真那东一针西一线的好看不少。
乍然被对方这么一调笑,许贵妃脸颊微红:“人家是为了你提心吊胆,偏你还有心思来说笑!”
“真的吗,哀家瞧瞧?”
显然胡太后也是个爱凑趣儿的,许贵妃被前后一堵,也顾不得担心什么了,拿了帕子便遮住了脸:“娘娘!”
这几年她活得比从前快活不少,因而哪怕已经是后宫四妃之首,执掌尚宫局的贵妃娘娘,却反而愈发地有了少女娇俏活泼的模样。
见大人们突然玩笑起来,陆微垣也跟着拍手笑,笑着笑着,小姑娘双眼一亮,爬起来便蹬上鞋子,朝花厅外跑了出去:“父皇父皇!”
还穿着朝服的皇帝很是熟练地接住了女儿抱起来,将陆微垣放在自己的臂弯上:“这么开心,你们在玩儿什么呢?”
“在挑猫猫!”陆微垣大声回答,“奶奶把猫猫都送给元君了,元君以后就负责养猫了!”
她的童言童语一时间让现场的氛围更为欢快了起来,陆微垣虽然年纪小但是听得出大人们这是因为自己在发笑,已经开始有了点儿要面子的自觉的小姑娘揪着她爹的衣裳,纠正道:“以后这几只猫猫就归元君负责!”
只是大人们还是被她逗笑,陆微垣无奈地鼓着脸颊,沉默片刻后,一扭脸:“爹爹,我小表姨是不是能当官了?”
刚刚娘亲奶奶和阿圆姨姨应该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吧?
陆微垣直觉自己只要说这个,就能让那些拿自己寻乐子的大人们不再发笑,她一向行动能力很强,所以想到便说了。
事情的发展也很让陆微垣满意,几个大人终于停下了不再笑话她。
皇帝带着几分得意地抱着女儿,李宗给他端来把椅子,他也就这么不计较地坐在了花厅外头,挨着谢珝真:“显明就不好奇?”
“臣妾相信冠英的本事。”谢珝真把绣棚子挪开了些,“也相信陛下要使科举改制的决心。”
林翘的成败,不止关乎她自身今后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更与这个国家不断改进革新的科举制度息息相关,当然,对于谢珝真而言,重要的是那些她利用永嘉侯府收留和教育的孤女们,终于又有了一根立在前路上的道标。
只要林翘再度夺魁,那科举改制,女子也可由科举入仕,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了,就算那些个老迂腐再怎么跳脚,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只要一想到那些老东西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女子参政的模样,谢珝真就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皇帝就别卖关子了。”胡太后也跟着起了身,用两只奶猫 从儿子怀里换回孙女,“哀家与那林家孩子不熟,没显明这般气定神闲,可是好奇得很呐。”
皇帝虽然在与先帝的关系上是个水分很大的“孝子”,但对于胡太后他一向亲近敬重,闻言便收起卖弄的意图,先是重重叹了一口一气,见谢珝真面色丝毫未改之后,才开口道:“朕之爱妻看人极准,林冠英的确才能兼备,二度立于榜首之位,实乃无可挑剔的魁星啊!”
谢珝真脸上终于有了些真诚的笑影,她侧目含情脉脉地看向皇帝:“再是如何的大才,也得有陛下开明的治世之策,才能一展所长,不然,只怕又是一个被埋没的司马氏了,冠英能有今日之成就,还得仰赖陛下的胸怀,臣妾先代她谢过陛下了。”
她的眼神和温柔的声音让皇帝忍不住晕眩。
胡太后抱起孙女,给了许贵妃一个眼神,几人悄悄起身离开,陆微垣从祖母怀里下来,拉着胡太后的手转头去看自家那旁若无人的父母两个:“奶奶,阿圆姨姨,娘亲她那么开心,小表姨做官一定是件很好的事情吧,那将来元君也可以做官吗?”
胡太后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孙女,神情中顿时多出丝缕的苦涩和释然,而后她笑着告诉小孙女:“咱们元君长大之后呀,想做什么都可以,奶奶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