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在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七日这天飘落下来,今年的雪要比以往年份下的要晚一些,李钰推开了房门见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片,嘴里吐出一口白气,寒风裹挟着烧过木炭味道袭来,李钰冻得一哆嗦,这时候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冬衣,他依旧望着院子说道:“也不知道刘文汉那冷不冷。”
郝临安在他身后抱着他,帮他抵抗了一丝严寒说道:“柳如烟肯定给他裹得严实,不必担心他,家里的柴火快不够了,你姑姑之前让人捎了一些东西还留下了一些么?”
李钰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很长时间没管这些了。”这从王诗颂怀孕了之后,李盛灿贴补了娘家很多东西,又买来了一些下人,从初秋到入冬,李钰难的过了几天安心的日子,李盛灼的信也如约而至,李钰看了看跟李多冉的信一样的内容,满满的都是平安。
郝临安帮李钰暖和了手躲到了屋子里,李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郝临安赶忙让他坐在床上,给他盖上了厚厚的被子责怪了几句,李钰冲他憨憨的一笑,郝临安敲了一下他的头骂道:“傻样。”
郝临安不止一次的问李钰对于李盛灿说的让他去陈巳扬的商行帮忙是怎么想的,李钰想都没想的说道:“这不是去当汉奸么。”说完后想到了陈巳扬,又后悔说出了那句话。
自从纵火队全员牺牲了之后,刘文汉偶尔会从青榆市偷偷跑到李家,躲在李钰的房间里不出声的待上几天,中途被李环碰上了几次,几个人尴尬的碰面,李环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周之后,一则消息传遍了大地,双方合作一起抗日,不管是赵磊还是李盛灼,他们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目的,郝临安听到这个消息沉思了很多天,李钰瞧出了他的心思,这几天也是闷闷不乐,刘文汉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夜里轻轻的敲了李钰的房门,李钰听到后就要起身开门却被郝临安一把按进了被窝里,郝临安披了件衣服掀开帘子就去开门,不一会儿两人又掀开帘子进到了温暖的卧室。
刘文汉哆哆嗦嗦的就要进被窝却被郝临安一把揪住拎了下去,接着自己躺进了被窝里,刘文汉瞅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盒子跟李钰说道:“快来看看给你带了啥。”
李钰坐了起来接过盒子发现上面有一条好看的红色绳子绑的盒子,郝临安见状打趣道:“这是什么?炸药包?”
刘文汉此时已经脱了衣服鞋袜就要进被窝里,见郝临安打趣他,他冰凉的双手一下子就塞进了郝临安的被窝里,一阵打闹,李钰觉得他们幼稚没有理会他俩,自己躲到床尾把纸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团白色又粘稠的东西,李钰闻了闻有些香甜,他回过头问刘文汉:“这个能吃么?”
刘文汉这个时候被郝临安按在床上,双手不得动弹,他只能一边求饶一边跟李钰说道:“能吃的,能吃。”
李钰试着轻轻的咬了一口,一顿浓郁的牛奶的味道弥漫在空腔里,李钰又试着咬了一口,咬到了一块面包,他觉得好吃极了,回头问刘文汉:“这个是什么?”
刘文汉这时候挣脱了郝临安的控制,正闹得浑身是汗疲惫的躺在床上,听到李钰问他,他赶忙起身爬到李钰面前说道:“这个是蛋糕,新鲜玩意。”
李钰细细看着,刚要再咬一口的时候就递给了刘文汉示意他也吃,刘文汉说他吃过了,李钰坚持着让他咬一口,刘文汉只能小小的咬了一下,接着他的手伸进被窝里,摩挲着郝临安的脚踝,朝他的脚心一捅,郝临安疼的坐了起来,刘文汉把蛋糕递给了郝临安也试着让他吃一口,郝临安开始嫌弃这个形状难以言表的东西,后来看到李钰殷切的目光,他也在李钰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三人在这一晚上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这块蛋糕。
这个时候钟表响起,李钰细细数着响声,到新的一年了,民国二十六年就这样到来,李钰睡在床的一侧,郝临安和刘文汉睡在床的另一侧,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们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和脚颠倒的跟他睡了同一侧,李钰看了看郝临安的睡容,他珍惜现在每一天跟在他一起的时候,因为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郝临安曾经跟他说的离开,马上就要到来了。
二月的除夕来到的时候,家里好久也没这么热闹,李盛灿回门的时候陈巳扬也回来了,郝临安和刘文汉躲去了青榆市,好在李盛灿待了一天就离开了,从陈巳扬见到李钰给他了压岁钱,李钰给他磕了一个头说了句吉祥话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他们走的时候全家人去影壁那送他们,陈巳扬回过头看着日益凋零的李家,看了看抱着李多圪不跟他对视的李钰,他内心复杂的进到了车子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汽车行驶后,李钰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陈巳扬从后视镜里并未看到李钰的目光,或许,两人从这时候开始,就桥归桥,路过路,再也没有往日的羁绊。
王诗颂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这一胎让她的身体直转急下,经常在屋子里面一躺就是好几天,李盛灿联系了医院让她去看看,但每次家里人似乎对这种安排的热情不大,总觉得要是去了,就当了汉奸一样,李钰没告诉他们的是,其实家里这段时间都是李盛灿救济的,如果接受了就当了汉奸,那他们家恐怕早都已经是了。
王诗颂最终还是去了医院,李多圪这些天一直是由李钰带着这,这个弟弟或许弥补了他亲弟弟李多圩的离开,但同时,李钰常常看着郝临安抱着李多圪晒太阳的时候,他站在旁边脱口问道:“你要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肯定是个好爸爸。”
郝临安听后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李钰,他笑了一声说道:“你不就是我儿子么。”
李钰要不是看在李多圪躺在他身上,估计他早都把他的藤椅踹翻了。
今年的初春来的稍早一些,李钰看着屋顶的积雪被暖阳孵化,水滴由水帘一般的从屋檐流下,汇集在青石板台阶的凹槽处,顺势朝外面流去,李钰见天气晴朗就把李多圪交给了李庆汀看着,李庆汀推脱再三,李钰急哄哄的说道:“这是你宝贝孙子,你要是不要我给扔了。”
张修春躺在摇椅上笑呵呵的看着李庆汀争执不过他,乖乖的接过了李多圪,开心的说道:“瞧瞧,你这老祖宗还是挣不过这个小祖宗。”
李钰回头朝张修春边跑边喊道:“祖母,我今年十七了,不小了!”
郝临安站在窗台前看着下人们打扫庭院,喜鹊落在枝头上,迎春花挂满枝丫,看到李钰从李庆汀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脸兴奋的站在窗外看着他,郝临安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呆呆的看着他,只见李钰依旧兴奋的不说话,两人看了半天郝临安终于没忍住问道:“你有喜了?”
李钰点了点头,郝临安差点没被茶水噎到,他赶忙问道:“我知道是我的,我会对你负责的。”
李钰打了他的胳膊,茶水差点撒落出来,郝临安看着他只听到李钰说道:“你本来就要对我负责,说个正事。”
郝临安终于把手里的茶水喝完,本想在打趣他,结果看他难得高兴的样子,他认真的听着,李钰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咱们去教书房看梧桐树吧。”
郝临安还在等李钰的话,只见李钰开心的看着他没有说话,郝临安试探的问道:“完了?”
李钰兴奋的点了点头,郝临安疑惑地问道:“你高兴就是要咱俩去看梧桐树?”
李钰再次的点了点头,郝临安无语的转过了身子就要把窗户关上,李钰着急的走向房门,朝里面探进身子问道:“到底可不可以嘛。”
郝临安手里拎着一件外套出了门,回头见李钰没有跟上来,他刚才严肃的表情立马堆满了笑意朝他伸出手,李钰高兴的跑上前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两人走到梧桐树下的时候发现教书房已经改成了日本学堂,这里都是些阳谷县的孩子们在由日本的老师教育,李钰走到梧桐树下抬头看到被一个冬天所掩盖的枝干抽出了新芽,在阳光的照射下嫩嫩的,翠绿的,李钰摩挲着粗糙的树干,脑海里突然想着当年种下它的人会不会想到当年的细致嫩芽如今已经长到了参天大树,郝临安走到了李钰的身后伸出手也抚摸着树干,跟李钰轻轻的说道:“这树是不是长粗了一些。”
李钰朝右上方看着郝临安的胳膊粗壮又布满了青筋,就仿佛像是这棵梧桐树一般的不知道多少次护着自己周全,只听他缓缓地开口说道:“当年,你替我大伯去南方参军去剿匪,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在这棵梧桐树下等到了你回来,后来,我大伯跟我大伯母也离开了这里,直到有一天我大伯自己一个人回来,也是在这棵梧桐树下我等到了他,现在他走了,你也会走的,那我就还在这里等,直到等你们回来。”
郝临安一只手拿着衣服,一只手抚摸着树干,听到李钰的话顿时僵在了原地,还没等他说话,教书房传来读书声,可这次的读书声再也不是他们当年听到的流传千年还被人念叨的之乎者也,而是他们听不懂的日文,李钰转过身子看向郝临安,郝临安低头两人四目相对,李钰说道:“尽管他们很着急让你去,你可不可以等我过完了生日再走。”
郝临安眼睛紧紧的盯住李钰,半天才开口:“你看到了?”
李钰点了点头,在刘文汉最后一天送蛋糕的时候,这个糊涂的刘文汉把南方政府发来的电报和他从店里买来的蛋糕放在了同一个兜里,他不知道的是蛋糕只能托举着,像他这样揣进兜里奶油就会流出来把电报沾到了纸盒的地下,两人在打闹的时候李钰坐在床尾一下子就摸到了那封电报,一个念头让他一定要打开看看,于是就看到了军队缺人征兵,速叫郝临安回到军队里。
李钰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曾着两人不注意把电报塞进了刘文汉随后扔在地上的衣兜里,李钰在他们吃蛋糕的时候还装着给刘文汉叠衣服,当时刘文汉还在调侃他怎么对他如此好,是不是要求他办什么事情,李钰在内心哀嚎:“我想让你把他留下来。”
郝临安听到李钰说完了前因后果,他这才知道为何那晚李钰倔强的要跟他们头对脚的睡觉,郝临安还说要是闻刘文汉一晚上的臭脚,做梦都是臭的,结果半夜的时候他们听到李钰在梦里微微的哭泣,两人轻轻的起身借着月光看着他熟睡的样子,郝临安轻轻的说道:“肯定是让你着臭脚给熏的。”
两人分别躺在了李钰的两边,轻轻的拍着他让他的梦里不必害怕,醒了有他们。
郝临安自从知道了上级的命令之后,故作没接受的样子,刘文汉看着他不断的拖延时候,有时候急了说道:“你要是再不走,小心他们来抓你,到时候把你的小少爷也抓走!”
郝临安算了算时间无奈的说道:“不管怎么都得把他的生日过完吧,他就要十八岁了,我怎么都得看他把生日过完。”
刘文汉同样无奈的说道:“十八又能怎么样,对,十八了能成婚了,你不会还要等他成婚生子之后再走吧。”
郝临安无言以对,刘文汉只能说道:“算了,我打份电报给大少爷吧,希望能拖延就拖延一段时间,好在现在两方合作编整军队,等军队合编完成了,你不走也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