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笙看着颈项的利剑,卫琏却并未立即收剑。
但奈何,他咳得有几分猛烈,手中的剑险些握不住,阿笙便趁机躲了开。
阿笙见他咳得厉害,心生不忍,还是寻到屋内的茶壶,为他续了一杯水。
良久,卫琏方才缓过来。
“听闻笙姑娘北上,怎么会出现在这?”
听得卫琏这话,阿笙微微一愣,她微凝着眉目端着卫琏。
“安南关军事紧急,卫小公子却关注我的去向?”
在见到卫琏之前,阿笙一直以为魏徵是此事的关键,但现下,她脑中却忽然浮现一个猜测。
莫不是卫琏亦是知情。
他身在安南关却在意阿笙的去向,择了一个她不在帝京的日子返京。
怎么看都像是在避开她。
“但是为何?”
“镇南军你拿到手了,我自问亦践行了当日承诺。”
“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忌惮?”
卫琏闻此微微抬头,他的唇色因咳嗽而有些鲜红。
他知道,阿笙能亲自到这里来见自己,多少是知晓了什么,便也未多隐瞒。
“轩帝将我害成这副模样,而你却为他女儿做事……”
“笙姑娘,这一次,我们都输不起,自然须得谨慎些。”
阿笙听闻这话愣在了那。
“轩帝害你?”
卫琏看了一眼案几之上空了的药碗,又是一番咳嗽。
“他知晓我身子弱,须定期服药,所以买通了医官,在我的药里下了东西,待我发现之时,身子已经坏了……”
卫琏的话十分清浅,但这手段阿笙却十分熟悉。
这与先帝对裴钰用的是一个招数。
只不过裴氏早早警觉,那些补药,裴钰一口未进。
“我不甘心卫氏数代人守了一辈子的镇南军就这么被一个谋害我的人收回去,但也知道,若再在安南关待下去,我怕是在劫难逃。”
“而魏徵,他的族人因皇帝之举,几乎在西关死绝了……”
说到这里,卫琏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父兄,他勾了勾唇角。
“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所以,我才与魏徵想出了这出戏。”
“皇帝误认为这场刺杀是他的忠心之举,便将中郎将的位置给了他,待我离开,他便会正式坐上我的位子。”
他们这场戏中戏,让轩帝主动为魏徵的上位铺平了道路。
卫琏顿了顿,他看了看阿笙。
“但魏徵担心,镇南军如今的军饷大半从你这里得来,而你我二人并非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谋约……”
而若能与窦晨曦尽快成婚,便能将窦氏彻底绑上这艘船来。
如此的关系才算牢固。
但卫琏的话终究没有说下去,毕竟将一个无辜的女娘牵扯进来,这件事并不光彩。
卫琏说了这许多,阿笙却并未开口打断他。
待他说尽,她方才缓缓开口。
“所以魏徵将来是否会反?”
阿笙这问,问得直接,她话语落处,满室寂静。
阿笙必须承认这世上最难谋的便是人心。
如今魏徵与卫琏被轩帝逼得上了同一艘船,所以阿笙须得知道这艘船到底是往哪去。
卫琏倒是没想到,阿笙这话说得这般直接。
他微垂着眉目,却是闭口不答。
“二姑娘有话不妨直接问我!”
屋外一人朗声道。
魏徵返回见戍守之人尽数被料到,心下大骇,本欲闯入,但阿大戍守,他委实无法,遂才在屋外喊话。
闻声,阿笙打开了门,让魏徵走了进来,自己则是往阿大的方向挪了挪。
魏徵进屋,将刚抓来的药放在一旁,遂才转身对阿笙道:
“姑娘这问想我如何回答?”
阿笙缓声道:“如实答。”
魏徵抬了抬眉目,“并无此意。”
他低敛着眉目,声音轻缓。
“我自知以武力可征天下,却难平人心。”
魏徵目色坚定,静静地看着阿笙。
“这些年我们在边关打了数不尽的战役,其中不少流民都跟皇帝有关。”
“他们替皇帝滋扰南边的部落,让其多年不得发展,难以成国,又因受朝廷补给,根本打不尽。”
“权势之争,将士流血,而百姓遭殃。”
魏徵的神色变得几分晦暗,他想到了西关的族人。
“我如今没什么念想了,就想守着安南关,还一方太平。”
“所以我需要镇南军。”
魏徵清楚,自己与皇帝并非一路之人。
也因此,镇南军的军饷便不能为天家所拿捏。
阿笙为合德谋划,这件事终难安他的心。
听完魏徵的话,阿笙故作困惑。
“可这件事与你娶我阿姊有何关系?”
阿笙笑得几分刻意。
“你们该不会以为此前给你们的军饷是来自窦氏?”
见二人神色一滞,阿笙缓声道:
“我祖父是个谨慎的性子,除了天家谁都别想打他钱财的主意。”
“他一生经营却从未沾军械等物。”
“你们难道以为他会为了一个尚未成亲的孙女婿便拿出那么多的钱财去养什么军队?”
阿笙看向魏徵。
“你我可一赌,即便阿姊嫁给你,若你要想窦氏拿钱填补军饷,看他是会给你这个钱财,还是会连带着将阿姊一同扫地出门。”
“那此前……你给我的银钱是?”
卫琏一出声便又是忍不住地咳嗽。
阿笙转眼看向他,勾了勾唇。
“那是我自己的。”
阿笙的声音在这静室之中更加显得清亮。
“航道是我自己的,钱是我自己的,将钱给你们镇南军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甚至劝说公主让人在前朝谏言,在南边种树,都是我的主意。”
阿笙定静地看着那二人,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离开前,窦晨曦无助的神情。
她须得让二人的谋划远离窦晨曦。
“所以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搞错了谋划的对象?”
魏徵微眯着神色看着阿笙,似乎并未完全相信。
阿笙看着魏徵,忽而嗤笑了一声。
“你们这般关注我的来去,倒是未听过我如今已经是万象商会的一员?”
魏徵虽多年不在帝京,但万象这个商会他却是知晓的。
可以说这个商会拿捏着央国商贸的命脉,这里的一席便足以代表一整个商行。
听闻阿笙这话,他神色复才松动一些。
见魏徵眸色有变,阿笙遂继续道:
“我阿姊一生安顺,在你魏氏临难之时未舍弃于你,为了你独自走西关,对薛老夫人亦是敬顺,你便是这般回报她的?”
她的话还是让魏徵错开了目光。
他自知对于窦晨曦是心中有愧的。
阿笙此刻转眼看向卫琏。
“卫小公子,我的钱财只给盟友……”
说着她摇了摇头,“哪怕你们谋的是秦山以南的自治权,也须得拿出诚意来问我,而不是与我玩阴谋。”
果不其然,自治权三字一出,阿笙便见到卫琏的神色微微一变。
魏徵那些好听的话,说给别人获许会热泪盈眶,但阿笙自小便浸淫权谋,她哪里会全然相信。
她反而想起了曾经的夏国,那个在央国之前,在东境大陆屹立最久的王朝。
夏王重武,予武将自治之权,从而造出了许多封疆大吏,各军阀自治独立,最终导致了家国因内乱而散。
魏徵的话在阿笙的耳中听出来的不是大义,而是谋权。
而轩帝如今有意扶持武将,魏徵所谋未必不可得。
若他当真谋得了秦山以南的自治权,其实对于阿笙和窦氏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对于窦晨曦而言,她要面对的便是一个成日里谋划自己的丈夫。
所以她的态度必须做足了。
“笙姑娘……”
卫琏话未尽,却被阿笙打断。
“不必多言了,话语轻飘做不得准,我一向看的是人怎么做。”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魏徵的身上。
阿笙看向魏徵,定静地道:“去与我阿姊坦白,她的态度决定了你我能不能谈下去。”
看出魏徵的迟疑与挣扎,阿笙未再多言,她扫了二人一眼,便转身离去。
待阿笙离开,卫琏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钱在她手上,咱们还当真拿她没办法。”
魏徵听得这话却是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屋外的方向,亦是一声长叹。
此时一名小兵忙不迭地跑上楼来。
“将军!”
“何事这般慌张?”
魏徵将人喝止,却见那小兵看着二人,支支吾吾道:
“那姑娘把将军的马车给抢走了……”
此话一出,半响的沉默,最后却是卫琏率先笑出了声。
他看着魏徵无奈的神情,开口道:“你准备准备,上窦氏请罪吧。”
“她话既未说死,要的便是你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