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北殡仪馆。
在同州殡仪馆的北向……
距离同州殡仪馆,还有十二公里。
李梦清开着灵车抵达福北殡仪馆之后。
天光已经大亮。
福北殡仪馆,是一家比同州殡仪馆,要小的多的殡仪馆。
只有一个小小的业务接待大楼,白色二层小楼的停尸房,和不大的火化区。
唯一看起来,还有点规模的地方,是福北殡仪馆,毗邻着一座矮山,那座矮山上,立着一些墓碑,看样子这家殡仪馆,也自带一处墓地。
但因为这家殡仪馆的规模太小,地理位置又偏僻——已经不算京城市区,和京城下辖的县镇距离倒是很近。
所以一般都是京城附近乡镇上的居民,把遗体送到此处。
李梦清开着灵车,在福北殡仪馆的门口,出示了相关证件后。
便开着灵车,行驶金陵殡仪馆的大门。
找到停车地点后。
她又带着林弦,去了福北殡仪馆的办公室。
跟福北殡仪馆办公室的那个薄唇的中年妇女——办公室主任,交代清楚了来意后。
那个面相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中年妇女,才给停尸房打去了一个电话。
同意林弦他们,把灵车上的尸体,暂时存放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
但他们福北殡仪馆,没有可以举办告别仪式的告别厅。
也没有专门的入殓师。
林弦他们送来的尸体,要么就在停尸房放着,要么就尽快火化。
林弦在办公室的大门口犹豫着!
要怎么把这个消息,转告给陶星璨。
但让林弦没想到的是。
陶星璨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了办公室的大门口。
她走到林弦身边,半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
“就这样吧!”
“没办法殓容,那就不殓容了……”
“直接火化吧。”
“告别厅也没必要了。”
“因为极乐丹……除了我,三伯也没什么其他的亲朋了……只有一堆债主。三伯估计也不想看见他们。”
林弦望着半低着头的陶星璨,神色复杂。
他和一旁的李梦清对视了一眼。
李梦清立刻懂了林弦的意思。
“灵车上,有可以殓容的化妆刷和化妆品。”
“太复杂的妆容画不了。”
“可简单的,提神的妆容,还是可以画出来的。”
“陶小姐,我能看得出来,你对你三伯,还是有感情的。”
“我们在殡仪馆工作的这些人,见惯了生离死别,亲人之间,有没有感情,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如果不好好送他最后一程,您也会有遗憾吧!”
陶星璨半低着头。
初升的朝阳,照在她的脸上。
把她那张精致的脸颊,照的红扑扑的,很漂亮。
但林弦站在一旁。
却能感受到。
这美丽的少女,身上透出的悲伤。
好半晌之后。
林弦才看见,陶星璨微微点了点头。
她轻声细语的开口。
“我还是想送三伯,最后一程……谢谢……谢谢你们……”
林弦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而是扭头,直奔灵车。
灵车旁边,站着的孙建林,则扛着摄影机,静默的拍摄着这一切。
自从天亮之后。
他就恢复了精神。
在抵达福北殡仪馆后。
他就收到了,节目组那边的导演发来的消息——要求他立刻投入工作。
昨晚的直播虽然诡异——直播间,拍摄了一晚上的狂风雷暴——但直播数据,竟然出奇的不错。
观看“人数”(鬼数)还有弹幕数量,甚至创了新高。
导演组已经确定,林弦就是流量密码。
他们要求,孙建林,履行好自己跟拍摄影师的职责。
继续,好好的拍摄林弦。
现在的林弦,在节目导演组眼里,那就是收视率的保障……是这档恋爱网综的真正大爹。
别管有没有合适的拍摄点……对着林弦拍,准没错!!!
所以孙建林,尽职尽责。
在掀开摄影机的摄影盖后,镜头几乎就没离开林弦。
而林弦也早就习惯了被镜头怼着脸拍摄。
他掠过孙建林。
在灵车上,找到了入殓师的专门化妆工具。
随后又返回停尸房。
在停尸房内。
他和李梦清一起。
在粗糙的环境下。
给陶星璨的三伯——那个在极乐丹的影响下,遗体,如同骷髅架子上裹着一层皮的男人的遗体,画了一个入殓妆——他们用棉花,尽量的填充陶英雄的面颊——让他尽量恢复得像是没被极乐丹荼毒,还像个健康活人的模样。
几个小时后,中午时分……
陶英雄的入殓,终于结束!
陶星璨在停尸房外。
看着铁床车上的遗体,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
存放遗体的铁床车上。
陶英雄的身体被白布盖着,只有一颗脑袋露了出来。
他的脸颊,此时已经饱满,不再像之前那样,骷髅上贴着一层人皮。
脸颊上还有一丝淡淡的红晕。
像是喝多了,睡着一样。
就连头发,也做了重新的梳妆。
陶星璨,看着铁床上的陶英雄,不自觉的落下泪来。
就连胆子特别小的孙建林。
此时也不禁扛着摄影机靠近,摄像头,给了陶英雄的面部几个特写。
林弦嘶哑的声音,幽幽传出。
“入殓的材料不够!”
“我们只能勉强画了一下他的面部。”
“没有棺材,也没有送别室。”
“你和他告别后。”
“陶英雄的遗体,应该就要被送去火化了。”
“这样可以吗?”
陶星璨张了张嘴,她哭得梨花带雨,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半晌之后。
陶星璨才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的传出嘶哑的声音。
“在我和妈妈流离失所,从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的时候,三伯真的帮了我们娘俩很多。”
“妈妈一直说,让我记得三伯的好!”
“等我长大以后,要孝敬三伯!”
“可我刚成年没几年,三伯却已经走了……”
“我现在看着三伯,想念的却是我妈妈,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礼貌?”
林弦犹豫着,把手举起,但手掌抬到一半儿,却又悬在半空……最后他还是咬着牙,再次把手向上抬了几分,拍了拍陶星璨的脑袋。
“不会哦。”
“想妈妈嘛,这很正常。”
李梦清在一旁,叼着一支香烟,斜眼看着这一幕,嘁了一声。
“摸头杀啊!”
“渣男的惯用套路。”
“呸!死渣男!”
而被林弦拍了拍脑袋的陶星璨,眼泪在这一刻,却忽然决堤。
“我妈妈,在我眼里,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小时候,村里没有幼儿园,村里也没有小孩儿上幼儿园……要念幼儿园的话,要去隔壁的镇里,爸爸不想让我去,但妈妈说,孩子早点念书才好,她就每天起大早,背着我去村口,坐早上的第一辆大巴,去镇里,读幼儿园……”
“下雨天的早晨,妈妈会背着我,背的时候会把两只手交叉抬着我的屁股,这样我坐在她的手上会更舒服。我趴在她的背上跟她说永远不要长大,要妈妈一直背着!”
“很小很小妈妈就教我穿裙子的时候坐下前要用裙子包住小屁股,不能直接就这么坐下,女孩子要爱干净……”
“冬天的早晨,妈妈会早起生炉子,炉子生好后把我需要穿的衣服烤热乎,然后才叫我起床。”
“后来,我跟着妈妈,从村子里,逃到了城市里,一开始我不习惯,脚上因为穿着妈妈做的布鞋,总被班级里的小孩儿欺负,他们说我是乡下来的小土妞,还有别的性格特别强势的小姑娘,把我堵在厕所,抽我的巴掌,我回家的时候,妈妈看见了我脸上的巴掌印,心疼的直接落下眼泪来,她当即带着我,去商场,买了好多双,城里小孩儿穿的运动鞋,胶鞋,凉鞋……买那些鞋子的钱,我妈摆摊,要一两个月才能赚回来。”
“八九岁,某天妈妈下班回家,兴奋得给我看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个小广告,原来是一个有名的舞蹈学校招生简章。休息日妈妈带我去报了名,学了一年,最后因为路途太远交通不便而放弃,虽然很难过,但是我永远都记得那天妈妈举着小广告进家兴奋得表情!”
“四年级,一次期末考试,被老师冤枉作弊罚站,正好被来接我的妈妈看见,同学们都以为我会被妈妈骂,但是妈妈说,只要我说的话妈妈一定相信,当我的话和别人的话不一致时也会选择相信我,因为我是她的女儿……”
“五年级,放学的路上被同学欺负,到了单元楼门口后爆哭,哭完抬头一看妈妈下楼来了,她说在家里感应到我不对劲,所以出门来迎我……”
“六一儿童节,只上半天课,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本应该在上班的妈妈,妈妈说她趁吃饭时间跑出来想看看能不能在路上遇到我,带我去吃我最爱的牛肉粉……”
“零几年,妈妈每个月都会带我坐很久的公交车去吃麦当劳和肯德基,会经常给我买小礼物,会给我制造很多小惊喜……吃肯德基的时候,她看着炸鸡块,说这样的鸡块,她也能做,下一次,她自己做给我吃。”
“小时候,流行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会买乐高,那套乐高我拼拼拆拆玩了十年,依然完好无损;会给我买手机,方便我用qq;还会给我买专辑,周董的,三巨头的……但其实,他们的歌我都没怎么听过,还会给我买漫画书,其实她买成了我不喜欢看的,但是我也看了无数遍且一直好好保存着;会买音响dvd,然后再买蜡笔小新的动画和理查德的演奏会光碟……她也不确定我喜欢什么,但是她特别能跟得上“潮流”,反而是我“土老帽”啥也不懂。她只是怕她一个人带我,我会变得自卑,她觉得别人有的我也要有,实际上她给我的都是当时周围小朋友很难拥有的……”
“后来我俩搬到京城,京城的房租太贵了,她一时租不到好房子,就把我暂时放到三伯家,她怕我寄人篱下受委屈,只要一休息就去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水果也是一箱一箱买,再后来她只要有时间,就过来当免费的“保姆”;直到租到了好房子,把我接走……”
“我记得我俩所有相依为命的时光。”
“我记得下雪天她带我去超市采购,我在雪里跑,她笑着给我拍照片。”
“记得跨年时候她陪我熬到凌晨。”
“记得高中住校,每周回家时,她给我弄好多好多好吃的。我知道,我不在家她吃的都是很素的菜,只有我回来了她才会弄好多的肉。”
“我记得周末她带我去逛小吃街,陪我吃她吃不惯的酸辣粉,陪我喝那些甜腻腻的奶茶。”
“记得我们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剧看的津津有味。”
“记得天寒地冻她骑着电动车接我回家。”
“记得一起逛街买衣服互相吐槽互相吹捧。”
“记得我在学校受委屈她气冲冲的去给我评理。”
“记得从不信鬼神的她,在寺庙前长跪了一夜又一夜……”
陶星璨此时抱着自己的膀子。
哭泣的越来越厉害。
而就在这时。
福北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名中年男子,却过来催促……林弦他们占用停尸房的时间太长了,陶星璨她三伯的遗体,应该送去火化了。
林弦看了一眼陶星璨,陶星璨,流着泪,点了点头。
铁床上的遗体,就那么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着,送去了火化区的火化炉。
福北殡仪馆的火化区很小。
也不提供,家属参观遗体火化的服务。
所有人只能在火化区外等着。
等到遗体烧完。
由福北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捧出来一盒骨灰。
火化区外。
林弦和陶星璨并排站着。
陶星璨看着火化炉升起的一缕缕的黑烟。
她努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我和妈妈曾经聊过死亡这个话题,她说她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我说不会,我说我会活到一百岁,妈妈活到一百二十岁,在黄泉路上,我们还可以手拉手走,她听了一直在笑,她说她估计活不到一百二十岁,但陶陶一定要长命百岁。”
“你说我妈妈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她失踪之后,我做过梦,梦里她的脸模糊不清,站在阳光下跟我招手,我跑过去怎么也抱不住她。她是不是有心愿未了,所以游走在我的梦境里!”
“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我要跟她说,对不起,我之前不够懂事,有时候是个任性的女儿!”
“我还要跟她说,我爱你啊,妈妈……我很爱很爱你……”
李梦清叼着烟,站在一旁,她幽幽的吐出一口烟雾。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你帮我的卷子签好名字,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林弦则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他幽幽的望着停尸房下的阴影处。
鬼魂,谢长运和范书哲,就站在那里。
林弦阴恻恻的声音飘了过去。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曹玄?”
范书哲,略微思索。
“快的话,就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