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走廊里静得可怕。
    外墙上的空调突然响起了平稳而又细弱的嗡嗡声，却无法为这里送来哪怕一丝的暖风，他们所处的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起来，偌大的研究所似乎就只有他们二人。
    两个站得笔直的军人站在通道中央，将长长的走廊分割成两段，头顶的白炽灯在他们的身后投下模糊的光影，而在窗外，如血的朝阳才刚刚升起。
    “‘智能兵器联合作战平台’吗？”
    陆剑尝试复述了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努力地将心中的不满压下，这让他在外人看来有种不切实际的平静。
    又是这样的所谓“实验”！
    陆剑当然恨不得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嘶吼出来，然后用两只常人难以挣脱的铁手执上对方的衣领质问他这样的实验究竟还有多少！
    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
    阿买提并不比自己知道更多，他只是以军人的身份服从着命令，而上面的大人物们可不会理会自己心中的想法。
    对那些人而言，自己或许就只是报告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但他依然非常反感这种强行的、粗暴的、没有任何人性关怀的实验与命令，这让他感觉自己在他人眼中只是一个用于战斗的武器，又或是一件随手可以丢弃的工具。
    陆剑冷冷的目光盯着阿买提脑袋上的蓝色盾徽，星星与火箭组成的蓝色徽章像是马上要在帽檐上腾空而起，直冲太空，但奉献了自己与一切以完成这一壮举的人会被腾空的火箭狠心抛弃吗？
    阿买提眨眨眼，感受着走廊上忽然紧张的气氛，转身走到窗边遥望着远方冲破重重迷雾放射出金色光亮的朝阳。
    “有时候其实我也觉得人类挺可悲的。”阿买提说。
    陆剑没有回答。
    “为了获得各种各样的利益，为了赢下这样那样的争斗，我们对同为人类的其他人都太狠了。”
    “在这个社会里，所有的人都必须要努力地奔跑，为了一日三餐拼尽全力地活着，却忽视了自己和别人心里的声音，觉得尊重别人的想法是一件无关重要的事情。”
    阿买提转身直视着陆剑：“我知道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觉得握着你命运的人不珍惜你，但我仍然要说，身为军人，早在穿上这身军服的那一刻，就应该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而你真正应该做的，是珍惜你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陆剑点点头，同样走到窗边看向远方升起的朝阳，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我都明白的。”
    他太明白了。
    自从经历那改变人生的外星接触以来，他就已经在形形色色的实验与任务中明白了这些道理，也深刻地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他早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祖国。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煞费苦心地引导奥特曼的人间体琛辰，更不会狠心拒绝一个爱慕自己的女人。
    他知道这一切，也决心奉献自己的一切。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知道是一回事，但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是我见过最冷静的人之一，难怪文队长对你如此欣赏。”阿买提将身体往陆剑靠近了些，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如果现在有人跟我说，奥特曼的力量就在你的身上，我想我一点也不会惊讶。”
    “文队长是一名好队长。”陆剑点头回应了上半句，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阿买提后面的话。
    “那当然！文队长已经清晰地指出了你以后要走的道路。”阿买提咧嘴一笑，与陆剑一同望向窗外腾空而起的朝阳，“陆中尉，如果这次实验成功，你对国家的重要性将不言而喻。届时再说出你的想法吧，我想他们会认真考虑的。”
    “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你说呢？”
    “我明白的。”陆剑再次点头。
    两人并肩来到了位于特殊装备研究所最深处的一间仓库，当阿买提输入密码并推开那扇崭新得一尘不染的库门时，陆剑闻到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浓浓枪油味。
    陆剑一脚踏入仓库，头顶的白炽灯一盏又一盏依次亮起，柔和的灯光洒在摆放在屋子中央琳琅满目的武器上，金属质感的枪体在白色展架的衬托下散发着耀目的光彩。
    这些武器里，不仅有着95式自动步枪、95班机等常见的制式武器，也有着最新研发尚未定型的小型激光武器，而在这一堆长枪短炮中，他还看见了一个身形修长的大家伙——当初琛辰用于对付舱式机甲的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枪，qbu-22k。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人惊讶。
    就在陆剑看着眼前让人眼花缭乱的枪支、匕首、炸药包等战斗装备时，八架漆黑涂装的四足无人武器平台竟在展架后缓步而出，它们就是军迷俗称的“机器狗”。
    “机器狗”大约半米高，全身上下使用复合型材料制成，陆剑在其身上重点保护的区域看到了类似坦克的反应装甲，而其背上则是搭载着一挺5.8毫米通用机枪，身体一侧悬挂着弹链，而另一侧则是装备了一门40毫米榴弹发射器。
    这种无人武器平台在军队里并不多见，陆剑印象中也只在数次先进武器展览中见过实物，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够亲自操作这些机器人上阵杀敌。
    他目光横移，除了这些“机器狗”和众多的制式武器外，仓库一侧的展架上还静静地平放着十多架做工精致的小型攻击无人机，机腹下悬挂着的小型导弹和黑洞洞的火箭发射巢让人无时无刻感受到一阵冷意。
    直到这时，陆剑心中才泛起了那么一丝恐惧，鸡皮疙瘩在一瞬间从大脑蔓延至全身。
    那是潜意识里对自己彻底掌握这些毁灭性力量后产生的惧意——
    自己真的要使用这些武器去杀人吗？
    他努力压抑着身体的震颤，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激动还是惧怕：“这么多……我还从未尝试过控制这么多……”
    “不要担心，技术人员早就帮你解决了这个问题。”
    阿买提从后方搭上陆剑的肩膀，身体前探拿起放在一旁桌面中央的方形盒子。
    “人脑的处理能力其实是十分强大的，特别是你的大脑，在经历一系列外星科技的改造和运用后，其运算能力相比普通人更为强大。”
    陆剑目光平静地看着阿买提将手中的方盒缓缓打开，至于对方用“改造”一类的词语描述自己的身体，他也早已见怪不怪。
    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巧的耳机状物品，两端是一个有着金属质感的扁平圆盘，中间有一根纤细的弧形金属连接，而在其中一个圆盘上方，还安装了一片小型的全息眼镜。
    “研究人员根据你的脑波为你打造了这副专用的作战平台控制终端。这个终端使用了目前最为先进的计算芯片，拥有极其强大的算力，不仅能够协助你智能控制和调配所连接的武器装备，还能为你提供实时且全面的战场全息视觉，帮助你判断下一步的最佳攻击策略。”
    “不仅如此，研究人员考虑到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你在某些情况下很可能无法兼顾控制所有的武器，因此他们还为接入智能兵器作战平台的每一件大型武器都植入了智能芯片。”
    阿买提伸出手指在仓库中的机器狗和无人机上：“植入了智能芯片的武器在你的控制间隙里，能够根据先前的指令自动搜寻敌人并开火歼灭，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躲避或移动到最佳的攻击位点——总而言之，你不需要为它们火力的持续性操心，它们将会是你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
    “最好的伙伴吗？”陆剑心中问道，思绪间闪过琛辰、顾不凡等一众科特队员的身影。
    阿买提从盒子里拿出这副像是由耳机和眼镜奇怪组合的控制终端，伸手在上面按下一个按钮，递到了陆剑面前，微笑问道：“试试？”
    陆剑接过终端，目光在上面闪烁的蓝光犹豫了数秒，但还是将其戴在了头上。
    下一秒，眼前的全息眼镜在他的视网膜上投影下蓝色的科特队队徽，而耳边则是传出了“生物特征已确认，脑机接口连接成功，已生成脑电波网络”等提示语。
    陆剑感受着两边太阳穴处传来扁平圆盘贴在皮肤上的阵阵凉意，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身旁如镜子一般明亮的无人机外壳，他在上面看到了头戴终端的那个自己。
    呵！这玩意可真像一个金箍，孙大圣头上的那个金箍。
    当他戴上这个金箍，他还能回头吗？
    他心里忽地笑了笑：似乎他早就无法回头了吧。
    陆剑轻轻按下心中的异样，转头看向阿买提，当全息眼镜对准了阿买提的脸时，他看见上面浮现出了阿买提在科特队的任职信息，以及对他此时脸上微表情的分析。
    “它叫什么名字？”
    阿买提愣了愣，随即才明白过来陆剑这是在询问终端的代号。
    “他们为你取了一个很贴合的名字——智能兵器控制终端，‘剑意-a113’。”
    “剑意么——”陆剑喃喃重复道，“的确是个好名字。”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里，他就在阿买提的指导下熟悉着这套为他量身定制的智能兵器系统。
    一开始，他所控制的机器狗动作还十分笨拙，甚至赶不上机器狗体内自带的智能系统，对固定靶的命中率也低得吓人。
    但这只是暂时的。
    超强的学习能力让他很快便能够熟练控制这套系统中的所有武器，控制的数量渐渐地从一个到了十个，接着是更多，而控制的对象也在单一的机器狗基础上加入了更多的无人机、单兵固定炮台等，攻击的目标也从固定靶转为移动靶，最后是漫天飞舞的蜂群式无人机。
    当阿买提在喇叭中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波攻击试验时，他已经能够迅速将视觉切入到最先接触敌人的无人机上，只是意念一动，所有的枪口便已经迅速找到属于自己的目标。
    只在不到两秒的时间里，这最后一波移动标靶便已被击杀殆尽。
    阿买提打开安全门，拍着手掌大笑地走出，掌声与笑声在没有了枪声的武器试验场里显得那么的突兀。
    “陆中尉，感觉怎么样？”他走近陆剑，蹲下身子端详着其中的一只机器狗，笑盈盈地问道。
    “很好，我对明天完成任务有了很强的信心。”陆剑控制所有武器休眠待机，然后摘下了头上的控制终端，避免因为自己大脑的无意识控制而走火。
    他深吸一口气，仔细地回味了数秒刚才开火的感觉——那是一种与以前肢体控制所迥异的、更快速、更精准的射击体验，在这一刻他真切地体会到了古代人所指的“剑意”——
    当剑意通达，意识所及之处皆为我而用！
    “那是自然！”阿买提站起身，伸出拳头抬至两人中间，“明晚的任务，一定会完满完成的！”
    陆剑同样伸出拳头与阿买提的拳面重重碰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答：“好！”
    一天的武器试验终于结束了，此时的陆剑脸上已显露出了些许疲态，但那一双眼睛却仍旧炯炯有神，目光看向手中的控制终端时隐隐还有着兴奋。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几乎已经忘记了何为兴奋，即使在拿起枪械时内心也只有一片淡漠。
    然而当他通过大脑与这些武器连接为一体时，他感觉这个世界仿佛与以前不一样了，时间仿佛变得缓慢，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而尽在掌握——他忽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陆中尉，我们明天再接着商讨后续的战术布置。”阿买提抬手看了看腕表，微笑着说，“现在是下午五点，时间还很充足，要不要认识一下我们的其他队员？”
    然而陆剑却不理会他的说话，整个人呆呆地看着远处蓝天的白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大脑中的世界。
    “看来是不需要呐。”阿买提无奈地耸耸肩，领着还在愣神的陆剑上了车，两人一车往市区驶去。
    今天的乌市与昨天一样晴空万里。荒漠中的公路犹如一把笔直的尺，铺在荒漠里没有边际地向着天边延伸，两旁的景色单调而沉闷，头顶的艳阳热辣辣地往这片大地输送着热，滚滚的热浪简直要把一切都烤透。
    阿买提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握着方向盘，长时间地在单调无聊的公路上驾驶会极其容易疲劳，但好在，车辆只是在荒漠上狂奔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再次看见了乌市高耸出戈壁的巨大轮廓。
    进入乌市市区后，宽阔的道路上却仍然十分冷清，道路两旁的商铺紧闭着门，每隔几分钟还能看到闪着警灯的车辆正在一路狂飙。
    “发生什么事了？”阿买提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