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友三一听来劲了,腾出一只手指向画心,“那他这一幅,难不成能卖上万大洋?”
“他这幅也就是两三千的事儿,还得碰对人。”何上善说完抬抬手,示意看完了,让他俩收了。
“我那一幅,卖了五千还是六千,你说卖少了!他这幅,怎么反倒又成了两三千了?”那友三撤手之后,拿起三炮台,抽出点了一支。
何上善没说话,却看了看莫小年。
莫小年卷好画轴,装进画筒,这才开口道,“三爷,你那幅,带李唐的落款和钤印吧?甚至还有很多名人收藏有题有印,对吧?”
“对!”那友三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因为你这幅什么都没有,不仅不好卖,还只能卖给行家。或者······嘿嘿。”
“嗯,最好卖的方式就是作假。做上题签,加上一堆收藏钤印。”莫小年沉吟,“不过,本就是李唐,还是题李唐最合适。墨香居的老掌柜却题了荆浩。”
何上善此时也拿起一支烟点了,“小年,你觉得,老郑为什么做的是王原祁题荆浩呢?”
“王原祁不重要,用清初四王乃至明代的名家都行。他用王原祁,可能是因为模仿王原祁的书法最像。”莫小年笑道。
何上善吸了一口烟,点点头。
莫小年接着说道:“至于荆浩,一是名头大,年代早;二是就像何爷说的,这幅画松树多,荆浩画松很有名。”
“你觉得老郑有没有看出是李唐?”何上善又问。
“何爷,我又不了解他,您了解啊!他能不能看出来,我是真没法儿回答,不过我感觉您有点儿看不上他。”
何上善这才笑道:
“不是我看不上他,是老郑的眼力本就不行。他忙乎一辈子,也跳不出明清。
要是能看出李唐,其实做好了比荆浩更好卖!因为若是荆浩,行家会看到更多疑点。
他大概知道是宋画,但是呢,具体阶段肯定拎不清。
倒是让你捡漏了!”
莫小年也跟着笑了笑,“这画我没想过倒手,自留。”
何上善嗯了一声,“值得自留。”
顿了顿,又道:
李唐之所以能成为南宋四家之首,除了早,最重要的是一个‘变’字!
李唐身处北宋末年到南宋初年,他变范宽之法,画风苍劲古朴,气势颇壮,开南宋雄浑一派先河。
可惜,这不是他晚年的作品,山石之上,还没出现峭劲的大斧劈皴。
还有,李唐不仅能画山水,他画人物、画牛,功力都很深湛!他画牛,我觉得不逊于唐代的戴嵩!”
荒草渡头韩干马,绿杨堤畔戴嵩牛。在唐代画界中,素有“韩马戴牛”之说。
“何爷好像很喜欢李唐。”莫小年接口。
此时,伙计上菜来了。那友三就此招呼道:
“好了,两位不要站着聊了,来来来,咱们坐下,边吃、边喝、边聊。”
坐下之后,那友三还提了一杯酒。
这杯酒之后,三人仍旧继续了李唐的话题。
······
北宋末年,宋徽宗效仿科举考试,开始采用现场命题的方式择优录取宫廷画师。
这要是考中了,那和科举一样是有编制的,入编翰林图画院,妥妥的文官待遇。
每年都有大量绘画高手报名参加。
这一年,有一道试题是:竹锁桥边卖酒家。
应答这一试题的画作,宋徽宗一一看过,都不是很满意,直到有一幅作品出现。
画中并无酒家,只在桥头竹林挑出酒旗,有路过竹林的行人,正在看向酒旗。
宋徽宗很满意,点此画作者为第一名,就此进入翰林图画院。
此画作者正是李唐。
不过,此次考试第一名的李唐,进入翰林图画院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才华并不出众。
有个叫张择端的,画了一幅《清明上河图》,让他惊叹不已。
甚至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用时半年便画出了一幅旷世大作《千里江山图》!他叫王希孟。
李唐开始加倍努力。
他努力了很多年。
终于,他献给宋徽宗一幅《万壑松风图》。
一炮而红。
好景不长,迎来靖康。
此时李唐虽然已经六十多了,但运气还算不错,一路逃亡,颠沛数年,终于全须全尾地到了南宋都城临安。
原先是国家干部、翰林图画院的李待诏,现在却没了身份,但李唐没有放弃绘画,他在街头靠卖画度日。
直到宋高宗在有人奏报后得知此事,李唐终于重返画院。好在他能活,最后活了八十多岁。
从北宋到南宋,多年的逃亡生涯,也锤炼了他的艺术造诣。
比如画牛,他画的牛,充满灵性和生机,颇为逼真,因为他在逃亡的路上和牛接触得太多了。
······
聊着聊着,何上善又问莫小年,“你见过李唐画的牛么?”
莫小年其实是见过的,而且是赫赫有名的《百牛图》。
不过,他见过《百牛图》,却是在百年后的前世;彼时,《百牛图》也不在华夏,是在美国华盛顿的弗利尔美术馆。
而现在,《百牛图》应该已经流出国门。
“没有。”莫小年摇头叹气。
“我有,我请你看!”何上善接着介绍道,“值得一看,有人有牛的春牧图,还有明内府典礼纪察司的半印。”
“这可真是要一饱眼福了。”
“不过今天不行,我下午要去火车站接一个南方来的老友。明天······还是后天吧,后天临中午的时间,你直接来白米斜街找我,我请你看画,看完你请我吃饭!”
“好,多谢何爷!”
“看画和吃饭抵了,两不欠,不用谢。”
······
饭后,莫小年先回了趟住处,把东西放好,而后才去了宝式堂。
上午就走了,下午又这么晚才来,而且还带着酒气,莫小年见了桂生,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但桂生却没当回事儿,直接问道,“难不成老那还请你吃饭了?”
“别提了,一幅画的款儿都烧没了,这哪能收?说了半天,中午非要一起吃饭,最后还是我付的帐!”莫小年这一套,还是那友三分别之际教他说的。
桂生哈哈大笑,“反正铺子里也没啥事儿,掌柜的又不在。不过,老秦做的糖醋鱼你可没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