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题跋呀!”硬鼓陈一指画心上方,“这不是接了题字一起装裱的么!”
这画心是绢本,画心上方,确实也接了一条横向长方形的绢本题字。
字数不多:
前有荆关,后有董巨,用四人之机而续,奇奥玄妙,然亦有独韵,为古今之魁。
这很明显是夸这幅画和这个人的。
荆关:荆浩,关仝;董巨:董源,巨然。
五代四大家。其实董源、巨然活到了北宋初年。
所以董源“身兼二职”,既是五代四大家,也是北宋三大家,这也从某种角度说明了他确实牛。
这题字,说画这幅画的人继承了荆关董巨,非常了得,同时还有自己独特之处,可占古今第一位。
夸得很猛。
看起来,貌似范宽可以担当这样的夸赞。
可问题是人家没有明确说就是范宽啊。
“这也没说是范宽之作啊,而且,这个人是谁?也没落款,也没用印。”莫小年看完之后直接说道。
桂生就喜欢助攻,“对啊陈哥,要是街口卖老豆腐的老窦题的,我们也认吗?”
“我说桂生,你这有点儿讥诮了,什么老豆腐老窦的?”硬鼓陈有点儿不爽了。
“老窦的老豆腐确实老道。”桂生却又跟了一句。
“跟我整绕口令呢?”硬鼓陈看向莫小年,“兄弟,虽然没落款,但是你看这书法像谁的?”
“王铎。”莫小年张口就来。
“嘿!厉害!”硬鼓陈翘了个大拇指。
其实历史上叫王铎的名人不少,不过莫小年在这里说,显然指的是明末清初的书画家王铎。
王铎的书法风格非常有特点,棱角分明,笔势豪迈,所以很好认,有点儿书法功底的不难。
若是王铎收藏过的范宽的作品,还有加持哩。
但问题是,这也不能证明是王铎写的,对于书法作伪高手来说,仿写王铎的书法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南董北王,好认。不过陈哥,不能像谁就是谁啊?他要是像王羲之,这画的年份和题字年份还乱了呢!”莫小年又道。
南董北王,说的是董其昌和王铎,两人在明末以书法齐名。
“行了,明白了。二位掌眼,你们眼力高,看着天呢,这幅画入不了二位的眼,我收了,再会!”硬鼓陈一边说一边开始卷起画轴。
卷的时候,莫小年和万桂生都没拦着。
直到他把画轴装进圆筒锦盒,桂生才开口道,“陈哥,咱们是兄弟感情,所以说话才直白了些。画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也没说不收啊?你来了一趟,好歹报个价再走。”
“好!”硬鼓陈没好气儿,也不知是真恼了还是装的,他说着便伸出三个手指头晃了晃。
“三块?”桂生有时候还真挺气人。
“三块你去吃老窦的老豆腐吧,别收画了。”
“老窦的老豆腐确实好,佐料十几种呢,也才俩大子儿一碗。”桂生还咽了口唾沫。
“他的佐料确实可以——嘿!谁跟你说老豆腐了?”
“陈哥你光比划不说话,我只能猜啊,三块不对,那是三十?”
“三百!一口价,不收我这就走了。”
桂生听了,不由看了看莫小年。就冲这价儿,它也不可能是真的。
莫小年其实已经看明白了,这是一幅仿画,不过看画心绢本,有点儿年头了。
至少能到元。
而接裱的题字呢,却晚多了,也就是清中以后。
整体装裱差不多也是清中以后的光景。
这幅画适合干嘛呢?适合蒙人。
这么蒙估计不行,还得在题字上加上王铎的钤印,同时在画心上多几个收藏钤印。
要是能有个帝王的或者收藏大家的收藏钤印更好。
再讲究点儿,还得重新装裱重新做旧。
所以,莫小年这么接了一句,“陈哥,这活儿,我们宝式堂干不了啊!”
“得,两位,以后若是再见了这幅画,别给捅破了就行。我走了!”
硬鼓陈这话双关,谁会把画真的捅破?他意思是以后若是见到这幅画加了款印,重新做旧,可别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
硬鼓陈走了,莫小年问桂生,“他以前送过画么?”
“啥都送过,他送的东西很杂,成色也是参差不齐,有过好东西,但差劲儿的更多,还有一些很离谱。”桂生接着还举例:
“有一次他弄了块铜镏金压字方板,非特么说是战国郢爰!”
莫小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这人也挺有意思。”
······
一直快到中午了,其间倒有一单生意,有人买了一方宋端,送礼用的。
桂生去后院上茅房了,铺子里来人了。
莫小年一看,居然是许山清。
“哎?山清,有事儿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找你啊年哥,中午我请你吃饭!”
“哎呦!这是捡了根金条?”
“哈哈哈哈,年哥说笑。我说,鹭石图我知道咋回事儿了!”
“鹭石图?噢,你说八大画风的那幅小品啊。来,坐下说。”
山清坐下之后,把气喘匀了,介绍道:
“原来这是掌柜的考我啊!
我这刚出徒,当了伙计,掌柜的想考考我的眼力。
就找人拿了这幅仿画到松竹轩来了。
这幅仿画虽然不是八大真迹,但很特别,我敢掏十个大洋买,掌柜的说过关了!
掌柜的上午把十个大洋给我了,说画也送我了!
这我得请你吃饭!也谢谢你昨晚的提点。”
莫小年点点头,“嗯,若真是如此,考校的不只是眼力,综合了很多东西。”
“你知道这画是谁仿的么?”山清又问。
莫小年:“齐白石?”
山清面露惊讶,“年哥,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那倒没有。昨儿我只是觉得功力不浅,也可能是清代高手仿的。但你今天这么说,那就是现在活着的人喽?沈掌柜还认识,自是齐白石先生了。”
实际上,齐白石在衰年变法之前,学的正是八大。
“我那时的画,学的八大山人冷逸的一路,不为北京人所喜爱······”这是他自己说的。
这幅鹭石图的仿画水平,这个时代能达到的,莫小年除了想到齐白石,还会想到张大千。
但在此时,民国八年,二十岁的张大千正在上海和一众海派画家打得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