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仇之济八仙桌旁落座,桂生上茶。
莫小年一边陪聊,一边却想着凤矩剑和熊府的事儿。
但现在一来走不开,二来也没有具体的头绪,只能等回去再从长计议。
“倪掌柜什么时候来?”仇之济问道。
“仇二爷,这可不好说,你有什么想寻摸的玩意儿,掌柜的都吩咐过了,对您不藏私,多好的东西都得拿给您看!”
桂生其实比莫小年更适合当伙计,那种点头哈腰捧着客人的感觉,分寸拿捏正好,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则生硬。
“其实也没什么,有个朋友喜好饮茶,钟爱紫砂,最近壶却摔了。”仇之济慢悠悠说道。
“这不是巧了么?”桂生一拍巴掌,“我们掌柜的刚收了一把曼生壶!”
倪玉农确实是刚淘换了一把紫砂壶。
而且就是在旁边的海王村公园的地摊上。
也确实有陈曼生和杨彭年的双款。
不过,倪玉农交代过万桂生,这把壶要自用,虽然放在了店里,但是不卖。
可万桂生却觉得仇之济是大主顾,又碰巧提了,要是真卖给他,掌柜的应该不会怪罪。
要不然,人家来了,提了紫砂壶,你手里没啥像样的东西,那就有点儿扫兴了。
这事儿莫小年并不知情,只是笑了笑,心说曼生壶确实好东西,倪掌柜还真会淘换。
虽然陈曼生是清中期的人物,距离民国不算远,但是曼生壶的名头那真是不小。
陈鸿寿,号曼生,工诗文,善书画,西泠八家之一,浙派篆刻代表人物。
他喜欢紫砂壶,与制壶名家杨彭年合作,将诗书印融于一壶,并且还创制了很多新的壶形,以曼生十八式为代表。
陈曼生定制的曼生壶,当时便声名鹊起,为文人雅士竞相追逐。
听仇之济的意思,好像是要送人维护关系或者求人办事的——所谓朋友摔了壶,只是个说法罢了。
“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从仇之济的表情来看,曼生壶确实很合适。虽然年份不老,比不了什么供春壶大彬壶,但名头大啊,送人有排场。
“得嘞,您就请好吧!”
桂生拿出来的,是一把竹节壶。
壶身似方似圆,整体就是一竹节形状。
盖上竹枝钮,流和把也是竹枝造型。
壶身一面刻带叶竹枝一支,另一面则有八字铭文:
竹下有泉,饮之长年。
落款:曼生。
壶盖内落“杨彭年”款,底部则落“阿曼陀室”四方框款。
仇之济拿起壶盖先看了看,而后将壶盖放到桌上,又拿起壶身看了起来。
正在此时,又有客人来了。
因为知道桂生得伺候仇之济,所以莫小年去门口迎了。
孰料来的人竟是罗章骏。
“罗公子······罗兄,今天又不用上班啊?”莫小年笑道。
“嗐,陆军部现在被戏称为发饷部,这个月还不到忙的时候,再说我是出来公干。”罗章骏低声开了个玩笑。
莫小年也清楚,军阀割据,实权都在各系督军手里,陆军部不能说一点儿权力没有,但也就那么回事儿。
“哎呦,二弟也在!”罗章骏往里走,看到了仇之济,打了声招呼。
罗章骏和仇之济也算相熟,毕竟都是京城古玩圈里的“名人”。
罗章骏比仇之济年长,熟悉之后常叫二弟。
“飞黄兄,正好,你来给掌掌眼!”仇之济起身笑道。此时桂生也跟着向罗章骏打了招呼。
两个大主顾不仅坐下了,还硬是让莫小年和万桂生也坐。
四人围坐一把曼生壶。
莫小年之前没细看,但是围坐之后,他发现,这壶的年份和风格虽然没问题,但是刻铭好像不太对······
曼生壶的铭文刻字,其实大部分不是陈曼生亲工。
陈曼生干过知县等官员,又是文化名人,所以手底下有不少幕僚。有些紫砂壶刻铭,是幕僚代刀的。
有的幕僚刻铭水平也不低,但是比起陈曼生本人,那还是有差距的。
所以,曼生壶的价钱也不一样。
只有陈曼生和杨彭年的双款,没有刻铭的壶,根据不同品相,在几十个大洋的范围。
若有刻铭,加上这一道工序,价翻三倍,能到一百多甚至两百多个大洋。
而若是陈曼生亲工刻铭,就看买卖双方之间的角力了,物以稀为贵嘛!
当然,前提是有眼力,能确定是真品,还能确定是陈曼生亲工刻铭。
莫小年对此时民国的价格体系并不是很了解,几十、一两百大洋什么的,都是桂生事后说的,也不知准不准。
而在百年之后,这样一把曼生壶,若是亲工刻铭,几百万都有可能拍上去的。
倪玉农呢,其实是从海王村公园的地摊上捡了个漏儿。
他只花了八毛钱。
因为这是个卖旧货的地摊,东西乱七八糟的。
摊主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儿,喜欢瞎忽悠,真有好东西,却走宝了!
实际上,当时普通的老紫砂壶,一般就是两毛钱一把;有些清末民初名家的也就卖个一块大洋。
摊主不了解曼生壶,那就只能被捡漏了。
······
莫小年现在看这把曼生壶的刻铭,也是清俊朗逸;但从刀法上还是略少顶级金石高手的气韵。
要知道,陈曼生是西泠八家之一,称之为篆刻大师也不为过。
不过,气韵这种事儿,那就见仁见智了。
而且莫小年现在的身份是个伙计,虽然判定不是亲工,但也不会开口。
桂生的眼力不足,倪玉农其实没跟他说鉴定结果,但是他就认定是亲工真品了。
罗章骏也感觉刻铭不像亲工,不过他眼力不如莫小年,没那么肯定。
而且罗章骏同样不会随便开口,毕竟买主不是他。
仇之济是江南人士,对紫砂很是偏好,两年前他曾经花费一万大洋买了一把明代的供春壶,至今还有洋人想加价而不得。
他在紫砂上的眼力不俗。
仇之济心里有了谱儿,这并非陈曼生亲工。
但,壶本身不假,只是刻铭代刀而已。虽非亲工,但代刀幕僚功力不浅,已几乎可以乱真了。
这样的东西,其实送人是很合适的。若真是亲工,反倒想自己收藏,不舍得放手了。
“桂生啊,先开个价听听吧。”仇之济率先开口,开口就谈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