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莫小年点点头,摸出刚买的烟卷儿,“抽一支?”
“我不抽烟。”桂生摆手,“掌柜的也不让在铺子里抽,后院抽倒是行。”
“那就不抽了。”莫小年收起烟和火柴,“咱们掌柜的够厉害的呀,国外回来的大主顾······”
“那是!”桂生眉毛一挑:
“你看啊,琉璃厂整条街,大大小小一百三十多家铺子,大部分掌柜的只是打理,东家另有其人。咱们掌柜,不仅是宝式堂的掌柜,也是宝式堂的东家,还是另外一家铺子的房东!”
莫小年笑了笑。心下却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问的是人脉资源,你却扯起了铺子的事儿。
“咱们掌柜的有福啊,太太长得美,生了一对龙凤胎,又好看又聪明,现在都在上新式学堂······”桂生一脸艳羡。
“咳咳。”莫小年等他说完才又说道,“掌柜的眼力肯定很高,你应该学了不少东西啊!”
“那是,掌柜的对我没得说。”桂生应道,“掌柜的随口点拨你两句,就够你受用的。”
······
两人聊了半天,莫小年已然了解了不少宝式堂和倪玉农的情况,却也不见有顾客上门,心下不由叹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这话虽有些夸张,但也不是瞎说。
正想着,有人进来了。
来人头上戴着个瓜皮小帽,后脑露出的披散头发挺长,快盖住脖子了。
看着有个四十来岁,长得其实挺周正,但是胡子拉碴的,眼里好像还有眵目糊。
他穿一件有些油腻的褐色团寿纹棉袍,抱着一个包袱,走路的姿势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哎呦,那三爷!”桂生嘴里喊得响,脚步却不积极,“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三爷,本名那友三,旗人。当年,那家可是风光得很,只是如今彻底没落了。
那友三径直走到八仙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下,这才瓮声瓮气说道,“小桂子你眼睛是喘气的?看不着我带着东西呢吗?”
“那劳驾您打开看看吧?”桂生在他身旁弯腰笑道,但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怨怒。
谁特么愿意被叫小桂子呢?前清那宫里头的太监都是什么小德子小桂子的。
“给你看不着!你们掌柜的呢?”
“掌柜的有要紧的事儿出去了,今儿怕是不回了。”
“我说呢!掌柜的不在,你是忒没规矩,连茶都不上了!”
桂生继续赔笑,“三爷啊,我们俩小伙计喝的孬茶,您来了那得沏壶高哒!”
“那还愣着干嘛?沏呀!”
“这不是水还没开嘛!您看,炉子上烧着呢!”
那友三哼了一声,又瞥了瞥莫小年,“胡全和窑姐儿跑了,你顶的他啊?叫什么名儿?”
莫小年冲那友三点点头,却说道,“我去上个茅房。”
他看出来了,桂生嘴上热络,却连茶都不给这位三爷上,估计就是一个破落穷酸的满清遗少。
“嘿!你们宝式堂的伙计一个比一个生性!”那友三抱着东西直接站起身来,“我走。”
“别介啊!三爷,既然来了,好歹让我看一眼东西长长见识!”桂生连忙说道。
随后,两人又磨了几句,那友三才打开了包袱,将一个五彩罐子放到了桌上。
莫小年说是上茅房,其实就在后门口一道屏风边上,远看东西拿出来了,便就过来了,“那三爷,刚才尿急,您叫我小年好了。”
那友三哼了一声,正要说话,门又开了。
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进来了,他的打扮却是中式的锦帽貂裘。
“哎呀!汤大人!您来了,歪奥克木!”桂生见了这洋人,竟然直接撇下那友三不管了,屁颠屁颠就迎上去了。
“你忙你的,我路过,随便看看。”这位汤大人的汉语还挺流利。
“那哪儿成啊?我得伺候着您,再就是我们铺子上新货了······”桂生跟着他忙前忙后。
那友三的鼻子都气歪了,莫小年现在反倒想搭理他了,“三爷,要不我看看您这物件?”
“嗯!”那友三脖子一扭,抬手点着罐子,“看吧,让你开开眼,正儿八经的官窑。”
莫小年麻溜地提罐翻底,又把罐子里外扫了一遍,最后在一处人物画片的彩料上摸了摸,动作干脆利索。
咦?那友三露出惊讶表情。
这小子貌似比桂生还精专哩!
此时,莫小年轻轻放下了罐子,笑着对那友三说道:
“三爷,官窑有仨说法。
一是宋代官窑,北宋末年设过官窑厂,还有一个汝窑,也算;南宋呢,有修内司官窑,有郊坛下官窑。
二是元代官窑,浮梁瓷局,枢府瓷,明明白白。
三是明清两朝在景德镇的御窑厂,这我就不多说了。
不知道,您说的官窑,是哪一个?”
那友三眼皮一翻,“这不有款儿么?康熙爷的款儿。”
这个五彩罐子确实有底款,“大清康熙年制”双圈六字楷书。
不过,莫小年却摆摆手,“款儿是人写的,这款儿我不认。”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这官窑是假的了?”
“我可没说这话。”
“行,不说旁的了,你多少能收?”那友三敲了敲桌子。
莫小年应道:“三爷,您要是不短钱,这东西留着也挺好,搁家里摆着,不掉气派。”
“装哪门子道台?我拿出来就是卖的。痛快点儿!”
莫小年略略一顿,“两块钱我能收,钱不多我就敢等,没准儿哪天能蒙出去。”
“嘿!我砸了听响儿!”那友三说着就用包袱把这个五彩罐子重新兜了起来,抱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宝式堂。
桂生陪在汤大人身边,眼睛旁光瞅着那友三走了,还扭头跟了一嗓子,“三爷慢走!”
而这位汤大人,还真的挑了几件瓷器,都是清三代的官窑,他还挺会砍价,这也花了两千多块。
莫小年心想,这个洋人,眼力不低哪!
“回头送我府上,我在街上继续转转。”
府上,本是尊称对方家。不过汤大人爱这么用,也没人纠正他。
汤大人走后,莫小年问桂生,“难不成见了洋人,都得叫大人么?”
“那当然不是了。”桂生摆摆手:
“大部分洋人更喜欢被称先生,但是汤大人不一样,他真的做过前清三品大员哪!
汤普森汤大人是咱们琉璃厂的红人,有钱,懂货,谁见了都得供着。”
“哦,汤普森,汤大人。”莫小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