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过的很简单。
等到拿成绩单这天,安相相又去了一趟学校,拿着两个奖状和对自己的综合评价回来。
上楼时恰巧遇到下楼的黎天,他穿着纯黑色的体恤,大手把玩着篮球。
短暂的对视之后便错开,跟同楼道的普通邻居一样,各自侧着身体擦肩而过。
安相相抿了抿唇,在楼梯上停了两秒后,又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到家后,跪在书桌上把奖状贴到墙上,下来后,看着一顺溜的八个“最勤劳的人”,和旁边两个语文之星陷入沉默。
抓了抓后脑勺,转头见今天太阳不大,手伸出窗外还能感受到一点风,便戴上草帽做好防晒,从鞋柜里拿出用了十来天的蛇皮口袋。
他沿着街边慢慢走,尽量去人流量多的那两条街,看见塑料瓶子踩扁了踩捡起来,偶尔也会碰到易拉罐。
但是不会立马踩,而是攒起来,感觉数量差不多了,再在路边一次性踩个爽。
安相相将一个哇哈哈瓶子的包装皮撕掉,然后扔垃圾桶里。
低头将瓶子收进蛇皮袋时,见里面咣里咣啷装的大半袋,寻思也该回家了。
拖着口袋往回走时,路过个十字路口,想起县初中离这不远,而且中考成绩好像早几天就公布了。
安相相站在路口,默了一分多钟还是抬起腿。
在县初中的大门口边上,有个很大的公告牌,每年的中考成绩都会固定在七月那两天公布,有一次路过,第一名的699分属实给他羡慕到了。
安相相在公告牌前站定,掀了掀草帽仰起头从第一名开始找。
见前十名没有,还愣了一下。
不禁又眯眼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后才从第十一名开始,一个一个往下找。
前二十名,没有。
前五十名,还是没有。
直到找到第一百二十一名,才找到“黎天”这两个字。
安相相不由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想起之前他羡慕的不得了时候,黎天在边上笑得不屑一顾,“699?小case!”
可现在,公告牌上的601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刺眼。
“黎天!问你喝不喝水,你看什么呢?”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
听见“黎天”两个字,安相相有点恍惚的思绪一下回笼,立马扭过头,果然在校门口看见个高高壮壮的少年。
许是打球的缘故,整个鬓角汗涔涔的,下巴上也挂着汗珠。
他看过去的时候,黎天很自然地移开视线,掀起衣摆弯腰擦了把脸,淡淡地对旁边的少年说,“冰的矿泉水。”
不多时少年回来了,朝黎天扔了一瓶,正正喝着水解暑呢,视线不经意往这边瞥了眼,当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哎哎哎!有个小收破烂的。”
黎天浑身的肌肉不自觉紧绷了下,借着喝水的工夫,又用余光瞄了一眼。
见人还站在大太阳下面,蛇皮口袋估计也是被拖着穿街走巷,路过不少吃食店门口,整个脏的都没法入眼。
没由来的,心里升起一种烦躁。
尤其同学还跟个唐老鸭一样,发出嘎嘎嘎的难听到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他一直看着这边耶!是在等我们的瓶子?哈哈哈哈哈。”
黎天忍无可忍,冷眼看过去。
同学渐渐收敛笑容,一脸不明所以。
黎天这才收回目光,脚步一转去便利店,在从冰柜里拿出冰水时,内心只如同念咒一样,不断提醒自己,他是周安。
他是周安,他爸出轨对象的儿子。
害他妈失踪的罪魁祸首的儿子。
四舍五入已经是仇人。
黎天满腔戾气的地拍下一块钱,在走出便利店的空档,问候人祖宗的脏话都准备好了,结果一踏出店门,公告牌下空空如也,
“他呢?”黎天问同学。
同学很茫然,“谁?”
黎天咬紧了后槽牙,把“那个小收破烂的”几个字,差点咬碎了。
同学抬手指了下,“走了啊。”
随即,同学视线往下移,落在快要被捏炸了的矿泉水上,语气有一咪咪狐疑,“你这水……”
“我洗头用。”
黎天冷冷说完,拧开了瓶盖。
一瓶冰水兜头浇下后,脑子总算清醒了点,又默念一遍,他是周安,是仇人。
不说去揍他一顿,但不要再有瓜葛了。
另一边。
安相相已经快走到十字路口,冷不丁听到一道有点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的声音。
“小矮人,小矮人……”
还在想这人是谁,一个小男孩从巷子里蹦蹦跳跳地出来,留着蘑菇头,穿着件翠绿色的小背心,下半身只穿了个三角裤衩。
小男孩蹦跶地转过身,露出戴在脸上的矫正眼镜,奶声奶气朝巷子里喊,“妈妈!我要吃彩虹色的小矮人!”
安相相眨了眨眼,想起他是谁的时候,巷子里已经传来回应。
“给你买,但只能吃一个。”
“那我要吃草莓味!”
“有的话当然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班主任刚好走出巷子,也不经意看了这边一眼,回过视线后,似乎想起什么,又猛地扭过头,满眼都是惊愕。
安相相手里还拽着蛇皮袋,见都这种情况了,也不好装看不见。
“呃,老师好。”
班主任一时间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哦,你在……”
说着,不由看向往学生后面,白色的蛇皮袋下半边脏得简直不能看,里面鼓鼓囊囊,依稀能听见瓶子碰撞的声音。
视线再回到学生脸上,不是很脏,但三十四五度的天气,脸难免被晒的通红。
想到周安家的情况,班主任深吸了一口气,“吃午饭了吗?”
安相相愣了一下,快速问了ai才知道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
老实巴交地回答,“回去就吃。”
班主任语气很平淡,“那不用回去了,等会上我家吃。”
安相相:……
安相相拽了拽蛇皮口袋,发出哐里哐啷的声音,“呃,还是下次吧。”
自己现在什么状况他还是很清楚的,想捡垃圾第一天回家,照镜子都把自己惊到了。
山里留守儿童什么样。
他现在就什么样。
班主任根本没应这句话,微微弯腰牵住阿哟的手,转身给他留个背影,语气是不容一点拒绝,“我买瓶啤酒,你在这等我。”
“呃……”真的不用。
安相相伸出尔康手,但班主任走得贼快,没一会就钻进一个小商铺里,两分钟不到又出来,还给他带了一袋雪糕。
看阿哟捏着一根小棍,小棍子上插着个半椭圆的粉色冰块,正嘬的叭叭响。
安相相拽着大口袋,不太好拆包装,直到进了班主任家门,才抽出手拆开。
见里面有六个不同颜色的冰块,随机挑选一个,嘬了一口,嗯,可乐味的。
安相相正在惊奇是不是每个颜色味道都不一样,忽然察觉到一道扎人的目光。
“漂亮哥哥,你吃得完吗?”
阿哟站在不远处,嘴里含着个空空的小棍子,眼睛直勾勾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安相相:……
他将冰块含在嘴里,从袋子里找到个粉色的,递过去前超小声提醒,“你妈妈说你只能吃一个。”
“我去藏起来吃。”阿哟接过冰块,速度极快地跑进一个房间把门关上了。
安相相坐在木质沙发上,愣愣的吸溜一口快要流出来的冰水。
此时客厅安静下来,班主任正在厨房,听动静像是在将做好的菜装盘,环视四周后,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一盆水上。
这是班主任刚才端来给他洗手洗脸的。
看着有点浑浊的水,安相相小矮人放下,端起盆去卫生间倒了,又回到原位坐好。
班主任出来时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打开一个房门,说了句“吃饭了”,接着又开始四下环顾。
安相相指了指,“阿哟去那个房间了。”
班主任反而不去找了。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便开口解释,说的时候脸上不由地带上笑容,“他就喜欢到处藏,讲了很多遍也不听,你过来吃饭吧,不用管他,过一会儿他自己就会出来。”
安相相哦哦点头,将手里的冰块吃完,剩下的竖着放在茶几上。
刚到餐桌边坐下,就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脚踩拖鞋,抓耳挠腮地走进来,还很是惊讶地“哟”了声,“家里来客人了啦?”
班主任刮了他一眼,将饭碗往桌上一扔,冷冷回了两个字,“吃饭。”
男人也不生气,乐呵呵拿起筷子在桌子上跺了下,“你叫什么名字?”
安相相捧着碗,“周安。”
男人还想在问点别的,却被班主任的一句“饭都堵不上你的嘴”给噎回去了。
安相相眼睛眨巴眨巴,只吃饭不说话。
老师家的饭桌跟他家没什么不一样。
只不过,他跟黎天聊的是谁家的蔬菜降价了,谁家的猪肉更新鲜。
班主任跟她丈夫聊的都是阿哟。
“明天该带阿哟去做矫正了。”
听班主任这么说,男人神色思考了下,有点意外地道,“这么快就周末了?”
班主任淡淡嗯了声又道,“正好上个季度做完了,你明天去把下个季度的费用交一下。”
男人听了一脸的肉疼,“一个季度一千块,这个机构宰钱啊。”
“那你不交?”班主任睨着他。
男人立马告饶,“交交交,事关儿子的大事,我哪敢说不行……哎哟!”
安相相见男人突然纵了一下,有那么点忍痛的意味,眨眨眼后,小心地瞥班主任。
只见班主任面无表情,甚至优雅地夹了筷青椒肉丝放碗里。
而男人似乎吃不够教训,脚不疼了又开始吧了叭啦,吃着饭喝着啤酒,明明二十分钟就能解决的饭,硬控了四十分钟。
饭后,安相相提出要回家了。
班主任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水,转过身靠在洗碗池上,语气试探,“你暑假有没有其他活动?”
安相相懵懵地摇头。
班主任似乎在组织语言,默了几秒才开口“七月九号我这的补习班就开了,在家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我这听课。”
安相相闻言,眼睛不由睁了睁。
微微仰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比起三年前脸上多了很多斑点,衬的那张脸更加怨气深重。
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班主任的脸部轮廓没之前那么冷硬了。
安相相抠了抠手指,点头说,“好”。
班主任紧绷地肩膀松了点,嗯了一声后,提醒每天下午的上课时间,最后才问,“外边太阳很大,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带了草帽。”
安相相谢绝让她丈夫骑车送他回去的提议,自己拽着蛇皮口袋回家了。
刚到自家楼下,看见便利店前摆着的冰柜,忽然想起来他落在茶几上的小矮人。
与此同时,还想起他们吃了那么久的饭,阿哟都没出现。
安相相抬手抠了抠腮帮子,
在内心祷告三秒钟。
回到家。
安相相将捡的瓶子都分类放好,又将蛇皮口袋刷干净,捏在阳台外面的晾衣架上。
眯了会午觉,又起来追动画片。
听见对门传来动静时,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来,打开门一看,只看见个匆匆下楼的背影。
抬头看看窗外,已经傍晚了。
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这个时间黎天应该是去楼下买韭菜饼。
果然,不到十分钟人就回来了。
黎天提着十个韭菜饼,一步三个阶梯爬上五楼和六楼的平台,一转身,就看见之前还紧闭的门瞎开了一条缝。
在那条缝后面有个脑袋狗狗祟祟的,藏在黑暗里的眼睛亮的有点吓人。
黎天脚步顿了顿,装作没看见。
自顾自上楼,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还没怼进孔里,身后便吱呀一声。
“那个……”
安相相刚开口,黎天就微微转过身,侧目看过来的眼神冷的仿佛淬了冰碴子。
在对视几秒后,黎天率先打破寂静,“你怎么有脸跟我说话的?”
安相相:……
黎天并不给他回应的机会,说出口的话跟天女散针一样,噼里啪啦往人身上扎。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不理你?那你知道你爸是什么样的人吗?”
“听过婊子这个词吗?”
“它用来形容你爸就很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