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月,皇后不适,皇上终于从美色中挣扎出来了。
当晚歇在了翊坤宫。
不料,晚上翊坤宫突发大火,起火中心正是皇后寝宫,火烧的不大,不知怎么的眨眼却是浓烟滚滚,让人睁不开眼,帝后二人吓得不轻,皇上身体已经不好,精力不济到想靠鹿血,自然抱不动快六个月身孕的皇后,好歹他自己还能跑,他跑了。
大喊护驾。
外面的人已经冲进来救人,一个御前侍卫直冲皇后。
抱起皇后奋不顾身冲出寝宫。
那个侍卫叫——凌云彻。
救了皇上,又救了皇后一命,不,准确来说第二命了。
皇上对其大肆加赏。
而过了不过几天,宫里开始传起流言来。
言凌云彻与皇后早有私情,传的绘声绘色。
从当初冷宫皇后被毒蛇咬了,他亲口帮皇后吸毒血,到火中不顾皇上,第一时间奋不顾身救出皇后娘娘,再到冷宫两人情愫暗生,皇后娘娘还亲手做了一双靴子送给凌云彻,连上面的如意云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仿佛当时就在旁边一样。
似曾相识的一幕。
同样是流言,上次是真,那么这一次呢?
这次流言中心是皇后娘娘,容佩急的不行,她脑子不如海兰,细心不如惢心,只有一身大力,打妃嫔是一把好手。
可要说应对危机的能力,那是远远不够。
如懿怀孕精力不足,也自认是坦坦荡荡。
“我和凌云彻清清白白,流言止于智者。”
容佩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都有过一次教训了,主儿怎么还不警惕!这分明是像上次对付愉妃娘娘那样,幕后之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啊!
“您自是清白的,可皇上心里又会怎么想?”
皇上?皇上只觉得头上长了草了。
凌云彻自然是一表忠心。
只是这次流言太细节了,细节的让人害怕。
李玉都快退居二线了,皇上越来越器重进忠,毕竟一个总能迎合自己心意,一个眼神就能办好事,又会说好话的人谁不喜欢,进忠能说话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皇上,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世上还是愚人多,这流言传多了,不仅影响皇后声誉,也损害皇上圣誉,皇后娘娘又怀有身孕,万一要是……”
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皇上脸色,继续道。
“而且凌侍卫救驾有功,也不该让他受冤。”
“不如就流言查一下,只是要委屈一下凌侍卫了。”
皇上又怎么会考虑别人会不会委屈,他心里梗着一根刺呢,流言每听一次,就会在心里扎一下,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受的了心爱的女人爱上了其他男人。
——哪怕这份感情早已经随时光变得稀薄。
哪怕他的心不复当初。
可男人自尊心作祟,还是不能容忍背叛。
他能和其他女人颠鸾倒凤,谈情说爱,诗情画意,打情骂俏,为其他女人神魂颠倒,理直气壮一次次怀疑她的清白,让她忍受委屈,但她却不可以变心。
皇上又一次吩咐进忠带人去搜凌云彻府邸。
李玉见势不妙,连忙找了一个空子奔翊坤宫。
鞋垫,靴子……
完美对上。
进忠呈上靴子。
如懿是不屑撒谎的,她承认了是她送的。
只不过她说那靴子不是她亲手所做,是惢心,让皇上可以拿以前自己为他做的里衣一一比对针脚,毓瑚姑姑拿去比对了,确认不是出自皇后之手。
皇上脸色松了些。
容佩心底大松了一口气。
进忠这时却又拿出了一双鞋垫,说自己险些忘了。
如懿脸色终于变了。
或许她也没想到当初送出去的贴身之物,十多年了,靴子不说,连一双鞋垫都还被人留着。
竟不知是喜是悲。
结果也很快出来了,“鞋垫是皇后娘娘所做。”
在送一个荷包算定情的前提下,一双鞋垫的亲密程度可想而知。
皇上眼前一黑,血管里血液在呼啸,往脑门上冲。
“皇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传太医!!”
如懿一着急,肚子忽然传来一阵阵痛楚。
裙下逐渐出现红色。
容佩惊恐,声嘶力竭,“不好了!皇后娘娘见红了!!”
“太医——!!!”
乱了,全乱了。
凌云彻跪在地上,茫然焦急被无措取代。
李玉一脸急色,“快扶皇上进去,出去看太医来了没!快!”
进忠垂首,“嗻。”
他似无意的看了一眼凌云彻,走出养心殿。
容佩六神无主,快哭了,全没了高高在上教训妃嫔,赏人耳光的英勇,“李公公,我们主儿怎么办?”
李玉也是心焦,“来不及了,先一同扶进去。”
进保很快带太医回来了,进忠连忙让人进去,“太医来了!”
李玉双眼一亮,“快!!”
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来了,分两批赶忙去看皇上和皇后。
一通忙乱,天擦黑了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太医费了老大功夫,皇后孩子总算勉强保住。
皇上那就有点不妙,本来就虚,年纪上来了不知道保养,当自己永远十八少年郎呢,这会是伤了元气了,得好好修身养性,不能大动心神,要戒焦戒躁。
咳,戒酒戒色。
这一出闹的,差点连太后都惊动了,还好皇上及时压住消息。
——这实在是个丢脸的事。
这事皇上有错吗?没错。
皇后有错吗?必然也不能有。
最后只能是凌云彻错了,谁让他胆大包天呢。
竟然敢觊觎皇后娘娘!!
可要怎么处置也是一个问题,毕竟他众目睽睽之下救了皇后,凌云彻罪名又不能公布,他才对他赞赏有加,转头就要杀人有损他的威严,而且处死他不就坐实了皇后和他的私情了吗?
正在皇上想暗地处死凌云彻时,进忠开口了。
“皇上,凌云彻敢觊觎皇后娘娘,自然应该罪该万死,但他毕竟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救了皇后娘娘两次,万一您私下处置了凌云彻,让皇后娘娘知道了,皇后娘娘腹中刚保下的龙胎可就……皇后娘娘和皇上一样是个重情之人,万一因为一个小小的凌云彻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皇上语气一沉,“你的意思是放过凌云彻?”
进忠眉眼一压,飞快闪过一抹阴狠之色,“凌云彻敢觊觎皇后娘娘,就该让他生不如死。”
这一丝异样依旧让皇上注意到了,他语气不明,“你似乎比朕还讨厌凌云彻。”
这是进忠第一次御前失度,还被发现了。
他心下一凛,面上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的笑,“奴才对皇上是忠心,自然厌恶那些对皇上不忠之人。”
皇上收回眼神,“行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嗻。”
进忠立刻应下,低头间嘴角勾出了一抹弧度。
阴冷,瘆人。
……
夜凉如水,只有白惨惨一轮月亮挂在天上。
湖面一片幽暗,偶尔被风吹起粼粼波光。
伴着假山后被压制住的挣扎,堵住的惨叫呜咽声,进忠举起手中一枚红宝石戒指对准天上月光细瞧,看了半晌,流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冰冷尖锐。
“噗通”一声,水面上泛开一阵阵的涟漪。
不多时,重归平静。
假山后的声响也消失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进忠踱步来到假山后,这里没有月光,只有漆黑一片,他踢了踢地上缩成一团的东西,漫不经心,“死了吗?”
立刻有人讨好道,“没死呢,奴才们下手有分寸。”
他幽幽一叹,“那就好,这人啊,可不能死。”
“那把人放哪儿?”
“就扔去花房做个苦役好了。”黑暗中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嗻。”
立刻有人将一摊烂泥一样的人给拖走了。
……
永寿宫
“凌云彻怎么样了?”风太大,也刮到了永寿宫。
春蝉吞吞吐吐,“主儿,进忠公公说皇上只将这事儿交给他一个人办,您要是再问,他是要恼您的。”
嬿婉哼笑了一声,“他还会威胁本宫了。”
春蝉,“……”
“主儿,我们要不要去看望一下皇上啊?”
换以前主儿早就上去表真心了,务必让皇上知道主儿的“一片真心”,细致入微的扮演好一朵温柔解语花。
让皇上知道主儿为了更靠近他,更配得上他有多努力。
让皇上怜爱,疼惜。
可现在?
“七分奉承里也要有三分违逆,我们奉承讨好的足够多了,全然没一点骨头的讨好只会沦为千人一面之一,只会让人理所当然,不会被人正视。”
“……??”
主儿好像真变了。
春蝉这么想着,可又看不出哪里变了,主儿还是那个主儿。
“嘀嗒嘀嗒~”
西洋钟规律的响声回荡在空气中,澜翠端来一盘糕点,刚放下去,那个傻呆呆的黑兔子灵活矫健,扑到了一块糕点上。
啃啃啃——
“哎呀,这煤球又偷吃!”澜翠刚一伸手。
“没关系,一块糕点而已,让它吃就吃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捧着一本书看的仔细。
春蝉伸头一看,什么弯弯曲曲,又圆又方的,天书一样,看的人眼晕。
“主儿,这西洋书您看的懂吗?”她第无数次问。
也是春蝉认为主儿变了的原因之一,因为主儿对皇上那份心忽然就转移到这些洋玩意儿身上来了。
“就是因为看不懂才要看呀,况且包太医说了,多看看书,对肚子里孩子好。”
春蝉,“……可也不能老看啊,眼睛都要看坏了。”
“主儿,花房今天新送来的花,新鲜着呢。”王蟾嗓门大,抱着一盆花进来,嬿婉抬头看了一眼,夸了两句,就看他脸色奇怪,“怎么了?”
“主儿,您都不知道奴才今天在花房看到谁了!”王蟾一脸神秘,还有不敢置信。
澜翠好奇,“谁啊?”
“凌侍卫!不对,应该是小凌子了。”王蟾吐出一口气,还惊讶着呢。
“什么?!”
春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
“凌公公,小凌子!”王蟾肯定了她耳朵没问题。
“啪嗒。”
嬿婉手里的书掉了,她神色变得有些恍惚。
“小凌子……”
怎么会,她这次并没有动手,不该……
是啊,这次她并没有让进忠动手,流言又是从哪来的呢?
进忠……
“春蝉。”
她的手在颤。
……
正是春来三月,晴空一碧如洗,阳光柔和,清风徐来,带走了一冬的尘郁。
“奴家我一条身守空家,怎知那侍妾她忙摘花……”
缠绵婉转,柔漫悠远的昆曲唱腔,随人带出一股随意劲儿。
镂空格子将阳光切割成斑驳的光影,一块块……
隔着一扇窗,他忽然回头睨过来,一双隐藏着厉光的眼眸露出来,如毒蛇一般极具威慑力,还有几分凶戾和诡谲,斑驳光影一块块,留下一片片阴翳。
逆流过时间长河,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耳畔又响起仿若诅咒般的声音,“我在地狱等着你。”
进忠对那一排新进的小太监摆摆手,让人直接领着去各宫,人带走了,他这才踩着慢悠悠的步伐过来,嬿婉心神巨震,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脸上笑意一滞,嘴角弧度变得平直,目光落在她失了血色的脸上,逐渐变得幽深。
“令主儿这是怎么了?这样看着奴才?”
嬿婉笑了笑,那双眼似冬日云雾缭绕的远山,氤氲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只是第一次知道进忠公公还会唱昆曲,唱得还这般好,有些惊讶罢了。”
进忠看了一眼春蝉,春蝉极有眼色走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静默,僵持了一会儿,依旧是他先败下阵来。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发现了。”
嬿婉看着他,嗓音清淡,“是你不想装了,不是吗?”
指的什么,双方心知肚明。
进忠眼底浮现出了骇人的阴鸷和戾气,“凌云彻不好好待在木兰围场,偏要回来,”他幽幽一笑,“重来一次,你还是没看明白,这个世上只有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陷入巫蛊之祸的时候,进慎刑司的时候,皇上怜惜过你吗?你青梅竹马的凌云彻管过你吗?这个宫里能救你的人很多,可也只有我是在你绝望坠入深渊时唯一可攀缘的绳索。”
他摩挲她柔软的脸,眼神阴冷像蛇一样舔舐她。
“你知道吗?那日你只需要对我哭诉几句不得已,多哄我几句,我什么都会愿意为你做,哪怕心甘情愿赴死。”
“不会的。”她抬头看他,对他隐隐泛红的眼,目光平静清醒,“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是你教我变成一个狠戾到极致,毒心至无心的人,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一怔,突然笑了,笑的眼角出现泪光。
“你说的对。”
“……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大概是上辈子不甘心,想再搏一次富贵吧。”
“……恨我吗?”
“恨。”
忘记一个人从哪里开始?声音?面容?还是说过的话?
都不是。
是她的一切不好。
他死后在紫禁城飘了很久,也看到了她的结局,他还想着等看到她该如何嘲讽,看到后悔莫及的样子。
可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她。
过了不知道多久,恨意淡去,他开始想她。
想见她。
可他开始忘了……
如果恨就不能忘,那就恨吧。
她感激他,敬他,惧他,恨他……也利用他。
正如他利用她一样。
他们之间,谈爱,谈真心,或是恨,都太过浅薄。
无从开口,无处落笔。
如淤泥里互相攀升生长出的两株罂粟,相互取暖,扶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争夺一切养分供养自身,结果是总有一天会被人铲了。
而重来一次,他们有望能长成撑天大树。
他微微俯身,一手托着她的手,一手细致为她整理衣摆,手抚过微隆起的肚子动作极轻柔,他抬头对她露出一抹笑,声如金玉,温柔,有力。
“嬿婉,这一次我扶着你的手,堂堂正正走入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