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正在王司空家举办的赏花宴上,清水凉亭,万顷碧荷美不胜收。
风一吹,泛起层层碧浪,粉白色荷花亭亭玉立,轻轻摇曳,好似一位位纤细婀娜的绝色佳人,凌波湖上。
从高处往下看,当真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阁楼很高,般若扶在栏杆上,风拂过,送来一阵荷香,胸中浊气也仿佛被带走了。果然多看看风景有利于心情舒畅。
她专心的看风景,众人都忍不住看向她,说话声也不知不觉消失了。
美人临风而立,碧色广袖飘扬,衣袂翩飞,好似仙人,卓然风姿。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看一个女子失了神,一个个脸上都泛上了红晕。一颗心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砰砰直跳。
“听说,般若姐姐有五个兄弟呢,不知道……”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差点让人听不清。
“不知什么?”一位女公子傻傻的问。
“……”
大家不说话了,羞涩的眨眨眼,对视一眼,都似明了。
“独孤家的公子,除了五公子都娶妻了。”
“那……”
“……虽是兄弟,可龙生九子,也各有特色,呵呵。”
“……”
这样啊,一声声叹息齐齐回荡在众人心里。
千金易得,檀郎难寻呀。
世家大族的女公子都有自己的骄傲,绝不与人为妾,可美色惑人,食色性也,不仅适用于男儿,也一样适用于女子。
方才有人甚至动了念头,哪怕般若姐姐的兄弟只有她四五分风姿呢?
可惜,没有机会让她们体会一把昏头的感觉。
啧。
听说南梁那边许多美人,也不知真的假的。
那边传过来的曲子都透着一股子让人腿软的劲儿,也不知道郎君是不是也这个样,试想了一下娇滴滴靠怀里对自己撒娇的郎君,额……还是算了吧!
齐家女公子爱不释手拿起一只通透无瑕的兔子,扬声。
“般若姐姐。”
“嗯?”
“你送我这一套琉璃十二生肖好生特别,我还从未见过这样通透无瑕的琉璃,水一样洁净无瑕,是在哪里买的呀?”
齐玉笑吟吟的问。
是借个机会搭上话,也是真的稀罕极了。
其他人也眼神闪亮,期待的看向她,她们也想要。
不仅仅是齐玉,她们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琉璃,琉璃本就珍贵,更何况这样前所未见毫无瑕疵的琉璃。
她们不缺钱,就缺面子。
要是有一套这样的琉璃,一定极有面子了。
而且时下讲究君子端方如玉,身如冰清,这般洁净尊贵之物不是妙极了?
不管送礼还是待客,谁不得高看一眼呢?
面对众多热切目光,般若有些苦恼,“不过自家做的一些小玩意儿,虽是造价昂贵,稀少了一些,可也算不得什么,大家若想要,我本该送一些给大家,可你们也知道这东西难得,实在不多,给谁不给谁都会伤了大家姐妹情分。”
大家眼神更加热切了,双眼简直要放光。
什么?昂贵量少?那岂不是更加显我的身份!
至于送?
“般若姐姐说的是,不能伤了我们姐妹情分,买!”
“对!如此珍贵之物怎么能让般若姐姐白送呢?这是多大的脸!”
“大家就各凭本事,价高者得好了,别让姐姐难做!”
“是极是极。”
大家七嘴八舌,都透出一个意思,愿意出钱买。
开玩笑!买就是付出金钱,她们家和独孤家也不是太亲近,要是送,被人逮住把柄那就另一回事了。
在座的都不是什么真的傻白甜,父兄在朝上都身居要职,当然更愿意买。
般若拗不过大家,最后只得同意了,“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剩下一些放在珍宝阁,大家有兴趣去就好了。”
珍宝阁是她的母亲郭氏留下的嫁妆铺子,如今在她名下。
“价格的话,就五千金好了。”
众人呼吸一紧,“一个?”
般若轻轻一笑,如春花秋月,“一套。”
大家攥紧拳头,激动的脸色涨红,感动的不得了。
呜呜太便宜了!
般若姐姐真是太好了。
如今的价格是三十金一匹宝马,好一些的五十金,五千金就是一百匹上好的宝马,贵吗?是贵。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可宝马虽然珍贵,对她们来说并不难得。
这雪琉璃她们敢肯定,放眼天下都绝对是独一份,五千金可太值了!!
要知道去年陈国公家买了一盆青龙卧池还花了五千金,天天办宴会,炫耀了整整一个月,逮着个人就不放过,除了太师,那个月百官整一个月脸都是青的。
“般若姐姐,明日可以吗?”迫不及待了。
般若对上这些清澈的眼神,难得沉默了。
抬手想摸下自己的良心,想想还是算了,良心是什么?能换钱吗?她只想说这样主动肥美的韭菜再给她多亿点。
研发一千金包括工匠的奖励,不然一千金都用不了,世家大族都自己养了工匠,世代世袭,相当于家生子,比那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用的放心也不用额外付工钱。
成本更便宜,卖一套五千金那是要被绑上绞刑架的,可谁让物以稀为贵呢?
重要的是她缺钱。
有些事一旦做起来,钱像烧的,她家大业大长久下来也要撑不住。
说话间楼梯间上来一个清秀的侍女,“女公子,宴席备好了。”
齐玉点头示意知道了,转头笑起来,脸上两个娇俏的酒窝,“那我们先下去吧!”
“好。”
楼梯不算宽,又窄又高,设计的很有美感,可走的不小心很容易摔倒,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走,众人不约而同落后一步,齐玉和般若走到最前面。
般若走的很慢很轻,碧色莲裙微动,宛如青莲徐绽,步步生花。
——其实怕摔倒。
可其他人不知道,不由得感叹美人举手投足都是美的。
阁楼建在莲湖中央,一条木色小桥连接岸边,夕阳如火,倒映在水面,似织女巧手织就大红霞锦,美轮美奂。
不算长的一段小木桥被走的更长了,快到岸边,有人一抬头,惊呼。
“清河郡主?”
般若心里一动,定睛一看,只见一位紫衣女子缓步走上桥,被众星拱月迎面向她们而来,一身华服美饰,通身都透着尊贵气派,相貌平平,气质温婉娟秀。
正是少有露面的清河郡主,太师宇文护的夫人。
比起声名赫赫的当朝太师,这位前朝郡主深居简出,在场见过的人也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来了。
齐玉也在纳闷,思绪急转间就见清河郡主走到了面前,直直看着身边的般若。
“这就是独孤将军家的般若女公子吧?”
“果真是名不虚传,生了一副令人心动的好相貌,叫人羡慕,也难怪引得京城儿郎们都争相追逐。”清河郡主语气温柔,眼神停驻在般若脸上,似是赞叹。
可各家女公子却听的心中一阵古怪,清河郡主是有心的吗?
这不是明摆说人以色诱人,为人轻浮不端吗?
一个女子的名声极其重要,不仅关乎自身,更关乎身后的家族,今天这番话要是传出去,独孤家的名声必然受损。
般若扬起笑,美目流盼,天边灿烂晚霞也沦为了陪衬,轻易之间令所有人黯淡无光。
“郡主说的对,只是容貌再盛也只有短短十几载,如同镜花水月,轻易为美貌所惑也不过肤浅之辈,肤浅之人才会只看到对方的外貌,就如同郡主这样,我难道会因为郡主容貌不显而对郡主心生偏见吗?”
众人一脸呆滞。
般若是说清河郡主丑了吧?!是说了吧??
还说清河郡主是个只看的见人外表的肤浅之辈?!!
哦!天啊!!
大家捂住自己的胸口,呼吸急促,两眼发光的看向那抹云淡风轻的身影,又看看已经气的脸色发青的清河郡主。
不会打起来吧?
应该不会,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市井泼妇行径。
最多就是结下梁子而已。
嗯,那就没事了。
打当然是不可能打的,清河郡主不装了,冷笑。
“果真牙尖嘴利。”
她眼神淬了毒似的,般若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
“比不得郡主。”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一改阴冷神色,竟笑起来走至她身边轻声道,“但愿你能一直这样牙尖嘴利。”
说完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木桥很窄,她旁若无人的走过,狠狠撞在她肩上,般若脚下不稳,本没有什么,刚要站定时腿弯却被什么重重击中,惊慌失措下失了平衡被撞入湖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回过神来连忙焦急大喊。
“救命啊!!”
“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般若姐姐!你们谁会水?糟了糟了……”
“快去找人!”
“附近有没有竹竿……”
有人急的已经要哭了。
侍女扶着清河郡主的手臂,脸色煞白,颤声道,“郡……郡主,怎么办?大人那边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清河郡主攥住她抖个不停的手,想起宇文护阴鸷狠戾的眼神极力镇定,冷声道,“怕什么?又死不了,不过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吃吃苦头而已。”
可那颤抖的声线已经完全暴露了她的内心。
是的,不过给独孤般若一个教训而已,他难道敢杀了她吗?
清河郡主从一开始就知道宇文护不爱她,娶她不过是为了她郡主的身份,他对她也一直很冷漠,常年征战沙场,很少回家,他们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但她也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一个女人上心,这给了她一个错觉,只要她一直对他好,总有一天他那颗心会为她软化,因为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到那个时候,她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独孤般若出现了,把她狠狠从美梦中敲醒。
他原来不是生性冷漠,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不是冷笑,嘲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被另一个女人牵动情绪,为她失去理智,为她发疯。
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的清河郡主,可晚上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她感到莫名悲哀,日复一日,对那个叫独孤般若的女人恨之入骨。
对独孤般若的恨甚至超过了对宇文护的爱。
已经成了执念。
她毁了她,毁了她的幸福,毁了她的尊严。
清河郡主冷冷的看着湖水里那人越来越微弱的挣扎,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她的身体在本能害怕,发抖,可灵魂却奇异的冷静,近乎魔怔了一样的想。
“死吧,死了也好。”
因为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似乎早已经死了。
她忍够了!
般若以为自己要死了,死神仿佛就在她身边。
湖水很深,深处全是淤泥,被石子击中的双腿抽筋,阵阵剧痛让她根本不能使力,被太阳晒的暖呼呼的湖水倒灌入口鼻,侵入肺部,强烈的窒息感笼罩,耳边焦急呼喊声像远在另一个世界。
意识渐渐昏沉,无力下沉之际,她透过稀疏荷花,对上一双冷沉的眼睛。
熟悉又陌生。
啊……是那个棺材脸,他冷眼看她挣扎。
他要她——死。
般若竟然笑了,她缓缓闭上眼,太累了。
像整个身体的力量都被抽走,身体重的像泰山,不挣扎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的目的达成了,坏消息是似乎过头了。
湖水淹没头顶,身体本能在求生,心脏跳的生疼,般若咬住舌尖,心里默数着数。
“……来人了来人了!”
“啊!!!”
岸上一片惊叫声,有人“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温热宽厚的手掌紧紧抓住她逐渐丧失温度的手臂,把她拉出水面,另一条胳膊从腋下抱住她的腰往岸边游,桥太高了。
模模糊糊她睁开眼看见一张哭的涕泪交加的脸。
见她睁开眼,整个人又哭又笑的安慰她。
“般若,不要怕。”
我不怕,看起来是你更怕点。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疲惫的靠在他怀里失去意识。
“宁都王,这里!抓住!”
“快,人给我!”
宇文毓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人,双臂把人托举上岸。
淡青色袖子上晕染开一片鲜红的血色,整条小臂也不正常的扭曲着,晚霞映照,还未平静的湖面红的夺目。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场赏花宴兵荒马乱,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可新一轮风云刚起,随着宴会散去飞快席卷整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