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谢府的马车上,谢镜玩了一天,早已累得睡在崔晚妆怀中,早忘了回府吃绿豆糕的事。
谢觉坐在一旁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上朝进谏。
崔晚妆只管拍着儿子,让他安然入睡。
良久,谢觉终是忍不住一人思索,前来寻求崔晚妆的意见:“阿禧这事,我是不是被她算计了?”
“夫君何出此言?”
“怎么三言两语的,就同意了,这置陛下于何地。”
事关林陈叶,他轻轻放过没有重重责罚谢禧给她个教训也就罢了,还同意了他养男宠,这不是给陛下戴绿帽子吗。
你才反应过来。
“夫君可还记得今日我们带阿镜出来所为何事?”
“陛下在宫外施粥,过来看看热闹,顺便看看有没有人闹事。”
“那陛下因何施粥呢?”
“自然是为了二公主祈福,二公主自出生起身体一直不好,宫里宫外的法事善事不知做了多少,太医一刻不离侍候在侧,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陛下忙于朝政不说,每日都要抽空去看二公主病情如何,累得不成样子。”
崔晚妆若有所思:“陛下,可真是一位慈父呢。”
谢觉察觉她话里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每日除了上朝,批阅奏折,接见大臣之外,还要去后宫看看刚出生的女儿。听闻陛下对太子寄予重望,每日都要检查他的功课,如此繁琐操劳,真怕他身子吃不消。”
“阿禧便不同了,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连个家都没有,更不必挂心谁的课业,每日吃喝玩乐,倒真是过得好日子。”
“难怪夫君要为陛下鸣不平。”
谢觉久久沉默,崔晚妆将阿镜从左边换到右边抱着,阿镜已经很沉了,压在一边她有些吃不消。
谢觉见了将阿镜从崔晚妆怀中接过来自己抱着,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只觉一天的疲累都消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想起谢禧和谢镜两张脸碰在一处朝他望过来的样子,一看便是谢家的孩子,两个人长得何其相似。恍惚间他还以为面前的都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女子一生中最大的快乐便是为人母,可阿禧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感受到这种快乐,她失去的确实已经够多了。
“为人父母的,总归是希望孩子好。”
孩子排在第一位,一个从未为他诞育过子女的废弃之人,能在他心里排第几。这件事就算是自诩了解陛下的谢觉都不敢下决断。
他是林陈叶的亲表兄,可也是阿禧的亲兄长,偏心不能太过。
算了,表的哪有亲的亲,陛下有儿有女的也不算委屈了。
“你再去看阿禧的时候,多带些她喜欢吃的,我看她又瘦了。没有贴心的人在身边,就是没个好的照顾,既然她离家这样近,家里总得多照顾她。”
心意已然明了,不打算追究谢禧的事,不知怎的还生出一抹愧疚之情来。
“我看阿禧的气色比起之前好了很多,大概是那个男子真能让她开心吧。”
“就是喜欢那张脸!要换了个长得稍微难看点的,你看她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要死要活。”
谢禧什么心思,他还能不知道。罢了罢了,左不过就是养个男宠的事,又不会对谢家有什么危害,姑母都同意,养便养吧。
反正等到那个男子姿色不在,或是阿禧厌烦之后,便不会多看他一眼。
谢觉想得不错,若裴胭容貌不复,谢禧是不会对他有今日的兴趣。可偏偏那张脸,过了一年又一年,容貌愈发出落得惊人,谢禧越看越喜欢,竟是把人一直留在身边,直到永和十六年。
永和十六年,对于谢家来说,是个多事之秋。
一开春谢太后的身体便不太好,总有皇后在身边贴身照顾,身体状况依然每况愈下。为了谢太后的身体着想,林陈叶将林鸿带离谢太后身边,由谢杳和谢迩两人照顾。
谢将离每每进宫探望,回来便长吁短叹,他进宫的次数也越加频繁。有心人一看便知,谢太后撑不了多久了。
届时,朝局便要重新洗牌。
又有一日谢将离进宫看望,谢太后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她现在每日昏睡的时间要比清醒的时间多得多,能打起精神见谢将离已是难得。
“这次永南水患,灾民流离失所,因水灾而死的百姓多达数千,大多是在睡梦中被卷入洪水,骤然离世。陛下派汪远下去赈灾本是安抚民心,彰显朝廷关爱之情。岂料他用法不当,引得灾民群情激奋,险些酿成祸事。多亏阿觉连夜赶赴南方,与同行官员在现场不眠不休疏散灾民,这才勉强控制住局势。”
“太后过奖了,”即使谢太后满口夸赞,谢将离依然谦虚,“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阿觉的本分。更何况阿觉和陛下亲厚,为陛下出力也是应该的。”
“只是现在太后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将养身体,莫要为了政事费神。”
“我如今的身子,便是想费心也有心无力。”
谢太后不过说了短短几句话,便觉后继乏力,喘不上来气。一旁一直在照看谢太后的谢曦见状,赶紧扶起谢太后来喝药。
等谢太后喝完药,又抽出手帕为她擦去嘴角的药渍,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常做常熟。
谢曦出去给谢太后端接下来要喝的药,谢太后看向她的背影,感慨道:“我病的这些日子,辛苦阿曦了。”
“阿曦既是你的侄女,又是儿媳,照顾太后是应该的。真要让旁人来贴身照顾你,我在宫外不知情也是担心。”
毕竟谢太后身体中的子不活,便是由贴身的人下的。
说完这个,两人又说到朝政上。
“那个汪远此次险些酿成大祸,陛下也只是把他下了大狱,未明确说过怎么处置他。汪远是有几分才干,为人也算正直。可正是因为刚正太过,眼中非黑即白,这才酿成祸事。这样的人就应该好好在刑部待着断他的案子,出来赈灾,这不是添乱吗。”
“还不是咱们陛下不喜欢手底下的官员和我太过亲近,”谢太后昏昏欲睡,却还是回答谢将离的问题,“阿觉当时尚有别的事,脱不开身去南方。刚从江州升上来的那个李涯倒是擅长治理水患,可当初调他去江州是我的命令,每到逢年过节他每每向我请安,陛下可不是不喜欢他吗。”
“那汪远是个人才,到了永南之后行事颇有章程,只不过他寒门出身最看不过豪强欺压民众,忍不住为灾民直言,这才造成当地官府与民众的冲突。陛下惜才,定不会给他太过严重的处罚。”
“阿觉与我的书信中说,汪远现在在永南的大牢之中,他曾去见了一面,汪远没有开口给自己脱罪,反而将自己到了永南之后对于水患的心得整理成册交付于他,帮了阿觉大忙。阿觉信里的意思,是想保他一命。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听陛下的,”事到如今谢太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力不从心,“陛下有眼光,有谋略,纵然汪远这次办事出错,可年轻人,哪有不出错的时候。让阿觉卖他个人情,以后也好来往。”
“是。”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谢太后精神不济,想躺下休息,可谢曦还没回来。
谢将离刚扶谢太后躺下,谢曦从外面急急忙忙赶来了。
“父亲……”
谢将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看到谢太后神色平和之后才和谢曦出去。
“父亲,方才外间出了点事需要我处理,这才耽搁了。”
谢将离见谢曦满眼血丝,知道她为了照顾谢太后辛劳不易,还要管着宫里的事,分身乏术。
“没事,是为父在这又不是旁人,不必如此担心。太后病了的这些时日,我在宫外不方便每天进宫,多亏你时时照看着。”
“父亲说得哪里话,姑姑是我的血脉至亲,又是女儿的母后,女儿应当侍奉在侧。”
谢将离点点头,女儿如此懂事识大体,在宫中他心里安定。
往常谢将离进宫都是看了谢太后之后由谢曦送一送,眼下谢太后睡了,父女二人很少单独说话,干脆慢慢往外走,聊聊最近的事情。
“你在这里照顾太后,太子殿下那边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阿杳和迩迩照应着,鸿儿很喜欢和她们在一处。”
“嗯,那便好。”
“听说最近太子殿下不愿意去上课,可是真的?”
“都是底下人谣传,鸿儿平时由阿兄教导的时候多,这不阿兄去了永南,陛下给鸿儿安排了太学的周夫子讲课,鸿儿不大适应,说了几嘴,不过还是乖乖去上课了。不知是谁传了出去说鸿儿不喜欢周夫子,陛下听了马上处置了说过闲话的宫人内侍,父亲不必担忧。”
“周夫子是当世大儒,曾经和我一块教导过陛下,我们也算是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僚。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以回乡静养,陛下为了太子殿下把他请出山,足以见对殿下的重视,万不可让陛下失望才是。”
谢太后几可预见的时日无多,撑了这些年已然油尽灯枯,好在林鸿虽非谢氏女所出,但与谢家一向亲厚,林陈叶对长子寄予厚望,只要林鸿一直受林陈叶重视,那谢家依旧简在帝心。
“女儿明白,定不负父亲期望。”
谢将离对这个女儿一向放心,正待嘱咐她也要保重身体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谢太后还在里面安睡,外面竟有人敢喧哗,谢将离当即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